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艷慧
社會保障權憲法地位的理論思考
宋艷慧
社會保障權是公民普遍享有的在喪失勞動能力或勞動機會或遇到其他社會風險引致生存危機時要求國家予以幫助的權利,以及享有與社會發展水平相適應的旨在提高生活質量的服務的權利。其是自然權利現代演繹的重要呈現,不僅屬個人權利,也是一種帶有請求權性質的社會權利,屬于主觀公權利體系的重要內容。社會保障權與生存權、勞動權、平等權、自由權和社會權密切相關,在基本權利體系中居于重要地位。
社會保障權;基本權利;主觀公權利;社會權;請求權
社會保障權是近現代人類文明的成果之一,是公民在特定情況下享有的獲得物質幫助或者其他服務的權利。社會保障權作為在近現代法治背景下發展出來的權利束,其性質如何進行確認,其與憲法中的其他傳統基本權利之間的關系如何,對這些問題的回答是研究社會保障權的邏輯起點。本文旨在通過對上述問題的嘗試性回答,厘清社會保障權的憲法地位,為社會保障權的具體權項研究打好基礎。
社會保障權是產生于社會保障領域的基本權利。社會保障權作為一項國際人權,在《世界人權宣言》第25條中予以規定:“每個人都有權享受能夠保證個人及其家庭身心健康的生活標準,其中包括食物、衣物住房、醫療、必要的社會服務,以及在失業、生病、殘疾、喪偶、老年或其他個人無法控制的影響生計的情況下獲得社會保障的權利。”1966年聯合國大會通過的著名的《經濟、社會和文化權利公約》用多個條文對社會保障權問題進行了規定。其第9條規定:“本盟約締約國確認人人享有社會保障,包括社會保險。”第11條規定:“本盟約締約國確認人人有權享受其本人及家屬所需之適當生活程度,包括適當之衣食住及不斷改善之生活環境。”第12條規定:“本盟約締約國確認人人有權享受可能達到最高標準之身體與精神健康。”
我國學者一般認為社會保障權是遇到生存障礙的公民享有的向國家要求提供生存幫助的權利。只是在表述上存在著一些差異,有些觀點或文件中具體列舉了遇到生存障礙的情形,而其他觀點則只是概括性地將其界定為“暫時或永久喪失勞動能力以及因意外事故而發生困難”、“失去勞動能力或勞動機會或遇到其他災害和困難”、“對社會風險導致的損失的補償和救濟”等。社會保障權認識中存在的比較大的分歧是,有些觀點認為社會保障權僅體現為前述的生存保障權或者生存障礙救濟權。而有些觀點則認為社會保障權不僅關注生存問題還應關注發展問題,不僅在于保障人們的最低生活,還旨在適時提高人們的生活質量。比如“平等地享有其他旨在提高生活質量的服務的權利”、“公民在生存與發展不能得到保障是時,有從國家和社會獲得其生存和發展的權利,同時還應該保障公民的發展權。”“本盟約締約國確認人人有權享受其本人及家屬所需之適當生活程度,包括適當之衣食住及不斷改善之生活環境”等表述毫無疑問體現了上述觀點。本文認為,社會保障權是現代社會背景下產生和發展起來的一個權利束,并且會隨著社會的不斷進步而調整其具體內容。在社會保障權產生之初確實是為“濟貧”,或者說是保障基本生存需要,但社會物質財富已比較豐富的今天,社會保障權的內容也不僅保障公民的生存,還關注公民的發展與社會生活品質的提升。因此,社會保障權是公民普遍享有的在喪失勞動能力或勞動機會或遇到其他社會風險引致生存危機時要求國家予以幫助的權利,以及享有與社會發展水平相適應的旨在提高生活質量的服務的權利。
(一)社會保障權是自然權利現代演繹的重要呈現
