薛來
(安徽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史學新探】
先秦時期尋找錫礦的方法
薛來
(安徽師范大學歷史與社會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
中國古代文獻典籍中,記載了自然界的某些特殊植物、礦物,可以成為尋找錫礦的重要標志,現代地質調查發現這些記載與實際情況相吻合。這種簡便而行之有效的方法,不僅對現代錫礦的勘探具有重要的參考價值,而且為探討中國古代錫礦料來源提供了可資借鑒的依據。
先秦時期;錫礦;找礦方法
先秦時期,中華民族創造了輝煌燦爛的青銅文化。錫是青銅器中的主要成份,中國商周時代高度發達的青銅鑄造業離不開錫礦料的勘探與采冶。隨著青銅手工業的發展與興盛,古人逐步掌握了一套錫礦勘探與采冶的方法。找礦與采礦是獲取錫礦石的最初階段,其中找礦又成為采礦的先決條件。
先秦時期,隨著青銅采冶業的日益繁榮,人們在獲取青銅器原料的實踐中積累了寶貴的經驗,很早就注意到了錫礦的地質產狀。銅有著鮮艷的顏色和光澤,古人完全可以通過銅礦礦脈露出地面部分(俗稱“礦苗”或“礦引”)的礦石顏色尋找銅礦,但錫不同于銅,錫石不具備金屬色澤,與普通礦石很難區分。因此,自然界的某些特殊植物、礦物便成為尋找錫礦的重要標志,這也是古人總結出的一種簡便而行之有效的方法。
《管子·地數第七十七》載:“上有陵石者,下有鉛錫赤銅。”[1]1355陵石,歷來有多種解釋。《名醫別錄·上品》載:“陵石味甘,無毒……”[2]13《本草綱目·石部》:“爐甘石,甘,溫,無毒。”[3]559夏湘蓉等先生據《本草綱目》爐甘石條描述與《名醫別錄》陵石藥性的記載吻合,得出陵石很可能就是爐甘石的結論。[4]326另有將“陵石”做“綠石”講。《太平御覽·地部三》引《管子》:“上有綠石者,下有鉛錫。”[5]1955年,郭沫若在《管子集校·地數篇第七十七》中“上有陵石者”條目下做注曰:“孫星衍云:《御覽》三十八引作‘綠石’,八百十引作‘陵石’,與今本同。”[6]可見,郭氏沒有將“陵石”改為“綠石”。然而,1976年郭氏在其主編的《中國史稿》中引《管子·地數篇》時,將“陵石”改成“綠石”,[7]這一定是經過慎重考慮的。按《管子·揆度第七十八》:“秦明山之曾青,一筴也。”[1]1382在《管子·輕重》篇的成書年代已有“曾青”一名,當泛指綠色的氧化銅礦物。夏湘蓉先生指出:根據對中國南部一百個原生錫礦中共生礦物關系統計,其中有39個黃銅礦。在這類錫礦藏的氧化帶中,綠石(孔雀石)是經常出現的。[8]可見,“上有綠石者,下有錫”這種現象是存在的。《管子》盡管成書較早,但它所包含的元素分帶的找礦思想,為人們尋找地下錫礦藏提供了新方法。
自然界中一些植物的分布與生長與某些特定的礦化巖層以及土壤有著密切的聯系,它們與某些礦物一起構成了“指示”錫礦藏的重要指標。
《山海經》中有4則材料可能與錫礦藏有關。對于這些材料,眾學者只看到礦物對于錫礦藏的指示作用。事實上,這些材料中的植物也與特定的礦化巖層有密切聯系。《山海經·中次八經》曰:“龍山,上多寓木;其上多碧,其下多赤錫,其草多桃枝鉤端。”[9]68“寓木”,郭璞注:“寄生也,一名宛童;見《爾雅》。”《爾雅·釋木》注:“寓木宛童,寄生樹,一名蔦。”[10]卷9《爾雅義疏·釋木》解釋較為詳細:“寓猶寄也。寄寓木上,故謂之蔦。蔦猶鳥也,其狀宛宛童童,故曰宛童……陸機疏云:‘蔦,一名寄生。葉似當廬,子如覆盆,子赤黑甜美’。”[11]由此可知,蔦是一種能攀緣別的樹木的寄生植物。關于“碧”,《說文解字·玉部》:“碧,石之青美者。”[12]13章鴻釗先生曾說:“碧即石青,方書一稱扁青,今通稱藍銅礦”,[13]274常與孔雀石一起產于銅錫礦床的氧化帶中。“桃枝”,《爾雅·釋草》曰:“桃枝,四寸有節。”郭璞注曰:“今桃枝節間相去多四寸。”[10]卷8袁珂校注:“桃枝,竹名。”[14]28晉人戴凱之《竹譜》云:“桃枝竹,皮赤,編之滑勁可以為,《顧命篇》所謂篾席者也……余之所見桃枝竹節,短者不兼寸,長著或踰尺,豫章徧有之。”[15]175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桃枝竹多生石上,葉如小棕櫚,人以大者為杖。”[16]《本草綱目·木部》《竹》條云:“(桃枝竹)其葉或細或大……其性或柔或勁,或滑或澀,澀者可以錯甲,謂之箆簩,滑著可以為席,謂之桃枝。”[3]2164“鉤端”,郭璞注:“鉤端,桃枝屬。”[9]20即鉤端是桃枝竹的一種。實際上,桃枝、鉤端是兩種竹子。元李衎《竹譜》:“釣絲竹……但節間橫枝細弱柔和,垂下數尺,飄然搖曳,宛如釣絲,故名。又名搖枝竹,又名搖絲……《山海經》所謂囂水之北多鉤端竹者疑即此種。”[17]戴凱之《續竹譜》曰:“蜀土有竹,狀若垂釣,俗名釣絲竹也。”[18]其重點是寓木、綠石、桃枝竹、鉤端竹四者生于相同自然環境中,與錫礦藏有著共生關系,故應將其作為一個尋找錫礦藏的“整體指示物”看待,而不能僅僅依靠“綠石”。因為《山海經》中有許多“碧”,唯有與寓木、桃枝竹、鉤端竹共生時,才有“其下多赤錫”現象。
