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運

□李鷹

吳自強坐在辦公桌前，點燃一支煙，呆呆地望著窗外。不遠處一幢幢樓宇華燈初上，分外璀璨，自己的心情卻怎么也燦爛不起來。今晚李主任交代要加班趕寫陳廳長明天的講話稿，半個小時過去了，電腦上依然只有標題一行字。

時間過得真快，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轉(zhuǎn)眼就四十多歲了，小吳變成了老吳，頭發(fā)白了一片，眼睛也開始老花了，多年來沒有變化的是自己主任科員一職，處級還是遙遙無期，不知道是單位出問題，還是自己有毛病。說句心里話，吳自強自己特別想當官，希望有能力為老百姓說說話辦辦事。吳自強是從大山走出來的，師范畢業(yè)分回縣里一所中學(xué)教書，因為文章寫得好調(diào)到縣教育局。吳自強早出晚歸，以辦公室為家，埋頭苦干，幾年下來就從一般干部到股長再到副局長，成了縣里仕途一片光明的年輕干部。

也許人年輕時都有點好高騖遠吧，吳自強抱著鍛煉鍛煉的心態(tài)，報名參加全省首批公務(wù)員招考，沒想到，筆試面試一路過關(guān)斬將，順利進了省政府一個廳級單位。本以為從此可以大展宏圖，誰知一報到，副科的級別不認，又要重新從科員崗位干起。吳自強沒有怨言，還是埋頭苦干，成天趕寫材料。他一直相信天道酬勤，忠厚有報。

慢慢地，吳自強發(fā)現(xiàn)自己堅信的東西有時并不十分可靠。履新的王廳長是個學(xué)者型領(lǐng)導(dǎo)，喜歡創(chuàng)新，著手改善干部結(jié)構(gòu)，于是從大學(xué)畢業(yè)生和有關(guān)單位調(diào)進一批碩士、博士，一來就任副處長、處長，百來號人的單位馬上就塞得滿滿的，哪里還有空余的職數(shù)。不少十年八年沒有得到提職的同志有了情緒，有向上告狀的，有用微博泄憤的，有借故罵娘的。吳自強雖然心有不平，但想想自己大專文憑，在領(lǐng)導(dǎo)眼中算不上人才，無語也無奈。還好，李主任知道機關(guān)從事文字工作人員的辛苦，時不時地過來安慰一下：好好干，總會有機會的！

三年后，劉副廳長接任王廳長，吳自強覺得又有了些許希望。劉廳長愛好書法，于是從外單位調(diào)進幾位書法愛好者。一天，李主任找來吳自強直接道明：“以前好心勸你去讀個在職碩士博士，你忙于工作，也不太在乎學(xué)歷，沒去，吃虧了吧？這次你可要聽聽忠告，我已經(jīng)從省書協(xié)請了一位大師給我們辦公室指導(dǎo)，經(jīng)費由公家出。”吳自強終于有點心動了，跟著李主任買來文房四寶，每天抽空練會兒。各個處室都有人效法，好多辦公桌上都擺著一排筆架。

又一年過去了，吳自強覺得自己的書法水平進步不小，望著夫人特地準備的兩瓶茅臺，心想周末找劉廳長小酌討教一番。周五一早，吳自強哼著小調(diào)，早早來到辦公室，準備幫李主任打打開水。哎，怎么覺得不對勁，好像少了點什么似的，再環(huán)顧一遍，原來是擺在主任桌上一年多的筆墨不見了。吳自強沒太放在心上。一會兒，李主任過來安排任務(wù)，瞅著吳自強桌上的筆墨呵呵直笑，接著對一頭霧水的吳自強說道：“你還打算要苦練到什么時候啊，劉廳長昨晚被‘雙規(guī)’了！”

一天深夜，材料才寫了一半，吳自強就暈倒在辦公桌上，送到省醫(yī)院打了吊瓶，沒什么大礙，只是勞累過度。第二天做了常規(guī)檢查，醫(yī)生神色凝重地宣稱：“疑似肺癌！”聞訊后廳長、副廳長、工會主席、組織人事處長一一來到醫(yī)院探望，廳長當著大家的面說：“難得啊，今年優(yōu)秀公務(wù)員得給小吳！”吳自強不怕死，但一想到能回憶起來的人生好像除了材料還是材料，許多更有意義的事情想做卻沒有多少時間可以去做了，不禁潸然淚下。當晚，吳自強寫信第一次向組織提要求，想去山區(qū)市縣掛職。

幾天后，檢查結(jié)果出來，不是癌癥，只是肺部有點小毛病。吳自強哭笑不得，喜憂交加。回到單位后，吳自強依然寫著材料，話更少了，年終考核還是稱職。

吳自強終于把目光從窗外收回來，又點燃一支煙，心里琢磨著，陳廳長走馬上任還不到一周，不知道喜歡用什么詞，唱什么調(diào)。“叮……叮……”，電話鈴響了，原來是李主任打來的，說陳廳長專門交代，明天大會講話不用稿，以后此類會議辦公室也不要準備文稿。

吳自強走出省政府大門，回頭一望，整棟大樓只有一兩個窗口還亮著燈光。他的內(nèi)心深處突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暖流，說不出的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