自然權利是十七八世紀的啟蒙思想家們根據自然法學說和社會契約論等學說提出的概念,雖然在不同的啟蒙學者那里有著不同的理解和詮釋,但有一個基本的共識,即自然權利是人基于人的自然屬性而得來的,也可以說,是人與生俱來的、不可剝奪的權利。經過幾個世紀的學術洗禮,自然權利概念不斷被豐富。從第一個層面上講,自然權利是自然狀態下的事實權利,是人與生俱來的一項固有權利,它就是人的一部分,不能被剝奪或放棄,剝奪或放棄了自然權利就意味著喪失了做人的資格。但是人們注意到自然狀態下的事實權利不一定能夠真正實現,它會面臨著各種危險,人與人之間的絕對的自然權利之間相互抵觸 、互相沖突,成為了彼此實現的障礙。因此,走出自然狀態進入政治社會成為了一種理性的必然。從第二個層面上講,自然權利是政治社會中的道德權利。啟蒙思想家們的社會契約理論闡明,人們訂立社會契約的唯一目的是更好地保護和實現他們與生俱來的自然權利。因此,自然權利是國家、政府的起源和目的,保護人們的生命、自由、安全、財產等自然權利是國家的根本宗旨。可以說,是否保護了生命、自由、安全、財產等自然權利是衡量國家、政府好壞的標準,自然權利從而成為了一個評價指標,一項道德權利。所以當且僅當自然權利成為國家或政府行為的價值評價指標時,自然權利的性質才是一種道德性權利,它針對國家或政府而言,是應當尊重和保障的價值,是一套道德指標體系。[1]從第三個層面上講,自然權利需轉化為實定法上的權利,即成為憲法權利。這是前兩個層面的自然權利得以實現的現實路徑,也是很多國家制度設計的一種實踐選擇。
自然權利在法國《人權宣言》等早期的憲法性文件中作為重要內容被規范。如《人權宣言》第2條即規定:“任何政治結合的目的都在于保存人的自然和不可動搖的權利。這些權利就是自由、財產、安全和反抗壓迫。”其中的安全最初指人們的人身安全等不受侵犯的消極性權利,隨著社會權理念的逐漸興起,此處的安全已演化為包涵社會安全等內容的更為宏大的范疇,作為該題中應有之意的是國家需提供社會保障從而實現社會安全。因此,社會保障權是自然權利現代演繹的重要呈現。
(二)社會保障權是一種個人權利
權利一般具有個人性特征,但有時權利也被劃分為個人權利與團體權利。團體權利一般在以三種情況下被使用:其一,某一特定群體成員享有的權利,比如工人的最低工資權;其二,作為與其他類似群體相對的一個整體的群體權利,比如民族自決權;其三,群體作為一個整體,代表其成員的行為權,比如工會代表工人進行集體談判的權利。與個人權利相比,集體屬性的權利有可能削弱權利的價值和分量,成為某一社會政治團體行不義之舉的借口。個人權利,使得個人作為獨立的主體直接面對國家,具有了對抗國家的屬性和力量。因此,個人權利構成了公權力的邊界和責任。
在個人權利中又包括以下三個類別:其一,免于他人意志干預的權利,在傳統上被稱為“自由權”,包括生命權、財產權、宗教信仰自由等等權利內容;其二,基于自由權衍生出的使個人“免于干預”的一系列特定程序權利,如未經正當程序不得拘捕等;其三,人人享有的獲得一定生活水準,以免于基本衣食住行之匱乏的權利。[2]社會保障權即屬此第三種權利的范疇。
(三)社會保障權是一種主觀公法權利
主觀權利是指由法制所承認和保護的針對益或利益的人的意志權力。只有當某個針對益或利益的意志權力被法律承認時,相應的權利才能被個人化,這一權利才能與特定的人發生關聯。這種關聯構成了認定主觀權利的根本標準。[3]41因此,主觀權利是個人的主觀權利,是個人的意志能力與特定的利益相結合的產物,是以個人的主觀意志為核心要素的權利認識角度。
法律上的能為等同于權利能力。能為體現了行使權利能力的各種可能性。可以說,能為的總和就是人格,所有社會成員的主觀公法權利都是基于人格的能力體現。主觀公法權利在形式上寓于源自人格的具體能力的請求權之中。法律發展的實踐表明,只有當承認個人利益也是共同利益的要求時,個人利益才能獲得法律的認可。事實上不存在與共同利益無關的法律上的個人利益。只不過這種關系的程度千差萬別。因此,個人利益被分為主要為個人目的的個人利益和主要為個共同目的的個人利益。主要為共同目的而被承認的個人利益是公法權利的內容。同時,主要為了共同利益而被賦予利益的個人,不是孤立的人格人,而是國家的成員。因此,公法權利在實質上就是個人因其在國家中的成員地位而應享有的權利。[3]48-49主觀權利具體體現為個人能夠向國家提出為或不為某種行為的要求,國家亦有義務滿足個人的上述要求,可以解讀出兩重涵義:第一,個人能夠根據憲法上的權利條款直接向相應公權力主體提出為或不為一定行為的要求;第二,個人能夠請求司法機關進行審查及裁判以保障自己的要求得以實現。
