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記者_何永志
春暉是培養名師的地方
本刊記者_何永志
抵達春暉中學前,記者對這所學校的最初了解來自一本《春暉初照》,作者陳綿武,上虞百官人,春暉的一名老教師,他以紀傳體的形式粗略記述了春暉中學早年的創辦故事。
李培明校長說,陳綿武已經由春暉知名教師成為上虞的知名作家,從2008年開始,他幾乎每年完成一本書,為上虞梳理地方史。陳老已經89歲,精神矍鑠,依然筆耕不輟。
顧念老人家身體,記者本不想打擾,校史辦主任嚴祿標幫我們聯系后說,陳老聽說我們專程為春暉而來,第二天一早就從上虞市區趕到學校。陳老用一口老式的紹興普通話謙虛地表示,“我只是一個高中畢業生,作家實不敢當。”
陳綿武的青年時代在上海一家銀行工作,受家人影響,他從小對學者、教授這樣的人最為敬佩,希望自己在學術方面也能有所成就。解放后,他棄商從教,在家鄉上虞開始了他長達30年的教學生涯,先后在雙堰紫荊小學、春暉中學、青山中學、下管中學、上虞中學等多所學校執教,1953年到1970年,在春暉任教17年。
嚴祿標與陳綿武相交甚篤,兩人亦師亦友,他說,在學生眼里,陳綿武是一個標準的知識分子。衣著打扮,不論西裝革履還是樸素的便裝,總是整整齊齊,一塵不染;待人接物,不管是領導、同事還是工友、學生,總是溫文爾雅,和藹可親。他寫得一手好字,無論粉筆、鋼筆,筆筆清秀,字字圓潤。學生從教導處的公告黑板前走過,有時看到他正在寫通知,那粉筆在他手里是那樣的服貼,手過處,一行行清秀圓潤的字跡便留了下來;他喜歡豎行書寫,那些行書粉筆字,行云流水,不啻一幅書法作品,大家總要駐足觀望品味多時才戀戀不舍地離開。陳綿武能教俄語、英語、語文、歷史、地理等科目,不管哪種科目都能圍繞課題旁征博引,深入淺出,用現在流行的概念來說,可以稱作“大文科”教學。
陳綿武回憶說,他的成長主要得益于春暉早期的白馬湖圖書館。白馬湖圖書館始建于1921年,當年經亨頤擬將來在開辦“農民夜校”和小學教師“暑期教育講習會”時,圖書館向社會開放,面向大眾。早期春暉鼓勵教師鉆研學問,精通業務,獻身教育事業,便把圖書館作為一個進修、科研的基地。
陳綿武在《春暉初照》里寫道:早期白馬湖圖書館的藏書,有“四多”:一是唐、宋、明、清人筆記多;二是辭書、類書等工具書多,除常見《辭源》、《辭海》等,還有《中華大字典》、《植物學大辭典》等;三是外文書多,因當時春暉有不少留日教師,一般通曉英文、日文,因此圖書館有英文版、法文版的《大英百科全書》;四是文史線裝書多,如《二十四史》、《九通》等。
“其實,我只是一個高中畢業生,我現在所有的文化知識都得益于白馬湖圖書館。朱自清、朱光潛等人成為一代名師,也離不開它的哺育。”陳綿武認為,從時間上而言,朱自清等人任教春暉時還遠未達到后來的聲名,但卻紛紛在春暉實現人生突破性的進展,以1924年為例,38歲的夏丏尊略微年長,朱自清26歲,豐子愷也是26歲,在春暉發表第一幅漫畫,朱光潛27歲,其成名作《無言之美》也是在此間完成。1961年,陳綿武整理春暉早期歷史,曾專程拜訪豐子愷、朱光潛等人,搜集了大量一手資料,進一步印證了他的看法。
