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朝軍
(廣西藝術學院桂林中國畫學院,廣西南寧 530022)
臨仿與創作應視為書法學習過程中的一對孿生兄弟,亦是書家從事書法實踐活動的兩大主題。“臨”是學習,“創”是運用——對“臨”的運用。學是手段,用是目的。不過,臨創轉換、學以致用并非易事,正如學字作文,背誦名篇和自己寫出名篇無法等同。前人在探索過程中已頗有心得,背臨、意臨、集字等都可視為幫助學書者實現臨創轉換的過渡環節,過渡環節的存在使得臨仿和創作相互作用、彼此滲透,你中有我、我中有你,有時甚至難解難分。這大概就是當今書法展覽(臨帖展除外)原則上拒絕臨仿作品參展有時卻又不容易辨別與把握的部分原因之所在。然而,不管怎么說,臨與創的難度差異顯而易見,以臨代創有違公平。
當今,書法熱此起彼伏也無法改變識字的人多懂書法的人少的基本格局。作為把書法當作自己精神或事業追求的普通民眾,如果沒有書法專業背景、亦不在書法專業機構從業,要想得到社會認可,參加主流書法展覽應是有效法門。強烈的愿望、現實的需求、近乎過獨木橋的激烈競爭自然催生了不擇手段、急功近利者,書法作品以仿代創在所難免。
印刷等復制科技的飛躍、以互聯網為載體的電子傳媒的異軍突起以及社會分工的進一步專業和精細使得任何個人的見識、閱歷都變得局限甚至微不足道。要辨別一件書法作品為臨仿抑或創作,臨仿的對象是誰?是名家還是一般書家?是古人還是時人?原作見于何處?對于幾個評委,須在很短的時間內徹底辨清此類問題,無疑近乎強人所難。臨作冠冕堂皇、魚目混珠進入展廳,甚至獲獎不足為怪。
2008年在廣西舉辦的“全國第六屆書壇新人作品展覽”(以下簡稱新人展)雖然是非書協會員參加,但仍不愧為書協幾大展覽之一,眾多作者表現出了扎實的功力和鮮明的個性,也顯示出穩定的筆墨技巧發揮,甚至出現一些具有成熟個性的書法家。新人展就展覽性質和要求而言,應該以創作作品參展似乎沒有異議,不過,和其他展覽一樣,此展中的臨仿現象亦無法回避。筆者試圖分類剖析本次展覽中的這一現象,以期引起有志者思考,相關者對癥下藥,采取相應措施,推進書法展覽活動的健康、良性發展。
趙孟頫名作小楷《道德經》有刻本和墨跡本傳世,新人展中一作者通錄《道德經》,其結字和風格均似趙孟頫原作,臨仿之意明顯,改變之處在于:添了界格,用彩色墨水書寫,章法異;從單字看,亦不完全像原帖。倘若看作臨帖,倒是出色的作品,但要定為創作,缺乏足夠的說服力。不過,這么長的篇幅,一字不漏、不錯地臨下來,字字還能臨仿得形神兼備,入展甚至獲獎亦不算冤枉。
其他亦有參展作品小楷《離騷經》與文徵明同名小楷如出一轍,小楷《南華真經》與王寵同名小楷在風格上極其相似,以上作者都有深入傳統的扎實基礎,其作品功力對于參加全國展沒有異議,出于“愛之深,責之切”的心理,總是期望他們能完全拋開范本的依托,自由自在地在創作的海洋中翱翔。這也算書友間一種鞭策吧。
利用某一古碑帖有限的單字集字成聯,亦是學問。利用集聯進行書法創作,也基本上被人認可。不過,從本意上講,集聯創作是為了讓學習者既保持臨仿狀態,又提供改造、發揮的空間,顯見,仍處于臨創轉換過程,是臨到創的過渡。有的人用集聯創作頗能保持原帖的意味,如果用一般的對聯內容創作還能保持這種意味和高度嗎?當然,作者用集聯的內容寫出完全區別于原帖風貌的作品又另當別論。從集聯的內容看,受原帖字數的限制,往往多用典故,顯得些許拗口和生僻,所以就出現了內容具集字特點的楹聯風格。新人展中有《石門頌》集聯、《裦斜道刻石》集聯等作品,從這些作品看,原貼的風味猶存。集聯除了篆、隸外,現在已有名目繁多的楷、行、草集聯。在重要的展覽中如何對待集聯作品,需要引起人們思考。