個人的主觀公法權利只存在于個人與國家的關系之中,所以它并不包含能夠引起個人與其他服從者之關系的要素,其永遠只以能為為內容。由此可見,公法主觀權利不在法制所認可的天然自由之中,它的創設其實只是對天然自由的拓展。[3]47-48主觀公法權利的功能主要可以從以下兩方面呈現出來:第一,防御權功能。當國家有侵害其權利的行為時,個人得請求國家停止侵害行為,并且這項請求權能夠得到司法行為的支持與保障。在這個意義上講,國家承擔著消極的不作為義務,即不得為侵害權利的行為。其二,受益權功能。也就是個人所具有的直接請求國家積極作為的能力。該問題在學理上存在著一定的爭議。多數觀點認為,由于憲法中關于基本權利的規定過于抽象和原則,國家給付的范圍、種類 、內容、條件等沒有作出明確具體的規定,因而個人不能直接依據憲法規定向國家提出某種具體請求。只有在立法機關通過立法行為對國家給付的具體內容進行明確后,個人依據法律的具體規定才可以請求國家作出積極行為。[4]因此,主觀公法權利的受益權功能的實現還需要具有請求內容的相關法律的出臺才能完成。
社會保障權是全體公民普遍享有的,要求國家對社會風險引致的損失進行補償和救濟的權利及國家提供的旨在提高生活質量的各項服務的權利。從社會保障權的以下幾方面的特征可以看出其屬于主觀公法權利的范疇:其一,社會保障權中公民的主觀意志力針對的社會保障利益已被憲法及法律所承認,如《憲法》第14條第4款之規定:“國家建立健全同經濟發展水平相適應的社會保障制度。”再如《社會保險法》中關于養老、醫療、失業、工傷、生育等諸項社會保險權利的規定。其二,社會保障權是公民基于其公民身份而享有的,在追求保障個人利益的同時更是以保障公共利益為主要目的的權利。其三,社會保障權的主要內容體現為主觀權利中受益權的部分。該權利的實現需通過國家的積極的行為予以保障。綜上,可以說社會保障權屬一項主觀公法權利。
(四)社會保障權是一種社會權
社會權是指公民依法享有的,主要體現為要求國家為其提供物質和文化生活條件及相關服務的權利。這一權利形態的產生可以追溯到19世紀末20世紀初。二元社會結構理論為自由資本主義社會的飛速發展提供了理論支持,其后社會發展的副產品之一的貧富兩極分化愈演愈烈,導致勞資矛盾凸顯,勞動者個人及家庭的生活安全與穩定受到威脅,進而導致社會安全風險提高。此外,發展引致的大量的社會問題集中表現為弱勢群體的生存環境惡化、發展空間被壓縮,這使得弱勢群體自發地團結起來爭取自身的權益。同時,政府也意識到不同階層的公民共存是自己的統治基礎,再加上經濟危機帶來的社會壓力,使得政府出臺相關制度干預經濟生活,承擔社會責任。其制度內容體現為改善勞動條件、保障勞動者權益、救濟弱勢群體等,從而出現了公法對市民社會的滲透和干預,即在傳統的私人自治領域中,出現了體現國家或社會調整行為的法律規范,即社會法。而在此制度領域中規定的包涵勞動權、社會保障權等公民積極權利的一系列權利內容被統稱為社會權。
社會權的產生有其深刻的歷史背景和超越個體利益的普遍性價值追求,其權利觸角也輻射到社會生活的多個領域。隨著對社會權研究不斷深入,人們認識到社會權起碼具有以下特征:首先,社會權屬法定權利。社會權由憲法、勞動法、社會保險法等法律所規定。其次,社會權屬于積極性權利。即社會權的享有者可以請求國家為某種行為,以實現其利益的權利。再次,社會權是一個開放性的權利束。其權利的內容會隨著社會發展的腳步而進行更新。就目前的社會發展階段而言,社會權的內容包括:生存權、受教育權、勞動權、社會保障權等。社會保障權作為一項主要的社會權內容,在很多國家的憲法或憲法性文件中均有涉及。我國《憲法》第14條第4款規定:“國家建立健全同經濟發展水平相適應的社會保障制度。”隨著《社會保險法》等社會保障法律制度的頒行我國已進入社會保障制度的高速發展時期。
