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郭曉薇 楊 力/ 文
中國(上海)自由貿易試驗區已于9月29日正式掛牌。這個面積只有28.78平方公里的特殊區域,是中國深度開放的試驗場。該自貿區內將進行金融、外貿、服務業和政府管理體制方面的綜合創新,將成為“改革紅利”新的試驗田。
上海自貿區浮出水面,受到國內經濟轉型升級和國際貿易新形勢的雙重驅動。一方面,當前中國經濟走到了傳統產業產能過剩、生產要素成本上升、海外貿易需求下降和經濟新興增長點空缺的轉型攻堅時期;在外貿方面亟待提升出口競爭力,通過拓展轉口和離岸業務,接軌更高國際慣例,以開放倒逼國內的深層制度改革。另一方面,美歐回避乃至繞開WTO框架,正在借助于推動跨太平洋(TPP)、跨大西洋(TTIP)兩大自貿區戰略,試圖為全球治理的未來重新建章立制,而未被拉入圈子的中國可能滑向新國際貿易體系的邊緣而面臨“二次入世”的危險。
為了應對挑戰,中國作出了實施更加積極主動開放戰略的承諾。可以說,建立自貿區意味著從以往的“境內關內”走向“境內關外”的監管模式,更大程度地從過去的“單向引進開放”走向“雙向互動開放”,以及從降低關稅壁壘為重點的開放走向降低無標價壁壘為重點的開放。
簡言之,中國企業在新的開放中必將遵守更高標準的規則,以避免在以地區性聯盟為特征的國際貿易投資中被邊緣化。其中,更多中國企業承擔更接近國際標準的社會責任,以實現包容性、平衡性和可持續發展,成為題中之義。
企業社會責任(Corporate Social Responsibility,以下簡稱CSR)運動是國際商界近十年最令人矚目的發展。在國際層面,越來越多的CSR準則被推出,從聯合國“全球契約”到SA8000,從ISO14000到ISO26000,人們終于在全球范圍內達成對社會責任概念的共識;在國內層面,基于政府的強力推動,出現越來越多涉及CSR的立法和規范,而企業聯盟、行業準則、責任報告、各類CSR論壇,責任投資、第三方評估等,又把中國CSR運動推向波峰。近年來,中國政府和越來越多的企業認識到,CSR絕不只是責任而是發展戰略,它涉及的風險類別和風險點幾乎覆蓋現代企業運作的所有環節,乃至影響到當下中國產業升級和信息化的進度和程度。同時基于產業鏈的壓力,國際通行的標準已在相當程度上不再被視為是對發展中國家抑制的“貿易壁壘”,而更多的是國內企業完成產業升級轉換,以及順利進入海外市場的牌照。
然而,由于中國對CSR的實踐探索起步較晚,以及面臨不少深層的體制原因,涉及CSR嚴峻的現實是,目前國內的CSR發展軟環境等,仍然同TTP、TTIP這樣的新的貿易框架存在較大差距。具體可以概括為:整體水平低下,只有少數企業處于領跑地位,多數企業剛剛起步,仍有相當數量的企業還在旁觀;央企CSR指數遙遙領先于其他國企、民企和外企;圍繞客戶、員工、環保等的責任實踐領先于剛剛興起的責任管理理念等。由此形成上下不統一、平行差異大、前后不一致的整體狀況。因此從CSR角度來看,上海自貿區的推出,可以說就是用開放倒逼改革。中國企業的責任制度化實踐已沒有太多時間蹉跎,尤其是那些雄心勃勃進軍自貿區的中國企業,需要盡快學會如何遵守包括ISO26000、SA8000等在內的各種高標準的國際責任慣例,而不再是延續諸如把提交CSR報告只作為獲取“進入海外市場護照”的應景之作。