“春暉有一流的校舍,有清幽的環境,但早期白馬湖圖書館讓春暉中學成為一個培養名師的地方。”陳綿武的經驗讓記者明白,這才是一所學校最動人的地方。
可惜,一場抗戰,一場文革,白馬湖圖書館的藏書損失殆盡。
1995年至2004年間,陳綿武每天去新華書店,去市區圖書館和春暉中學等學校圖書館,通讀了《上虞縣志》、《紹興市志》,翻閱了《二十五史》,遍讀陸游、文天祥、王守仁、黃宗羲、羅振玉、魯迅、徐懋庸等古今名人的文集專著,歷覽《文史資料選輯》、《新文學史料》等多方資料,從中覓尋有關上虞的史料,一一歸類做下筆記。經過十年的收集和整理,陳綿武開始著手寫作,最終完成了五部作品,累計200余萬字。其中《春暉初照》、《虞史漫拾》、《名人與上虞》、《桑榆漫筆》、《上虞文學發展史》已出版發行,《桑榆漫筆》、《中國近現代文化名人伉儷錄》也在出版計劃中。
陳綿武之后,為春暉修史的重任傳到了嚴祿標的肩上。
中學時代,嚴祿標與他的哥哥、姐姐都是春暉學子。后來回到母校任教,教語文。2008年,春暉中學百年校慶前夕,嚴祿標修整編輯了歷年的《春暉半月刊》,出版了《百年春暉》。相較陳綿武的《春暉初照》,嚴祿標的《百年春暉》對校史的梳理更為系統,內容更為翔實。
在《百年春暉》中,嚴祿標詳細回顧了導致春暉第一代名師離去的“烏氈帽”事件:
1922年8月,經亨頤應北京高等師范學校校長鄧萃英之聘,擔任該校總干事(秘書長)兼學生自治指導委員長;1922年10月,受浙江教育會委托,出席教育部學制會議和第八次全國教育會聯合會,并被推舉為課程起草委員會成員;1923年8月,教育廳任命經亨頤出任寧波浙江省立第四中學校長;1924年,經亨頤加入國民黨,被選為浙江省臨時黨部首屆執行委員;1925年,經亨頤南下廣州,投身于國民革命:經亨頤名義上是春暉中學的校長,而實際上很少料理春暉中學的事務。
……
但此時校內已有一股不協調的暗流潛在著,教職員工中,不同的教育思想時有抵牾。
1924年12月,已是“二九”時分,學生黃源在上早操時戴著一頂烏氈帽,體育老師看到后,怒氣沖沖,勒令除去,說戴這種氈帽不成體統,不準上早操。
“戴著并不妨礙上早操。”黃源抗議說。
“我說不準戴就不準戴。”體育老師用比喊口令更嚴厲的口氣命令著。
“校章上又沒有規定學生不準戴氈帽上早操。”黃源也用強硬的態度對答著。
“不管校章有沒有規定,在我的早操課上,就不準戴氈帽。”
黃源掉頭離開操場。
幾個同學跟著離開了操場。
同學們議論紛紛,早操無法進行下去了,體育老師宣布解散。
“烏氈帽風波”在教師中形成兩種完全不同的意見。
一種是站在體育教師一邊,認為學生必須服從教師,“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對黃源及跟著“起哄”的學生非處分不可。
另一種是以舍務主任匡互生為代表,認為天冷戴戴帽子無可厚非,黃源的話也有一定道理,況且教師遇到這種事情應該寬大為懷,即使錯在學生,也應該采取教育、感化的方法,處分大可不必。夏丏尊、豐子愷、朱自清、朱光潛等都贊成匡互生的意見。
兩種意見相持不下,當事人之一的體育教師又是一副不肯善罷甘休的態度。代理校長成了夾縫中的人,他不想使矛盾激化,但一時又拿不出讓雙方都能接受的辦法。為了維護體育教師的面子,只得無奈地拿起了傳統的“師道尊嚴”一法,宣布“學校的決定”:開除黃源等“鬧事”的學生。
