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 昱
論我國刑事和解制度走出困境的可行之策
——兼議檢察機關操作規則的構建
鄭 昱
我國刑事和解制度已在新修改的刑事訴訟法中得以確立,由于剛剛步入正軌,規定尚不周詳,仍存在花錢買刑、規則未妥善銜接等問題,需要立法的完善與社區矯正、國家扶助等機制的跟進。其中,檢察機關任重道遠,通過設立內部專門和解機構、分階段確定啟動條件與程序與構建程序重啟機制等方法可更大程度發揮刑事和解的積極作用。
刑事和解 ;制度困境;花錢買刑;程序重啟
引言
在西方“恢復性司法”浪潮中逐步得到重視并興起的刑事和解制度與我國“和諧社會”理念相契合,且作為一種保護性刑事措施,具有充分保障被害人合法權益、有效促進加害人改過自新與維護社會穩定有序等重要作用。但目前,由于制度的缺失與規則的模糊,我國刑事和解制度仍有花錢買刑、過度抬高被害人地位等諸多困境。及時解決這些問題,不僅能保證我國刑事和解制度的健康發展,更對避免傳統司法觀念之缺陷、轉變司法機關工作之理念、實現人性與法治之有機融合有重大意義。筆者就從一名法律工作者角度,試對未來制度的發展方向與現階段檢察機關的“用武之地”作一探討。
刑事和解的含義,簡而言之,是指在刑事訴訟活動過程中, 加害人與被害人及雙方親屬,在平等、自愿之基礎上,通過認罪、道歉、賠償等方式進行溝通、協商,進而達成和解協議,司法機關對加害人刑事責任不予追究或者從輕處罰的一種特殊刑事訴訟制度。
我國對刑事和解制度的探索,始于2002年,北京市朝陽區人民檢察院出臺了國內第一個關于刑事和解的規范性文件《輕傷害案件處理程序實施規則(試行)》,[1]之后上海等地均有試水與發展。我國刑事和解制度的正式確立,則是在2012年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七十七條至二百七十九條,稱為當事人和解的公訴案件訴訟程序,是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第五編新增的四個特別程序之一,條文對適用前提、適用罪名、公檢法三機關的職責與權力范圍等因素作了具體規定。
近些年來,刑事和解制度在我國司法實踐中越發受到重視,并越加充分彰顯其獨特的制度“魅力”。一方面,促使加害人更積極主動地反省懺悔,彌補傷害,改造自身,回歸社會;另一方面,為被害人獲得更理想的經濟與精神賠償提供了更大可能。同時,對社會而言,能以更平和的方式修復被破壞的社會關系,更好實現“案結事了”的法律與社會效果的統一;對司法而言,具有緩解監所壓力,避免交叉感染,防止救濟落空,妥善解決糾紛等重要作用。
但同時,我們亦須清醒認識到,刑事和解同樣有削弱刑罰一般預防功能等消極作用,各地司法機關在實踐與探索中,也發現了諸多問題。隨著正式入法,我國刑事和解制度才剛剛步入正軌,仍面臨許多困境需要化解:
(一)對傳統刑事司法理念的背離與挑戰
有學者稱,刑事和解面臨的兩個最大理論挑戰是,其一,它動搖了傳統司法制度奉為圭臬的罪刑法定、罪行相當、有罪必罰、刑罰平等等基本價值理念,從而引發對正義標準的爭論;其二,它將以當事人處分原則為核心的民事訴訟的程序理念引入到刑事訴訟中來,從而被指責把本質截然不同的犯罪與民事侵權行為混為一談,模糊了刑法和民法的區別。[2]
關于背離傳統司法制度有關理念的質疑,筆者以為,所謂“動搖”,是著眼點不同使然,一方以彌補傷害,恢復社會關系為宗旨,另一方則以打擊震懾,維護社會法益為核心。當前,我國對刑事和解的規定仍較保守,其探索亦是在刑法、刑事訴訟法及相關司法解釋、刑事政策允許的范圍內進行,并不會對傳統刑事司法理念形成“動搖”之勢。刑事和解制度,是立法者在大力倡導和諧社會的今日,對罪刑法定等傳統刑事司法理念的態度從絕對向相對的轉變,是傳統刑事司法理念順應發展之趨的兼容并包之舉。