集字除了集聯,還有集篇,除了手工集,更用上了網絡和計算機的便捷與高效,本次展覽中,有草書作品和孫過庭《書譜》上的字惟妙惟肖,絕大部分在《書譜》中都能找到范字。不知道是偶然現象還是苦心經營,抑或作者對《書譜》已經“深入骨髓”。
同時代書家互相影響情況最為復雜。既有特定作品的借鑒,亦有特定書風的摹仿,更有師生間的言傳手教。摹仿時人既體現在展廳內,亦體現在展廳內與外,極端的做法就是描摹和代筆。模仿時人可謂急功近利、以仿代創的重災區。
此新人展中陶淵明詩《飲酒·其五》“結廬在人境……”約有五人書寫,書體均為行草,書風較接近,其中有兩件作品甚覺相似。在節奏、用墨、虛實、線條粗細變化、上下連接關系等方面綜合構成的作品風格雷同,以至于二人作品猶如出自一人之手,這也許是時下流行書風特點之一吧。其實,不必過度關注出于幾手,應該思考的是不同作品為何面目如此接近,是喜抑或憂?另外,這次展覽中,隸書普遍風格接近,幾成流行風。暴露出部分書者互相借鑒,就近取法,忽略對傳統經典的耐心深入,表現出急于出作品、急于上展覽的急躁心態。
面對琳瑯滿目的展廳作品,驚嘆于作者的奇思妙想與高超技藝的時候,觀者是否注意到了作品背后的此類背景與思潮?是否注意到了作者的創作心態與心理?作品展示背后折射出怎樣的社會個體訴求與生存無奈?作為一個書法學習者,難道真有人分不清創作和臨摹的界限嗎?作為創作、評比經驗豐富的專家評委,難道真的一點不知道這些作品的創作含水量嗎?難道因為集體創作水平不夠必須要用臨仿作品湊數?作為主辦單位是否僅僅關注程序完整而對個體作品本身缺乏應有的“關懷”?抑或大家都有不可名狀的難言之隱?筆者無法也不能完全統計展覽中的臨仿作品,相信以上列舉僅為冰山一角,而現在關注的僅僅是一屆新人展,往屆呢?新人展以外的其它展覽呢?能幸免嗎?這是否已成為一個大家心知肚明的展覽現象?抑或是書法展覽中折射出來的一種社會現象?面對現狀如何應對?聽之任之,后果呢?一朝杜絕,可能嗎?
筆者愚見,展覽中臨仿現象有其急功近利、弄虛作假、誠信缺失等社會根源,但其直接根源在于展覽話語權的過于壟斷。包含兩個層面:評審壟斷和組織壟斷。評審壟斷指展覽的評審委員會壟斷參賽作品所有處置權。評委的本質權力應是單就作品從藝術上評出高低。至于作品字誤、文誤、幅式失格、臨仿、代筆等硬傷應分權給團體會員或其他相關部門來完成。分了權就分了責任,根據環節特點決定該環節的處理時間和處理方式,哪個環節出問題相關環節負責任。分權不是削弱評委的權力而是分出超過自己本質權力的權力。此次新人展由中國書協團體會員推薦作品,好像分了權,其實不然,這是在下放評委的本質權力而不是分權,筆者所說分權是分出自己不該擁有的權力。因為對作品藝術高低的評判本身就應該是中國書協評審委員會的權力,為什么由團體會員首先評判?團體會員在藝術上承認了的作品中國書協評委才有資格接著評審,到底是誰領導誰?這既是對書協評審權力的削弱也是新的評審壟斷的開始,不僅于事無補還可能事與愿違。組織壟斷主要是指中國書法家協會的壟斷地位:只有中國書協才被社會主流認可,加入中國書協的條件是參加展覽,參加的展覽一定是中國書協獨家主辦等等。這就必然構成了過獨木橋似的非良性競爭局面。美術界有人呼吁取消美術家協會,事實上不可能,但也部分道出了問題的要害之所在。
第六屆新人展早已落下帷幕,新的展覽又接踵而至,筆者用期待的眼光審視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