(五)社會保障權是一種請求權
請求權的概念源自于私法,后來被整個法學領域所使用。根據溫德沙伊德的觀點:實體法上的請求權是指法律上有權提出的請求,即某人向他人要求一些東西的權利。[5]實體法上的獨立的請求權概念提出以后,早期羅馬法中的訴權被分成三種權利:實體權利中的基礎權利、實體權利中的請求權和訴訟上的請求權。從功能角度分析,請求權可以分為兩種類型:第一種主要在于恢復基礎權利受侵害前的圓滿狀態,比如物上請求權。另一種則是作為基礎性權利最核心的權能和內容的權利,比如債權請求權。在第二種意義上,請求權與基礎性權利的界限并不是十分清晰,因此,在不嚴格意義上,請求權和債權是可以互相替代的。這也是為什么人們常說債權是一種請求權。[6]
請求權可以被表述為特定權利主體請求特定義務主體為或不為一定行為的權利。社會保障權是社會成員從國家分享的獲得利益的權利,依照格奧格·耶利內克的理論,社會保障權反映的是公民的一種主動地位關系,公民對國家享有請求權,而國家向公民承擔積極作為的義務。在社會保障權的法律關系中,雖然還有受領、排除侵害等權能,但請求公權力主體為特定給付的權能是最為核心的內容,這種請求權可以簡稱為給付請求權。既然屬于請求權,社會保障權就應該有明確、特定的義務主體。從實踐來看,很多國家和地區的通行做法是,不承認憲法或國際條約所規定的社會基本權和其他有關社會保障權的條款賦予給公民能夠直接向國家社會保障機構提出的給付請求權,而只是把這類條款解釋為國家的社會保障義務。公民社會保障權的行使要依據行政法層面的具體的給付立法(社會保障立法)。在具體的社會保障立法中,權利主體、給付主體、給付內容、給付條件、給付程序等均得到規定,公民的社會給付請求權(社會保障權)即得成立。
社會保障權是人類社會發展的歷史產物,體現了憲法價值的多元化趨向。自20世紀40年代提出以來,已被國際社會公認為是一項國際人權,很多國家已確認社會保障權為公民的基本權利。我國憲法第14條第4款規定:“國家建立健全同經濟發展水平相適應的社會保障制度。”正式將社會保障的制度建設問題提升到憲法層面。社會保障權作為確保社會所有成員基本生存狀態的“穩定器”和“安全閥”,與基本權利體系中的其他權利共同發揮促進市場經濟繁榮、保障社會有秩序發展的功能。
(一)社會保障權與生存權
作為明確的法的概念,“生存權”最早于19世紀末期被提出,當時的生存權被歸納為:在人的所有欲望中,生存的欲望具有優先地位。社會財富進行分配時應當確立一個使所有人都能夠獲得與其生存條件相適應的基本份額的一般客觀標準,“社會成員根據這一客觀標準擁有向國家提出比其他具有超越生存欲望的人優先的、為維持自己生存而必須獲得的物和勞動的要求的權利”,這種由個人按照生存標準提出并且靠國家提供物質條件保障的權利就是生存權。[7]生存權作為基本權利在全世界范圍內被普遍認可,開始于20世紀30年代的經濟大蕭條之后。在這一時期幾乎所有制定憲法的國家都在其人權規范中增加了生存權的內容。現代各國對生存權的理解形成了一些共識:其一、生命仍是生存權的自然形式。但是與早期人權文件中作為自然權利的生命權有所不同,現代社會作為生存權主要內容的生命權,已經加入了尊嚴權的內容。其二、財產是生存權實現的物質保障。現代生存權的發展在于為求生存而獲得財產不以生存者履行義務為前提,國家負有接受生存請求的責任。其三、勞動是實現生存權的一般手段。其四、社會保障是生存權的救濟方式。對于多數公民而言,生存權的實現是通過“勞動——財產——生存維持”的模式而完成的,但對于發生生存障礙的社會弱者的生存權則通過“物質請求——國家幫助——生存維持”這一模式來實現。因此一個國家的生存權制度是否完備,一看生存的保障義務是否由國家承擔;二看國家是否已經制定并施行了與其經濟發展水平相適應的生存標準;三看國家是否有保障使處于低于生存標準的公民的生活狀態達到這一標準的具體制度。這三個層面的結合就是一國的社會保障制度。也可以說,社會保障權的實現是社會成員實現生存權的一種路徑或保障。生存權內涵隨著社會發展的不斷充實,也同樣給社會保障權的發展提供了動力和方向。