關于挑戰正義理念與模糊民刑界限的質疑,首先,依刑事和解理念,侵犯公民人身、財產權利等犯罪實際侵害的是被害人個人之法益,國家或社會之法益受到的侵害相比之下是間接次要的,被害人對犯罪行為嚴重性的評價決定著法益侵害的程度,“只有當犯罪由‘對社會秩序的抽象破壞’能夠還原為對‘刑法所保護具體法益的侵害’時,才有動用國家刑罰權加以懲處的必要”。[3]筆者以為,刑事上衡量正義,是以所侵害法益是否能得以彌補為標準,在法律允許范圍內,通過真誠悔罪、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等方法,降低被害人對犯罪行為嚴重性的評價,從而降低法益侵害程度,同時不致損害其他法益,并不違正義標準。其次,刑事和解可以說是一種類民事糾紛解決方式,但決非混淆了刑事犯罪與民事侵權,因為歸根結底,是否采納刑事和解,是否從寬處理或不起訴,其決定權均在司法機關手中,當事人所謂的“處分權”無從談起,以處分建議或請求權來表述更為恰當。
(二)花錢買刑的質疑
不可否認,刑事和解制度客觀上確實為有經濟能力的加害人提供了更大的免罪、減刑機會,造成同一行為不同后果的可能,加之在我國司法實踐中,加害人在達成刑事和解協議,人民檢察院作出不起訴決定后,幾乎不受法律懲罰與制約,就導致了“違法行為遭受行政處罰,而犯罪行為卻可能不受任何處罰”[1]的司法悖論。因此,刑事和解制度在我國的發展,一直受到花錢買刑合法化和違背平等原則的質疑。
針對上述質疑,筆者認為,首先,刑事和解的前提在于加害人真誠悔罪,如果加害人并無悔意,試圖以經濟賠償換取免罪、減刑機會,則是絕對禁止適用刑事和解的。因此,刑事和解絕不等同于花錢買刑。其次,所謂“平等”,不是指結果意義上的平等,而是指機會意義上的平等,[3]即對同一罪行的不同犯罪人,以同一規則處理,通過相同訴訟程序,承擔同一程度的責任。加害人在悔罪之下通過經濟賠償等方式求得被害人諒解,相較人身自由刑,亦是一種承擔責任的方式,只要把握好二者尺度,并不違“平等”。
然而,上述質疑雖有所偏頗,但不無道理,因為無論是“真誠悔罪”還是“有悖平等”,都依賴于權力機關內心主觀判斷,這往往因人、因勢而異,并且上述司法悖論亦是客觀存在、亟須警醒的。打破這一困境,司法機關的態度與作為,替代性懲罰的平衡與有效至關重要。
(三)可能造成追求訴訟效率下的二次迫害
一方面,目前我國對審前犯罪嫌疑人普遍采取羈押措施,加害人很難與被害人見面,實踐中多是由加害人家屬或律師代為參與和解;另一方面,我國現階段推行的刑事和解主要以解決被害人民事賠償問題為目標,和解過程并沒有給予被害方、加害方充分參與的機會,更多地是將說服勸導工作放在經濟賠償數額和標準上面。[2]因此,在當前我國基層司法機關承擔著絕大多數的刑事案件,辦案壓力普遍較高的情況下,辦案人員為追求訴訟效率,較易陷入“重結果,輕過程”的誤區,過分糾結于賠償數額。這樣的結果是,被害人很難通過某種面對面的交流機制,獲得減緩精神痛苦和消除心理創傷的機會,這種忽略了被害人心理需要乃至社會關系的修復,是目前刑事和解推行中存在的最大問題。[4]為有效防止對被害人的二次迫害,通過審和分離緩解辦案壓力與提供當事人雙方見面機會的方法值得一試。
(四)過度抬高被害人地位