《山海經·中次八經》:“讙山,其木多檀,多邽石,多白錫。”[9]68-69檀即檀木,產在熱帶及亞熱帶,木質堅硬,有香氣,可制器物及香料,又可入藥。“邽石”,袁珂注“應作封石”。[14]155《山海經·中次十一經》:“嬰候之山,其上多封石,其下多赤錫……服山,其木多苴,其上多封石,其下多赤錫。”[9]74-76苴,《爾雅·釋草》“作草履”,[10]卷8即用草做成的鞋墊;一般還做“苴麻”(大麻的雌株,開花后能結果實,也指結子的麻)或“枯草”講。然依據文義,此“苴”應為木本植物或樹木的果實,而非草本植物。故郝懿行云:“經內皆云其木多苴,疑苴即柤之假借字也。柤之借為苴,亦如杞之借為芑矣。”[19]《禮記正義·內則十二》曰:“柤,梨之不臧者。”鄭玄注曰:“柤,是梨屬,其味不善。故云‘不臧’也。”[20]袁珂按:“柤音楂”,[14]153并將其譯作“柤梨樹”。[21]“楂”的異體字作“樝”。《說文解字·木部》:“樝,果似梨而酢。”[12]114至于封石,章鴻釗曾說:“封石,其義于昔未詳……畢沅《山海經校正》……亦未詳封石之果為何物也。又《說文》:玤(同封),石之次玉者,以為璧系。”[13]275《名醫別錄·下品》:“封石味甘,無毒……生常山及少室,采無時。”[2]218又:“白石英味辛,無毒……生華陰及太山。”[2]10可見封石與白石英的藥性頗為類似。又《山海經·中次七經》載:“少室之山……其上多玉。”[9]65據封石生少室山,可見“封石”或屬玉類。由此可大致推測“封石”為白色塊狀石英。上部石英多,下部錫石多,正是原生錫石石英礦脈的礦物分帶性。赤錫是紅色錫石。這些材料表明,檀或柤與封石有著共生關系,它們共同構成了指示錫礦藏的指標。《山海經》中的相關記載,具有重要的歷史意義與現實意義。
在古代的方劑學著作中,砒(砷)為錫苗的記載屢見不鮮。李時珍也認為:“此(砒)乃錫之苗,故新錫器盛酒日久能殺人者,為有砒毒也。”[3]607夏湘蓉等先生將史料記載與我國各種類型原生錫礦床的主要礦物成分相結合,認為砒霜(砒石)即砷華,并進一步指出,在伴生有毒砂的錫礦床中,氧化帶內出現“砒為錫苗”現象是符合現代地質調查情況的。[4]328由此看來,這些記載并非“妄言”,而是具有極其重要的實際價值的。
這種利用植物或礦物找礦的簡便易行方法也被后世廣泛采用。如唐代段成式《酉陽雜俎·廣動植之一》載:“山上有姜,下有銅錫。”[22]姜,應指一種野生的姜,或似姜的野生植物,原產于熱帶多雨的森林地區,要求陰濕而溫暖的環境。“銅錫”當指銅錫共生礦藏。
植物之所以能傳遞地下礦藏信息,是因為植物根系深扎于地下,土壤中包含氮、磷、鉀等多種微量元素,這些特殊植物吸收土壤中的微量元素,不同的植物對各種微量元素的偏愛和承受力也不同。土壤中某種元素含量高,常與地下蘊藏著這類礦產有關,因為有的土壤本身就是礦石直接風化而成的,有的則是由于地下水的運動,使溶解在水中的金屬成分滲透到土壤中。因此利用植物對某種金屬的偏愛,便可以順利地找到地下的礦藏。
以上這些植物與礦物的特征,也從另一側面反映出中國古代錫礦藏的來源。這些植物與礦物大多盛產于中國南方,北方尤其是中原地區從未有過這類植物與礦物。20世紀80年代以后,我國地質工作者收集了全國250處礦山的534個鉛同位素比值數據,發現鉛同位素比值很低的異常鉛僅存在于西南部的云南(永善、巧家、昭通、新平、元謀)和四川地區。[23]1984年,金正耀先生首次在國內采用鉛同位素質譜技術對河南殷墟出土的青銅器進行示蹤研究,發現婦好墓中有5件青銅器測試的數據與湖北銅綠山的數據相近,證明其原料很可能來自銅綠山;4件為鉛同位素比值非常低的異常鉛,與云南東北部礦山(永善金沙)所產異常鉛同位素特征一致。[24]他進一步指出:“晚商中原青銅制品中用鉛量雖然也很大,但鉛是一種賤金屬,分布很廣……永善金沙位處滇東,緊鄰四川宜賓地區。因此……婦好墓青銅器中的云南鉛只能是隨著大批其它云南物產——其中應該也包括錫——一起進入中原內地的。”[25]據古籍文獻以及現代地質調查資料,我國北方地區有大量的鉛礦資源,而中原王朝所鑄銅器中的鉛礦料來自于南方地區,對于稀缺的錫原料更是需要從南方地區輸入。
由此可見,這些特殊的植物與礦物也為學界探討中國古代錫礦料來源這一重大疑案提供了可資借鑒的依據。因此,關于錫礦的勘探,一方面,需要將錫礦的成礦特點和有效的自然科學手段相結合,另一方面,考古單位要與地礦部門密切合作,繼續探尋文獻記載的錫礦產地,爭取發現一批與采錫、煉錫有關的遺跡,為更好解決這一歷史難題提供切實依據。
[1]黎翔鳳.管子校注[M].北京:中華書局,2004.