黃源不服。
和黃源一起離開操場、名列開除之列的學生不服。
許多同學不約而同地站在黃源等人一邊,自發相約罷課。
對于學校的這一決定,匡互生感到非常意外,非常突然。雖然他不是當事人,但作為舍務主任,負有對學生教育和管理的責任,學校沒有給他以教育學生的機會,他希望通過感化、通過教育使當事人之間消除對立、化解矛盾的愿望得不到實行。學校否定了自己的意見,使他失望和傷心。匡互生遞交了辭職申請——不管準不準許,匡互生去意已決。
豐子愷、朱光潛等同樣認為白馬湖蒙上了濃霧,想在春暉中學實現自己的教育理想困難重重。
1925年1月5日,一個曉風殘月的早晨,匡互生、豐子愷、朱光潛等幾位決意離去的老師,帶著行李,站在驛亭火車站的月臺上。幾個最先獲知先生們離去而來送別的學生,依依立在老師們的身邊,有兩三個靠在柳樹下嗚咽起來。火車帶著老師們離站好久以后,學生們還在車站上黯然站著,不肯離去。
在這一事件中,夏丏尊是傾向于匡互生的,但對于代理校長——他的至親——的決定,他又能說什么呢?“理想主義的夏先生終于碰著實際的壁了。他跟他的多年的老朋友校長經先生意見越來越差異,跟他的至親在學校任主要職務的意見也不投合;他一面在私人關系上還保持著對他們的友誼和親誼,一面在學校政策上卻堅執著他的主張,他的理論,不妥協,不讓步。他不用強力,只是不合作;終于他和一些朋友都離開了春暉中學。”
……
學生開除,教師辭職,人心渙散,校將不校。學校宣布于1月7日提前放寒假。過了年之后,2月11日再開學。“烏氈帽”事件給春暉中學一個沉重的打擊。白馬湖畔稀少了名師的足跡,昔日的輝煌一時暗淡了許多。
有教育者認為,“烏氈帽”事件標志著春暉式理想教育的終結,但從《百年春暉》中所記載的學校變遷歷史考量,不難理解陳綿武老先生為何說,春暉中學的每個時代,都有值得書寫的名師。
抗戰時期,春暉中學遷校虞南山陬泰岳寺。
因為環境突變,交通阻梗,一部分學生無法到山中來續讀,但是大多數學生,仍然滿腔熱誠,穿過敵人的幾道鐵絲網,到了新址。當270余名學生和10多位教職工齊集泰岳寺,這是怎樣的百感交集!
此時的泰岳寺,四周已用白灰粉刷一新,但里面瘢痕累累的墻壁、褪了顏色的梁柱、白蟻蛀過的樓板……所有的一切,無不顯示出這是一所國難中流離顛沛的學校。寺的兩廊廂屋改成教室,樓上作宿舍,西邊女生住,東邊為男生宿舍。20來人一間,睡的全是地鋪,一個挨一個。大殿作餐廳,十幾張又黑又破的板桌就是餐桌,沒有椅子,大家站著吃飯,肚子雖可以吃飽,但番薯絲摻得多,而且往往是霉變發黑的。早餐是粥,有時像是米湯。一年四季,都是咸菜、白菜。
生活之艱苦,設備之簡陋,和原來的舒齊來比,真是不啻天淵。但是大家在精神上是一樣的興奮和愉快。夏禪臣、劉潔民、王鐘燦、王起敬、陳宗秀、劉渭、杜春復、陳福炎、陳樹滋等老師隨校來到窮鄉僻壤的泰岳寺,共同的命運,共同的遭際,使他們比平日更加關愛學生,認真教學。體育課雖無好的場地,打籃球與爬山比賽常常舉行。同學之間互相關心,互相幫助,學業都很用功。晚上沒有電燈,連煤油燈也沒有,學生各自備有一盞小小的清油燈,不但夜自修認真讀書,還“開早車”。由于交通閉塞,很少看到報紙雜志,老師們會把了解到的抗戰消息及時告訴學生,從梁弄“山那邊的地方”來的同學也不時帶些三五支隊打游擊的故事,令人神往。