與此同時,就像《京都協定》共識與差異同在,當下中國對發達國家的CSR做法難以在短期內簡單移植,因為在法治進程、環保狀況和勞工保護等許多方面仍有較大差距。除了CSR的世界共同話題,目前中國還有自己的優先議題。比如,教育和培訓普及、工作安全、女工保護、解除貧困、反腐敗、逃稅避稅以及社區發展,不一定是發達國家和地區的重點議題,卻可能是中國當下面臨的關鍵議題。因此,面對美歐為了把本國的經濟壓力外推,借助TPP和TTIP這樣的區域經濟和貿易安排新戰略,來加強內部合作和推動經濟增長,決定了中國要在面臨結構調整、經濟提振和外部市場需求變化的困境中取得突破,就必須參與到新規則的制定當中,比如要加入TPP。但如果馬上加入談判,又會回到國內責任建設的諸多不適應,因此原來的責任推動模式需要改變,但這種變化要有試點,自貿區的設立就是出于這種更加長遠的推動改革、試驗開放新機制的戰略考慮。
基于以上兩點,從特定的角度來看,上海自貿區建設對于CSR的意義就在于,借助于建立一套與國際接軌的、新的制度體系,倒逼企業承擔更多社會責任,為形成可復制、可推廣的經驗打下基礎。
具體而言,自貿區的這種倒逼企業承擔社會責任的影響表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隨著市場機制的發展,政府職能與企業之間的關系越需進行深刻調整。就CSR而言,在國家直接提供的有形的公共產品和服務相對減少的同時,需要提供更多的法律、規則和政策之類的無形公共產品。實際上,CSR正在悄然向新的多元治理模式發展,涉及資源的分配同時已開始從私人商業領域向公共領域流動,這可以有力地補充乃至逐步取代以往單一的政府監管模式。
當然,根據當下中國CSR仍處于發展初期,以及考慮到市場秩序的現狀,當利益相關方無法很快反哺企業以獲得足夠回報時,如果國家不提供強有力的法律支撐和政策杠桿,短期內尚難以對企業產生足夠的責任壓力。不過,隨著CSR發展的日趨成熟,需要逐步改變這種自上而下的監管方式,充分認識到政府之外自我規范體制的重要性,以及把本來作為責任被動監管對象的企業,視為政府取得監管目標的合作者,更大程度地采用在政府、商業機構、非政府組織和其他利益相關方之間分享權力和責任的模式。基于此,要更加充分發揮行業組織功能,來強化同行敦促責任履行的壓力。
此外,隨著國家管制和行業自律將會相對變得困難,需要更多關注企業受到來自利益相關方越來越多的監督,以及NGO組織興起帶來的更多監督方式。比如,從對企業直接呼吁、樣板示范、向政府施壓改善企業行為,到動員微信、微博等新式傳媒帶動公眾關注,以及更多引導社會運動組織、制度投資者和媒體記者等的功能,借助于它們給企業特定的警示來施加壓力。
當代美國制度經濟學大師坎貝爾曾經直截了當地指出,推動CSR需要經濟和制度兩種要素,其中制度是關鍵因素,經濟是通過制度對CSR起作用。事實上,人們越來越意識到,除了技術升級、品牌形象、客戶關系等市場機制壓力,只依賴“自愿”難以推行CSR。
責任制度化需要的是硬法的審慎介入和關注軟法適度放量后的權威問題。責任硬法化的范疇,除了以直接的方式解決重大、敏感和迫切的問題,比如,非標準勞動關系反映出勞動合同法調整范圍需有所擴大的問題,以及中國電訊反壟斷案件折射的競爭法粗疏性問題、食品安全的多頭共管顯現的責任銜接和統籌問題等,更加應加強以間接的方式,著力于為維護利益相關方的廣泛權益構建框架,比如,以強制性的責任強化財產權、投資、貿易、環保、信息披露和上市規則等。同時,在推動責任制度化放量的軟法上,最為根本的是在實施上緩解責任軟法化的不確定性困境,除了可以尋求在立法上給予必要的硬法支撐,還可以通過恰當配以多樣的利益激勵,以及鼓勵司法依照“私法自治”和“約定必守”的原則,賦予認定企業履行社會責任的承諾具有一定約束力的解釋權等方式加以解決。
當前政策工具在CSR問題上,側重點在于如何設計稅收、立項、免檢、貸款等杠桿的交錯運用,以后需要更為敏銳地“建制性”地更新或接入新的符號加以完善。