實踐中,過度抬高被害人地位的現象時有發生,主要表現為對存疑案件適用刑事和解與對被害人漫天要價的縱容。刑事和解制度的確將被害人地位提高到一個新的高度,更充分尊重被害人情感,但倘若把握的尺度失衡,則難免會陷入背離法律與花錢買刑的泥潭,這無疑是對刑事和解宗旨與社會功能的扭曲與破壞,甚至會對“國家追訴”主義產生沖擊。筆者以為,刑事和解制度決不可脫離法律適用之框架而任由之恣意發揮,公安司法機關應嚴格在法律限定范圍內啟動刑事和解,并以公序良俗、社會常理為參照,對和解之自愿性與合法性全面、慎重予以審查。須明白,刑事和解制度的內在合理性在于通過一對一的具體非親緣性利他關系來進一步促進更高層面上的非親緣性利他關系,而非僅僅是恢復被害人與加害人之間的合作關系,更不是簡單的以“被害人”為中心。[5]
(五)規則之間尚未妥善銜接
以刑事和解不起訴為例,其是以加害人發自內心地懺悔與反省,并付諸行動求得被害人諒解為必要條件,由檢察機關全面審查后酌情作出,故本質上是一種附條件不起訴。如此說來,當這種條件消滅時,比如加害人劣性未改迅速再犯同罪時,則應當取消原先的不起訴決定,對案件重新審理并提起公訴。但當前,我國刑事和解制度并未與附條件不起訴制度相銜接,以致若發生上述情況,加害人會被視為沒有前科的初偶犯,這無疑背離了社會穩定和諧與公平正義之宗旨,亦放大了刑事和解制度本身的消極作用。因此,如何將刑事和解制度與附條件不起訴、控辯協商、執行等制度妥善銜接、有機聯系起來,是未來立法需要考慮的一大問題。
如學者陳光中所言,對于這種法律規制不足卻又充滿實踐活力的刑事案件解決方式,我們既不能以缺乏法律依據為由簡單否定,也不能任其自由發展,而應當進行認真的研究和規制,使其充分發揮解決糾紛的功能。[6]未來刑事和解制度如何走出困境,筆者有以下幾點思考:
(一)進一步擴展適用范圍與增加適用前提
關于適用范圍,筆者以為,現在談論重罪和解入法為時過早,但在經過一個時期的實踐之后,立法機關應考慮將一些游離于適用罪名之外,但又與之具有類似特征的罪名,如尋釁滋事罪、信用卡詐騙罪等,納入刑事和解范疇。而關于適用前提,應在“犯罪嫌疑人、被告人真誠悔罪”前增加“案件事實基本清楚”,即有證據證實加害人實施了所指控的犯罪行為,且證據已經查證屬實。增設此前提,有助于防止司法機關盲目追求糾紛解決或司法效率,背離法律對存疑案件適用刑事和解,引發公權力濫用與司法腐敗問題。
(二)確定刑事和解基本模式
明確公安司法機關在刑事和解中的角色,對于刑事和解工作的開展至關重要。關于刑事和解的基本模式,實踐中較多采用當事人自行和解、公安司法機關主持和解和委托第三方組織機構主持和解三種模式,依筆者之見,三種模式在我國均有其存在之必要,以分階段有區別適用為宜。具體而言,對于符合刑事和解條件的案件,若當事人已自行和解,公安司法機關宜依申請對其自愿性、合法性進行審查;若當事人未自行和解,偵查階段宜適用委托第三方組織機構主持和解模式,以防出現以和代偵、以權壓和的情況,審查逮捕、審查起訴及審判階段宜適用司法機關主持和解模式,并遵循“審和分離”的思想,由內部不同于辦案部門的機構主持和解,以保證辦案人員的中立地位不受影響。
(三)嘗試設立加害人與被害人會見溝通機制
為促進“和解”與“賠償”脫鉤,確保加害人有充分表達觀點、闡述經歷和真誠懺悔的機會,幫助被害人獲得精神補償,以實現社會關系的恢復與犯罪的預防改造,理應設立加害人與被害人會見溝通機制。筆者的思路是,當在押加害人提出刑事和解請求并同意當面向被害人悔罪道歉后,辦案機關應充分考慮,在條件允許情況下為雙方提供會見場所,以羈押場所較為適宜。同時,雙方的會面不宜有除辦案人員外的其他角色參與,雙方溝通的內容應由辦案人員進行引導,主要圍繞加害人真誠悔罪,被害人獲得心靈撫慰這一目的,不應過多涉及經濟賠償問題。