解放初期,學校經費嚴重不足,發展舉步維艱,時任校長胡玉堂仍著力提高教學質量,鼓勵教師改進教育方法。這一時期,著名地理教育家俞易晉應胡玉堂聘請再度來春暉執教,他所上的地理課可以用“爐火純青,出神入化”來概括。學生趙漢雄在回憶文章中有如下描述:
他從春暉的經緯度講起,由近及遠,浙江省、江蘇省、福建省……一一報來,邊報邊朝黑板勾繪省界,用的是虛線,只聽嗒、嗒、嗒……29個省市自治區報完,一幅中國地圖就赫然在目了。口齒清晰,音色朗朗,其快其熟,不亞于相聲大師說繞口令,真可謂字正腔圓,余音繞梁。如此精彩的課堂藝術令人折服,然而俞先生的絕活還在后頭呢,他接著說:我這地圖是有比例的,不信可以試驗。中國的地理中心在蘭州,他舉手用粉筆一點,撩起長衫下擺扯緊一量,果然東西等距,南北齊長(添上外蒙的版圖),簡直神了。……
接著是十大山脈、四大水系,小“s”大“n”是黃河,大“v”小“w”是長江,“w”的谷底有兩個袋:洞庭湖、鄱陽湖,峰頂有三個城重慶、武漢、南京,經他講過你要想不記住都辦不到,其間插敘各地風土人情,黃河上流的羊皮筏,東北大叫驢唇結冰砣,邊說邊比劃,形象生動,令人忍俊不禁,爆發哄堂大笑。聽俞先生的課這是難遇的享受。“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幾回聞。”
俞先生學問淵博、深入淺出,講究實用。他教我們用丁字尺實測春暉的經緯度,用干濕泡溫度機預報天氣,都簡單易行解決實際問題。最不可思議的是,有一回,俞先生從大操場揀了一塊石頭,說是先民的石器,我們傳看一陣,當然看不出門堂。待過20年,余姚河姆渡文化震驚天下,再回想俞先生的博學多識,更增我高山仰止的欽慕之情。
……
朱自清等人任教春暉時還遠未達到后來的聲名,但卻紛紛在春暉實現人生突破性的進展,以1924年為例,38歲的夏丏尊略微年長,朱自清26歲,豐子愷也是26歲,在春暉發表第一幅漫畫,朱光潛27歲,其成名作《無言之美》也是在此間完成。
1956年5月,春暉中學接受社會主義改造,成為公立學校。陳綿武回憶說,對于教師而言,最為直接的改變就是每月的工資,不但穩定了,而且提高了。
私立改為公立,這是一次根本性的轉變。從此,春暉中學在黨和政府的直接領導下,辦學方向、學校規模有了明確要求,課程設置、教學大綱有了統一規定,人員編制、經費發放有了基本保障,學校只要認真執行黨的方針政策,不再像先前那樣有許多后顧之憂。
同年,春暉復辦高中,招收高一新生四個班200余人。全校共有初、高中班級17個,學生達900人,規模之大,前所未有。1957年之后,春暉中學同整個國家的發展一樣,走過了一段曲折崎嶇的道路,在這段前后20年的混亂歲月里,春暉中學仍然涌現了一批名師,嚴祿標老師就是春暉66屆高中畢業生,和他同屆,后來也在春暉擔任教職的就有錢力群、馮國通、顧志信、章啟天、李夢陽、李琦南、潘守理、徐東根等。
“文革”結束,春暉中學返址復校。1984年春暉中學首屆教代會上,時任校長何鳳皋留下“最經典的一句”:我們基本上是用以二三十年代的條件搞八十年代的教育。
返址復校以來,春暉一大批優秀教師脫穎而出,成為市、地、省乃至全國的先進典型。