(二)社會保障權與勞動權
在19世紀資本主義發展的過程中,勞動者因為勞動條件惡劣和失業等問題,處境非常困難。勞動者們為生存而不斷地進行著各種形式的斗爭,在勞動者們的不斷努力下關于使勞動者實現作為人的生活、保護勞動者、容許勞工運動等內容的立法,開始得以制定。勞動者的勞動權利也正式登上了歷史舞臺。因此,確認勞動權為基本權利的目的,是為了保障勞動者免于強迫勞動、奴役和其他形式的嚴重的勞動力經濟剝削的自由。狹義的勞動權僅指工作權,即有勞動能力的公民有獲得報酬的工作并得到相應保障的權利。廣義的勞動權被認為是所有與就業有關的權利,包括自由擇業權、就業權、就業保障權、免費就業服務權、同工同酬權、獲得公正的勞動報酬權、勞動保護權、團結權、工作時間合理限制權、休息休假權、享受社會保險權等。
社會保障權與勞動權的產生與發展有著極為相似的社會背景與利益追求。二者均是在社會問題被普遍關注、社會利益被人們普遍認可的社會發展階段所提出,并且均是為追求社會共同利益、社會持續發展而作出的制度設計。甚至因為不同的社會與歷史背景,在不同國家與地區這兩種權利的發展過程中有過多次的不同程度的交叉與融合。比如20世紀80年代,我國較為流行的看法是對勞動關系作擴大的理解,構成“勞動關系廣義說”。這種不恰當的擴大,使保障福利的內容完全納入了勞動關系,因此也使得社會保障法的范疇完全沒有存在的必要。但隨著社會保障制度的逐步形成與發展,“社會保障法與勞動法相互交叉”的觀點被很多人接受。社會保障權的概念逐漸從勞動權的概念體系中被剝離并清晰化。但值得注意的是隨著社會保障權及社會保障制度的快速發展,又出現了勞動法從屬于社會保障法的觀點。[8]認為“社會保障法以保證勞動者充分就業為宗旨,規定勞動者參與經濟活動的權利和義務,建立以勞動者福利為目標的保險體系。因此,社會保障法主要由勞動法和社會保險法為組成部分。”[9]循此觀點勞動權亦屬社會保障權的組成部分。
隨著研究的深入,人們逐漸認識到勞動權與社會保障權雖然同屬社會權的范疇,但在法律關系主體、權利內容、調整模式等方面分別有各自的特點。勞動關系涉及的主要是勞動者與用人單位之間的關系,相比較而言社會保障關系所涉及的主體是非常廣泛的,至少包括國家、保險經辦機構、勞動者、用人單位等方面。勞動權的內容雖有公法的調整的痕跡但其私法權利的特征更為明顯,但社會保障權的實現中則主要依賴國家的作用,具有較強的公法性。
(三)社會保障權與平等權
平等權是公民享有的基本權利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之一,是現代社會國家公民參與社會生活的重要前提。在基本權利的發展進程中,平等與自由一同,因來源于尊重個人的理念而常常被視為最高的目的,是打破等級身份制社會、確立近代立憲主義的主要推動力。平等權要求國家對個人或特定的群體同等對待,即在相同的情況下給予相同的對待。
回顧歷史,我們會發現平等權的發展歷經了從形式平等向實質平等的轉身。在19世紀與20世紀交匯時期的市民社會里,對所有個人在法律上的平等對待,并保障其自由的活動的形式平等(或稱機會平等),卻產生了壟斷等實質不平等的結果。隨著資本主義經濟的發展,貧富差距日益嚴重,社會問題頻現。人們看到法律上的平等,產生了事實層面的不平等。于是,在20世紀的社會福利國家中,對于社會弱勢群體,被要求給予更為優厚的保護,藉以保障他們與其他公民一樣實現生存權。這種平等的觀念就是實質平等。[10]而實現實質平等的各種機制中,社會保障制度的設計是重要的組成部分,也可以說,社會保障權的部分精髓被內涵在實質平等權的內容中。當然,社會保障權除對社會實質公平的追求外,還著力于為社會的可持續發展提拱動力機制。