(四)跟進并完善社區志愿服務、公益勞動等社區矯正措施與制度
刑事和解若想擺脫“花錢買刑”之詬病,嚴守“加害人真誠悔罪”這一底線至關重要。由于實踐中有些加害人不可避免的為爭取得到諒解而違背真實意愿虛假悔罪,故筆者認為,設置一定的考驗期,并跟進如社區矯正等替代性處罰與監督措施非常必要。一方面,通過這類非監禁的弱強制性措施,可促使加害人進一步接受幫教與改造,從而更順利回歸社會,保證刑事和解社會功能充分發揮;另一方面,在加害人從事社區勞動與服務等矯正措施的期間內,可以通過其具體表現對其悔罪態度與決心進行詳細評估,提高刑事和解適用的科學性、正確性。此外,社區志愿服務、公益勞動等社區矯正措施也是加害人接受懲罰的一種方式,這對破解之前所述的司法悖論亦有重要意義。
(五)建立刑事和解案件國家扶助制度
為確保刑事和解與司法公正、法律面前人人平等原則不相背離,應建立配套的國家扶助制度,規定對于真誠悔罪但經濟困難的加害人,通過綜合審查其主觀惡性、客觀后果、過往表現等因素,對符合條件者由國家無償或有條件地給予部分或全部的資金扶助,以幫助加害人獲得諒解和從寬處理的機會,同時,也幫助被害人盡快消除犯罪影響,恢復正常的社會生活。
(六)構建公檢法三機關刑事和解監督制約機制
對此,筆者有以下幾點粗略構想,一是由檢察機關的偵查監督部門與公訴部門,分別對偵查階段與審判階段的刑事和解進行監督。首先,在偵查階段,偵查監督部門可以通過與偵查機關建立案件信息定期通報制度,對基本事實已查清但尚未報捕、可適用刑事和解但未進行刑事和解的案件,提前介入審查,并要求偵查機關在偵查階段啟動刑事和解程序。若當事人雙方在偵查階段和解成功,偵查機關可以對在押加害人采取取保候審等其他強制措施,并直接移送審查起訴,提高訴訟效率。同時,偵查監督部門也可以通過本機關的控告申訴部門,對群眾控告的偵查機關怠于或拒絕主持刑事和解等情形及時核查與糾正。這樣一來,既實現了法律監督工作的關口前移,又更充分地保障了犯罪嫌疑人的權利。其次,在審判階段,公訴部門可以同法院協商建立審判階段達成刑事和解案件信息通報制度,對刑事和解協議的自愿性與合法性獨立進行審查與監督,若無異議,可當庭提出或于庭前補充提出從寬處理建議,若認為有違自愿、合法原則或顯失公允,可在庭前會議或當庭提出質疑與不采納建議。同時,公訴部門亦可通過本機關的控告申訴部門,對法院的相關不作為進行監督。這樣既促進了檢察機關法律監督職責的向后延伸,又是對修改后刑事訴訟法“保障人權”原則的切實踐行。
二是由三機關內部紀檢監察部門對本機關的刑事和解案件進行實時監督。充滿彈性的制度倘若缺少有效的監管,往往更容易滋生腐敗,刑事和解即是如此。作為刑事和解制度中擁有處分權的一方,公檢法三機關能否潔身自好決定了刑事和解制度能否良性健康發展,因此內部的有效約束在某些意義上更為重要。預防內部人員的違法亂紀,紀檢監察部門理應擔起此責,筆者的建議是,公檢法三機關的內部紀檢監察部門,首先應與本機關負責接待與信訪的部門密切聯系與溝通,及時了解群眾反映的情況,并通過在場監督和解協議制作過程,聽取辦案人員對案件及和解協議自愿性、合法性的分析,咨詢當事人對和解協議的意見等方式,對本機關辦理的刑事和解案件進行實時監督。
三是對于經審查酌定不起訴的刑事和解案件,檢察機關公訴部門應將案件的基本情況與不起訴理由第一時間通報有管轄權的法院,積極聽取意見。
作為具有刑事和解處分權的國家司法機關,檢察機關在刑事和解過程中扮演著重要角色,其所作所為,很大程度決定著我國刑事和解制度的發展趨勢。在嚴格把握刑事和解案件的適用范圍、前提等因素下,對于檢察機關在刑事和解制度中“施展拳腳”之地,筆者有以下幾點構想:
(一)構建內部專門和解機構,實現“控訴”與“和解”人員分離
由于刑事和解在我國尚處于方興未艾階段,傳統刑事司法觀念仍深入人心,被害人多認為刑事訴訟與己無關,選擇消極等待刑事附帶民事賠償,加害人亦多沒有積極尋求和解以爭取減免刑罰的意識,在此情況下,絕大部分刑事和解是由辦案機關主動啟動與和解的,這就可能產生角色沖突問題。以審查起訴階段為例,辦案人員是代表國家證實與指控犯罪的人,是擁有追訴職責的“追訴者”,其對案件往往帶有先見,有懲治被追訴人之愿望;一旦其主動啟動刑事和解,就不可避免地要與當事人進行對話與協商、主持訂立和解協議,在此過程中,辦案人員行使刑事和解處分權,充當“調停者”的角色,旨在積極促成雙方重歸于好,幫助加害方脫離困境,同時身兼兩個性質完全不同、目的沖突明顯的角色無疑是不妥當的。
針對以上狀況,筆者認為在確定我國刑事和解的基本模式前提下,檢察機關可以嘗試在內部建立專門負責和解工作機構,這個機構既可另行設立,也可由控告申訴部門兼任,畢竟控申部門的工作廣泛面對與接觸人民群眾。之后,即由該機構負責刑事和解工作的各項開展事宜,從召集雙方當事人直至主持制作完畢和解協議。此時,辦案人員始終處于“監督者”的中立地位,對刑事和解程序的合法性與協議的有效性進行監督,但不逾越角色定位,插手和解過程。
由檢察機關內部專門和解機構主持開展刑事和解,其優勢一在通過分離辦案與和解部門,避免了上述角色沖突,并降低了辦案人員繁重的工作量;二在相較于人民調解委員會等第三方組織,內部機構具有更高的專業性與更通暢的反饋渠道,保證了和解程序與適用標準的統一性與公正性,避免了在“檢調對接”上可能出現的銜接不當等問題。
(二)分階段確定刑事和解啟動條件與程序
對檢察機關而言,適用刑事和解的階段包括審查逮捕階段與審查起訴階段,這兩個階段的辦案期限、辦案標準等因素并不盡相同,故筆者建議,應分階段分別設計刑事和解案件的適用程序:
首先,在審查逮捕階段,宜以被動審查為原則。由于審查逮捕案件的辦案期限僅為七天,倘若在此階段內再行告知、調解、主持制作和解協議書等工作,則未免有本末倒置之嫌,直接影響案件的證據審查與法律判斷。因此,對當事人雙方在批準逮捕前已達成刑事和解的案件,經自愿性、合法性審查后,可將刑事和解作為評估逮捕必要性的因素之一;對當事人雙方始有和解意向或仍未達成協議的案件,建議不主動介入與主持,在案件后續階段及時跟蹤監督,通過捕后羈押必要性審查程序,決定是否建議變更強制措施。
其次,在審查起訴階段,宜以主動對接為原則。審查起訴案件的辦案期限至少為一個月,對證據的審查相較于審查逮捕階段也更為嚴格與全面,且還涉及提出量刑建議。故筆者建議,當案件偵查終結移送審查起訴,公訴部門對于可適用刑事和解但當事人雙方未達成刑事和解協議的案件,若當事人一方或雙方不同意和解的態度較堅決,和解可能性極低,則依正常辦案程序進行;若有和解之可能,則可及時與負責主持和解的機構對接,通報案件與當事人雙方基本情況,由負責主持和解的機構盡后續和解事宜,和解期限以半個月為宜,達成和解協議后由辦案部門進行審查。
(三)明確刑事和解案件告知與說理職責
首先,當前尚無任何明文規定辦案機關對于案件可適用刑事和解這一事項負有告知義務。由于現階段犯罪行為實施者的法律知識普遍匱乏,若辦案機關忘記或怠于盡告知義務,就可能無形中變相剝奪了加害人訴訟權利,可能使原本可以通過刑事和解獲得減免刑罰機會的加害人因此受“牢獄之災”。其次,對于刑事和解不起訴案件,檢察機關亦無任何向被害人說理的職責。這種公權力“高高在上”的姿態是對被害人地位的漠視,不利于罷訪息訴目標的實現。