全國優秀教師錢柱東,從教數十春秋,桃李遍天下。他的為人、學識和工作作風廣受稱頌。他教地理課,是一位非常嚴謹的學者型教師。有學生這樣描述:“每次上課來的時候,他手里的教具最多,除了厚厚的教案外,手里托著大號的地球儀、臂里夾著長卷的地圖。他低頭走入教室的一剎那,教室里頓時會安靜下來,班長一聲“起立”后,大家齊聲道“老師好”,如果錢老師不回應一句“同學們好”,只是揮揮手讓我們坐下的話,那必定是先前教室里混亂的氛圍讓他感覺不滿了,因而大家聽課會特別認真,筆記也做得更勤,害怕萬一被錢老師提問卻回答不好。但錢老師從不對課堂上回答問題不好的同學呵斥或者嘲弄,只是用他那嚴肅的眼光看著你,然后依然是輕輕地擺一下手讓你坐下來,讓你更后悔自己的不用心。”錢老師在中學教育界聲名遠揚,獲得過“全國優秀教師”“春暉重大教育貢獻工作者”的稱號。錢老師以校為家,不爭名利。退休后仍住在一套60平方米的小房子里。同學們去拜訪他那可謂清貧的家后,回想當年他的教學風范,個個為他的人品深深折服。
“文革”結束,春暉中學返址復校。1984年春暉中學首屆教代會上,時任校長何鳳皋留下“最經典的一句”:我們基本上只能以二三十年代的條件搞八十年代的教育。
校醫劉克蔚,老家東北,13歲那年,經歷了“九·一八”事變,顛沛流離,來到江南。他的前半生伴隨著逃難、流亡和戰亂,后來落腳于春暉中學任校醫。解放后,劉克蔚曾參加抗美援朝,隨后頻繁變動的新崗位,磨難也總是像夢魘一樣緊緊跟隨著他,“文革”中,差一點被迫害致死,但老人并沒有倒下,反而健健康康地活到了94歲,歲月賜給一個達觀者最好的報答和禮物。他醫術高明,待人和藹可親,師生有了病痛都喜歡找他診治。每每看完病后,他總要特別關照一些注意事項,就像父親對子女那樣地叮囑。在他充滿仁愛和寬容的懷抱里,一切的不快,一切的委屈,一切的磨難,一切的誤解和怨恨,統統都成為淡淡的塵埃,被他輕輕地拂去了。他在春暉擔任校醫40年,1978年退休留用,1983年還被評為浙江省十位優秀校醫之一,受到表彰。他從1991年9月開始,做了一件極有意義的事情,這就是考證了《雷雨》首演在春暉。當時春暉中學杭州校友集會,邀請劉克蔚參加。期間,校友景金城說起1934年他和同學們演過話劇《雷雨》,這可是此劇的首演,比中國留學生在日本演出早。他一直想為《雷雨》首演正名,無奈自己年邁體弱,力不從心,希望劉克蔚代為考證,劉克蔚慨然應諾。此后,他便不辭辛勞,不負重托,通過書信、電話、走訪等多種形式,設法找到了當年演魯媽的章志銑和演魯貴的陳維輝等人了解情況,收集資料、依據。根據當年參演者的回憶和其他考證,他先后在1992年的錢江晚報發表了《〈雷雨〉首演在上虞》,在浙江日報的“西子藝苑”欄目發表了《改寫流傳了半個世紀的記載——春暉中學首演名劇〈雷雨〉》,在杭州師范學院學報發表了《〈雷雨〉首演春暉中學始末》(1997年第1期)等多篇考證文章,得到了曹禺先生的肯定和學術界的關注。2007年12月2日,“曹禺研究規劃暨《雷雨》首演與話劇百年學術研討會”在春暉中學舉行,國內外專家學者肯定劉克蔚的考證,并對他的精神和工作表示深深的敬意。
TIPS
春暉名勝
(2013年,春暉老校區成為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