(四)社會保障權與自由權
自由權是自由價值的憲法體現,是消極國家觀思想的結果呈現,被稱為“免于束縛的自由”,即為要求國家不得干預個人自由的法律表現。這類權利是個人擁有的最基本權利,也是憲法和法律必須保障予以實現的權利。憲法承認自由權是公民的基本權利,并且設計司法審查制度以對抗國家機關的侵犯,保證自由權的徹底實現。自由權包括公民的自由、信仰的自由、政治的自由及人身自由四個層面的權利。自由權的保障與實現是形式正義實現的主要路徑,因此在自由主義者看來“正義是給予每一個人他所應得的。”[11]而社會保障權的主旨是追求社會的實質正義。與自由權相比較而言,社會保障權是平等價值的憲法體現,是積極國家觀和能動國家觀思想的產物。自由權的實現有賴于消極的國家權力行為,是一種消極的防御權,而社會保障權的實現則寄望于國家的積極行為,是一種積極的請求權。富蘭克林·羅斯福在20世紀40年代提出了“四大自由”,其中的“免于匱乏的自由”被認為是對社會權乃至社會保障權的重要詮釋。從這個意義上講社會保障權屬于廣義的、被擴展了的自由權的范疇。
(五)社會保障權與社會權
社會權是公民要求國家根據社會的發展狀況、積極采取措施干預經濟、社會生活,以促進個人的自由和幸福,保障個人在經濟、政治、社會、文化領域中過上健康而有尊嚴的生活的權利,與自由權相對稱。確立社會權觀念的目的是:通過國家對經濟、社會、文化生活的積極干預,消除資本主義發展過程中出現的一系列弊端,以使所有社會成員都能享有令人滿意的生活條件。一般而言,社會權都對應于國家的三層義務:一是尊重的義務,即不采取行動加以干涉的消極義務;二是保障義務,即保護個人免受第三方行為侵害的義務;三是實現的義務,即積極采取措施為個人提供某些服務及給予某種便利的義務。正是在第三層意義上,作為積極權利的社會權與作為消極權利的自由權明顯有別。[12]社會權是一個概括性概念,其具體內容包括三類權利:狹義的社會權利、經濟權利與文化權利。其中的狹義社會權利是政治領域的形式自由向私人社會中的實質平等延伸的表現,其內容主要包括獲得救濟的權利、達到合理生活水準的權利、受教育的權利、母親和兒童受國家保護的權利等。這其中的在部分內容即屬于我們今天所謂的社會保障權的范疇。因此,可以說,社會保障權為社會權的重要組成部分,社會權理論的研究與發展也同樣推動中社會保障權制度的成熟與完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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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 馳)
D922.182.3
A
1674-8557(2013)02-0058-08
2013-03-28
本文系中國勞動關系學院2012年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專項基金項目“社會保障權的基本權利屬性及保障機制研究”(項目編號:12ZY004)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宋艷慧(1979-),女,黑龍江肇東人,中國勞動關系學院法學系講師,武漢大學2010級憲法學與行政法學博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