因此,筆者建議,為確保法律之嚴謹與司法之權威,一是明確規定檢察機關在審查逮捕與審查起訴兩個階段,對經篩選可適用刑事和解的案件,應及時通過書面或口頭形式告知雙方當事人相關事宜,并接受咨詢,但不宜積極促成;二是明確規定對經刑事和解達成協議后酌定作出不起訴的案件,辦案機關應在結案時向被害人一方送達不起訴理由說明書,并及時對被害人所提出的質疑予以解釋,確保司法公正。
(四)確立刑事和解不起訴案件程序重啟機制
實踐中,刑事和解不起訴案件不免會遭遇以下兩種窘境,一是加害人迅速再犯新罪,二是加害人拒絕履行達成的賠償義務。由于刑事和解之用意,在于通過加害人真誠悔罪幫助雙方冰釋前嫌、握手言和,達到恢復社會關系之目的,加害人如上行為,無疑是對刑事和解宗旨的背離,應依法追責方顯公正。但當前,制度間銜接仍不完善,對于這兩種情形,司法機關似乎無可奈何。
筆者認為,如前文所述,刑事和解不起訴實質上是一種附條件不起訴,針對以上弊病,應盡快設立刑事和解不起訴案件程序重啟機制,將刑事和解制度與附條件不起訴制度有效對接。
首先,對于第一種情形,可設定兩年的考驗期,若兩年內加害人再犯新罪,則重新啟動前罪的審查起訴程序,并將之與新罪合并審查。同時,依據刑事訴訟法第二百七十七條第二款“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在五年以內曾經故意犯罪的,不適用本章規定的程序”的規定,排除刑事和解再次適用的可能。其次,對于第二種情形,可設定三個月的催告期,由檢察機關通過書面法律文書的形式,自被害人請求之日起每月催告一次,若催告期限屆滿仍未履行賠償義務,則重新啟動該案的審查起訴程序,并排除再次適用刑事和解的可能性。筆者希望通過刑事和解不起訴案件程序重啟機制,能進一步有效防止加害人虛假悔罪以逃脫法律制裁,并更好地保護被害人之合法權益,維護司法權威與公正。
結語
經過數十載的探索與嘗試,刑事和解已逐漸在我國司法土壤上扎根成長并綻放光芒,隨著刑事和解在修改后的刑事訴訟法正式確立,我國刑事和解制度正迎來快速發展之機。當前,雖然挑戰傳統司法理念、花錢買刑等質疑仍然存在,雙方當事人地位與利益失衡現象時有發生,各規則間的銜接與配合尚不成熟,但筆者相信,理念的轉變與體系的構建絕非一朝一夕之事,通過立法的完善與一系列配套機制的跟進,以上問題很大程度上會得以解決。作為具有刑事和解處分權的一方,公檢法三機關在刑事和解中占據著重要地位,其自身的理念、操守與表現,決定著這一富有彈性而又充滿活力的制度未來發展的命運,倘若國家司法都難保公正,那么再滴水不漏的制度也都是空談。
“嚴刑重典者成,弛法寬刑者敗”,此句古訓放在今日,雖有所偏頗與絕對,但不無道理。刑事和解制度的發展需要立法不斷地跟進與完善來穩固,亦需要寬嚴相濟、以人為本的司法理念與一顆秉持公平正義的心來調節,方能張弛有度,不偏不倚,充分發揮其社會功能與法律效果,避免恣意濫用與滋生腐敗之危險。謹以此文,拋磚引玉,以期能對我國刑事和解制度的發展與完善有所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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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陳 馳)
D925.2; D926.3
A
1674-8557(2013)02-0109-07
2013-04-18
鄭昱(1990-),男,福建莆田人,福建省莆田市城廂區人民檢察院偵查監督科書記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