對此,當下應關注以下重點:(1)激勵運用更多制度性的信息化扶持措施。以節能環保為例,可以通過推動智能交通、智能建筑、智能電網和智能物流等智慧城市相關的制度引領,提高傳統行業的節能效率;以推廣手機報紙、無紙辦公、視頻會議等虛擬替代的制度勸導,刺激非實物化的作業方式;以借助對能源消耗和碳足跡加以信息監控的制度保障,降低碳排放及反推產業升級。(2)全面推行企業征信系統建設和實施。目前,企業征信主要涉及消費者、交易對方、合作伙伴等市場反饋信息,以及法院判決、知識產權、行政獎懲等官方評價信息,形成對企業失信及CSR承擔的有效監管,利于企業誠信經營意識和社會責任意識的提高。以后還可把企業用工情況和社會活動等以往易被忽視的領域納入征信系統;同時,進一步在實現行業內、地區內信用信息的覆蓋基礎上,推動信用信息在全國范圍內的互聯互通。(3)更多借助市場激勵、監管、公共投資、產業政策等多元政策配套,鼓勵諸如綠色技術改造和面向可持續發展的責任承擔。畢竟巨大的市場規模有助于快速推廣成功技術以實現規模經濟、降低單位成本;高投資率能快速更新原有的低效和高污染的資本品;日益增長和充滿活力的民營實體如能獲得足夠融資,將會對政策信號作出積極響應。
在國外,CSR評估多為被動評估,有專門的組織對符合范圍的CSR報告進行評估。目前中國的不少行業組織、區域乃至上規模的企業都已試水并取得一定經驗,初步形成了定量數據評估、專項管理評估、第三方問卷調查、關鍵事件評價的閉環相對成熟的責任評估和認證流程。
當然,由于國際標桿和業內優秀企業的責任標準差異較大,即使政府推出統一標準也難以普及,因此更應把重心傾斜向責任的認證制度,保持國內認證與國際認證的兼容性。同時,鼓勵國內認證機構發展壯大,并積極與國際知名認證機構建立合作關系,尤其是建立與國際權威認證機構的相互認可機制,增強國內責任認證的國際話語權。此外,還可積極開放外企在華認證申請,并通過啟動與貿易國認證互認的談判程序,放大國內標準與國際標準的“等同”程度,順利實現兩者的對接。
圍繞CSR的三重底線,強化社會和環境責任,將會相對于經濟責任更加成為重點。對此,需要考慮以下兩種不同關注:
——國內與國際的不同關注。中國正如其他新興國家那樣,已在責任制度化上作出不懈努力,不少經濟責任標準已接近甚至超過國際標準,然而,比照許多涉及社會和環境的國際標準仍有滯后。因此,需要正視與縮小在這兩個方面與國際標準的差距。同時,涉及這兩個方面的國內責任標準的敲定又應考慮自身的關鍵議題,以及考慮不同層次和類型企業的承受底線。比如,暫時不宜籠統地構建整齊劃一的責任標準,而是可以先讓上市公司在跟進社會和環境的國際標準上作出表率。
——中央與地方的不同關注。憑借中央政府的強勢地位,中國推動CSR完全可以“自上而下”。但是,不同區域的較大差異、資源的相對有限以及強制推行包含許多道德成份的責任標準的困難,都讓中央政府需要正確為自己定位,只應更多在涉及社會和環境責任底線的硬法設計和宏觀規劃上有所施為;同時,地方政府可以結合自身的發展狀況,側重在符合本地特點的軟法和針對性的政策制訂上加以放量,更關注有效地以政策指引、優先議題和激勵機制等,使企業作為社會和環境責任的合作者,共同參與CSR發展。
可以說,“上海自貿區”是承載著中國改革再出發的重任應運推出的,其目的是通過新的開放,推動建立與國際高標準制度接軌的現代治理體制。同樣,相應的CSR的推動也需要有新的安排,這有助于迅速樹立中國積極融入國際責任標準的新形象,以及為中國順利參加TPP奠定基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