白馬湖
朱自清在《春暉的一月》中寫道:“湖在山的趾邊,山在湖的唇邊,他倆那樣親密,湖將山全吞下去了。吞的是青的,吐的是綠的,……”有人評說“西湖如摩登女郎,白馬湖像素雅、純潔的村姑”。
白馬湖位于上虞東北部驛亭鎮,杭甬鐵路由北向南傍湖而過,為浙江省重要名勝。湖南北狹長,周長40余里,三面環山,重岫疊嶂,環湖漁村農舍點綴,一片田園風光。
白馬湖原名漁浦,相傳四千多年前,舜帝避丹朱到上虞時曾在此漁獵,故名漁浦。而據《水經注》載:“白馬潭,潭之深無底……百姓以白馬祭之,因以名水。”又說,晉代縣令周鵬舉“出守雁門,思上虞之勝乘白馬泛鐵舟,全家溺于此,時人以為仙”,于是稱白馬湖。若登高望湖,湖面似一匹奮蹄奔馳的白馬。明朝劉伯溫路過此地,稱之為“四象衛一馬”的風水寶地。
江南多湖泊,像白馬湖一樣美的湖并不稀奇,真正讓白馬湖名聞遐邇的是春暉中學,以及以經亨頤、夏丏尊、朱自清等為代表的“白馬湖作家群”。
春社
白馬湖畔人文薈萃的開風氣之先者,自然是陳春瀾。
春暉中學校園以西, 山邊一樓西首是一排中式五間平房,名為“春社”,為紀念創辦春暉的出資人、“校主”陳春瀾而建。1922年春暉中學開校,“春社”也同時落成。春社東首三間辟作陳春瀾紀念堂。當年正中墻上掛陳春瀾遺像,前有祭案,案上有牌位。建校初,春暉師生每年到春社祭奠陳春瀾先生。
陳春瀾1837年出生在小越橫山的一個貧寒家庭,14歲在漢口一家錢莊當學徒,19歲只身闖蕩上海。十多年艱辛的洋行生活使陳春瀾熟諳經商之道,39歲便離開洋行開辦“春記貨棧”,在上海初露頭角。51歲起先后在上海等地開設了永豐等11家“豐”字號錢莊,成為腰纏萬貫的巨賈,在上海金融界舉足輕重。他聯絡同鄉經元善(實業家,上海電報局總辦)、李濟生(浦東銀行董事長)和田祈原等頭面人物,從容應對金融風暴,站住腳跟,穩步發展。到59歲,他激流勇退,將滬、漢兩地錢莊、貨棧交付三個侄子接辦,回上虞開發實業,惠澤鄉里。
陳春瀾致富行善,大做公益好事,曾為縣建立積善堂捐資,為修造曹娥江江堤捐銀,為擴充縣救濟院基金捐田。1898年,他捐資開辦上虞算學堂;1900年他捐銀充實縣校開辦費;1912年,他為經亨頤任會長的浙江教育會捐會所建造費1萬銀元。1908年,他在老家獨資5萬元開辦春暉學堂,并計劃接辦至中學。
1919年,陳春瀾先生出資20萬銀元,委托王佐、經亨頤等11人為校董。人、財落實,1919年12月2日,春暉中學校董會成立,春暉中學這朵白馬湖畔的教育奇葩,便破土而出。就在這年冬天,83歲的上虞鄉賢陳春瀾去世,沒能親眼見他創辦的春暉中學建成開校。為紀念這位澤被桑梓的仁者,校董會便在校門外西側綠蔭樹下建造春社,“立社以報明德”,讓陳春瀾“永受湖山供養”。1923年,蔡元培考察春暉,就首先由經亨頤校長陪同去參拜春社,并揮毫題寫了春社匾額。弘一法師在晚晴山房建造前來白馬湖,都小住在春社(西首兩間),每天為春瀾公念經超度。
“春社”后來一度設過春暉附小,現已修復如舊。門前屋后巨樟參天,正應了“前人種樹,后人乘涼”的古諺。
“平屋”與夏丏尊墓
春暉名人帶最北首為夏丏尊的故居“平屋”。1922年,夏丏尊應經亨頤校長之邀到白馬湖共事。他在湖邊背山面水造了四間平房,取名“平屋”,寓平凡、平淡、平民之間。