[2][梁]陶弘景.名醫別錄[M].尚志鈞,輯校.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86.
[3][明]李時珍.本草綱目:第1冊[M].北京:人民衛生出版社,1981.
[4]夏湘蓉,李仲均,王根元.中國古代礦業開發史[M].北京:地質出版社,1980.
[5][宋]李昉,等.太平御覽:卷38[M].影印本.北京:中華書局,1960:181.
[6]郭沫若,聞一多,許維遹.管子集校:下冊[M].北京:科學出版社,1956:1147.
[7]郭沫若.中國史稿:第1冊[M].北京:人民出版社,1976:359.
[8]夏湘蓉,朱鈞.中國中南部巖漿有色金屬礦床的成礦區域[M].北京:地質出版社,1957:44.
[9]山海經[M].[晉]郭璞,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9.
[10]爾雅[M].[晉]郭璞,注.北京:商務印書館,1937.
[11][清]郝懿行.爾雅義疏[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1084.
[12][漢]許慎.說文解字[M].影印本.北京:中華書局,1977.
[13]章鴻釗.石雅[M].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10.
[14]袁珂.山海經校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
[15][晉]戴凱之.竹譜[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45冊,臺灣:商務印書館,1986.
[16][宋]范成大.桂海虞衡志校注:志草木[M].嚴沛,校注.南寧:廣西人民出版社,1986:102.
[17][元]李衎.竹譜[M]//影印文淵閣四庫全書:第814冊.臺北:商務印書館,1986:373.
[18][晉]戴凱之.續竹譜[M].[明]陶宗儀.說郛:卷66.北京:中國書店,1986:21.
[19][清]郝懿行.山海經箋疏:中山經[M].成都:巴蜀書社,1985:43.
[20]禮記正義[M].[漢]鄭玄,注.[唐]孔穎達,等正義.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520.
[21]袁珂.山海經校譯[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5:178.
[22][唐]段成式.酉陽雜俎[M].北京:中華書局,1981:152.
[23]李曉岑.從鉛同位素比值試析商周時期青銅器的礦料來源[J].考古與文物,2002,(2):61-66.
[24]金正耀.晚商中原青銅的礦料來源研究[M]//科技史論集.合肥:中國科學技術大學出版社,1987:288.
[25]金正耀.晚商中原青銅的錫料問題[J].自然辯證法通訊,1987,(4):47-55.
The M ethod to Prospect Tin Ores in Pre-Qin Period
XUE Lai
(College of History and Society,Anhui Normal University,Wuhu 241000,China)
Some special plants and mineralswere recorded in Chinese ancient documentswhich can be used as important indicators to prospect tin ores,and modern geological survey found has proved that the records are consistentwith the factual situation.This simple and effectivemethod not only provides important reference for exploration of tin ores nowadays but also presents basis for the study tin ore sources in ancient China.
Pre-Qin period;tin ore;prospectingmethod
G321.9
:A
:1672-3910(2013)03-0029-03
2013-01-29
薛來(1984-),男,內蒙古巴彥淖爾人,碩士生,主要從事先秦秦漢史、中國文化史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