夏丏尊1886年出生于上虞崧廈鎮,15歲中秀才,1905年借銀洋500元赴日留學,二年后因得不到官費輟學回國,1908年至1920年在浙江第一師范教書。夏先生是一師校長經亨頤的得力助手,新文化運動的勇士。1920年一師學潮后,他與經亨頤都離開一師,夏先生先去湖南第一師范任教,其間曾與毛澤東共事。1922年春暉開校,夏丏尊是不任校職的學校骨干,除教國文,還負責出版工作。經亨頤請夏先生招聘博學多才的良師,豐子愷、朱光潛、匡互生、劉薰宇等春暉名師,都是夏先生邀聘而來。平屋西側后半間是“小后軒”,夏丏尊在這間小書房翻譯了《愛的教育》。
1946年4月,夏丏尊在上海逝世,重慶《新華日報》頭版刊發社論《悼夏丏尊先生》。同年冬,夏丏尊先生骨灰安葬在平屋后山坡上。
朱自清舊居
緊貼夏丏尊故居的是文學家朱自清的舊居。三間平房原也是平屋的一部分,是夏丏尊兄弟的私宅,但主人并沒有住過,朱自清帶家眷來白馬湖時,就借居于此屋。
朱自清,祖籍浙江紹興,1898年11月出生于江蘇東海縣,6歲起定居揚州,自幼勤奮讀書,品學兼優,1916年考入北京大學預科,此后跳級考入北大本科,并三年學完,提前一年畢業,1920年開始了在浙、蘇、滬南方中學教育生涯。1924年2月,應在寧波省立四中兼任校長的經亨頤邀請,到寧波任教,3月,同樣由經亨頤聘為春暉中學國文教員,成為來往于寧波、上虞的“火車教員”。
朱自清為白馬湖風光和春暉校風所動,不久將家眷帶到白馬湖安家。與夏丏尊為鄰后,夏朱兩家遂成莫逆,志同道合,親密無間,兩人同時成為白馬湖作家群的領袖人物。
豐子愷的“小楊柳屋”
小楊柳屋在平屋西側。這是春暉中學為解決教師帶眷居住而建的教師宿舍,建成于1923年。豐子愷是建房的支持者和主要設計人。這是一幢低矮簡潔的日本式的居室,四開間加廂房。豐子愷當年住在東側。
“小楊柳屋”的屋名也是豐子愷取的。他曾寫道:“昔年我住在白馬湖上,看見人們在湖邊種柳,我向他們討了一小株,種在寓屋的墻角里。因此給這屋取名為‘小楊柳屋;”朱自清在《豐子愷畫集》的跋中寫道:“我們知道子愷最愛畫楊柳與燕子,……我猜這是因為他喜歡春天,所以緊緊地挽著她,至少不讓她從他的筆下溜過去。在春天里,他要開辟他的藝術的國土。”正是在小楊柳屋,豐子愷真正開始了他的藝術人生。
豐子愷1898年出生在崇德縣石門灣,即桐鄉縣石門鎮。1914年秋,豐子愷以第三名成績考入經亨頤任校長的浙江第一師范,師從李叔同,成為李叔同的得意門生。1919年浙一師畢業后,曾參與籌辦上海專科師范學校,任教務主任兼教西洋畫。1921年赴日本川端繪畫學校學習素描、西洋畫,并學習提琴等,10個月后回國。在日本,他十分欣賞竹久夢二的小插圖畫。這對豐子愷以后的漫畫風格影響很大。1922年春暉中學開校,豐子愷應聘到白馬湖任教圖畫、音樂,也曾兼教英語。1924年發表在《我們的七月》刊上的漫畫《人散后,一鉤新月天如水》是他最早在外地發表的漫畫,影響巨大。
豐子愷在春暉任教不過兩年半,他畫了大量漫畫,成為《子愷漫畫》一冊的主要稿源。在白馬湖,他正式開始從事散文創作,部分文章收錄在《緣緣堂隨筆》。
晚晴山房
緊靠小楊柳屋西側的象山麓,登石階便是弘一大師的晚晴山房。山房原建成于1929年,當時社會上有政府要接收寺院的流言,在春暉中學的經亨頤、夏丏尊、豐子愷為弘一法師有一個安心修研佛學之所,募資在春暉老校門西,春社左側山坡上建造三間平房,取弘一手書李商隱詩句“人間重晚晴”而名“晚晴山房”。
弘一大師出家后,仙鶴云游,四方為家,因與春暉的夏丏尊、經亨頤、豐子愷等名士的友生關系,與白馬湖結下不解之緣。1923年,首臨白馬湖,1924年再訪白馬湖,1925年,三游白馬湖。當時晚晴山房尚未修建,都小住春社。由夏丏尊等接待,1929年晚晴山房落成,又連續四年都來晚晴山房小住。
弘一大師在白馬湖時,也深受春暉師生歡迎,常有看望大師和求大師墨寶者,春暉國文教員胡行之曾寫詩《晚晴山房》,其中有“未到山房先速客,一燈如豆出西窗”句,可見大師熱情邀客和燈下攻讀的情景。
長松山房
長松山房在白馬湖名人故居的最西端,貼近雙清樓,在西徐岙村村口,春暉馬路的末端。因緊靠象山,屋后又有三棵長松而命名。它由三間洋樓旁連三間平屋以及東側兩排平屋組成,其規模和形式絕對是白馬湖名人故居中最大最美的。山房四周有矮墻三面圍攔的花園,墻外即是道路和小河。
經亨頤,1877年出生于上虞白馬湖北驛亭古鎮,字子淵,號石禪,我國著名的民主革命先驅、教育家。1900年曾參加伯父經元善反對廢光緒另立“大阿尋”的聯名電諍而遭清廷通緝,伯侄逃亡澳門。1903年東渡日本留學,1908年,被聘擔任浙江兩級師范教務長,休學一年。年底再赴日本,在東京等高等師范攻讀數學物理科。1910年畢業回杭繼任兩級師范教務長,1912年起任校長,1923年,兼任寧波省立四中校長,使四中也成為實施教育改革的學校。1925年,經亨頤南下廣州,參加國民黨代表大會,任國民黨二、三、四屆中央執行委員。與宋慶齡、何香凝等同為國民黨左派元老。
1937年2月,經亨頤與慶慶齡等14名中央執委,向國民黨五屆三中全會提出“恢復聯俄、聯共、扶助農工三大政策的提案”,敦促國民黨和共產黨合作團結抗日。但日寇的入侵,使經亨頤永別了心愛的白馬湖,于第二年病逝于上海。
曲院、矩堂、一字樓
上世紀90年代,電視連續劇《圍城》風靡一時。《圍城》中“三閭大學”的內景和主要外景讓春暉老校友驚呼,這是我們的母校。
經春暉學子——謝晉導演的介紹,《圍城》導演黃蜀芹選擇了曲院作為電視劇的拍攝點,“三閭大學”教師方鴻漸、趙辛梅等就借住于曲院的教師宿舍中。
曲院北側門外,便是一條現還保護著的長廊,當年春暉校舍之間,都有中國式的雨廊相連,師生上課、住宿、用餐都可用雨廊通行,雨天不必帶傘穿雨鞋,夏日不會曬太陽。現在曲院北側的長廊是至今唯一保存的一條,《圍城》中趙辛梅就是從這條長廊離開“三閭大學”的。
矩堂南側有一幢一字形的老樓,叫“一字樓”。一字樓位于老校園西南側,離矩堂和大教學樓仰山樓最近。它的西面,有道路直通春暉的老校門。
經亨頤墓
仰山樓西南側,原游泳池(現荷花塘)邊。高大的紅石墓碑上是經亨頤60歲時自題的“長松主人與妻袁氏長眠處”碑文。
與經亨頤生前奔走大江南北一樣,經亨頤死后也曾輾轉四地,最后才魂歸白馬湖。1938年,經亨頤病逝于上海,由于戰亂,靈柩只得暫放在殯儀館,一放9年。他的墓原本筑在白馬湖邊章岙山麓,離春暉中學不過一里多路。到1947年,經亨頤夫婦靈柩才得安葬于章岙墓中。當時縣政府還為這位“國務委員”舉行隆重的安葬儀式。世事滄桑,經門家道衰落,經亨頤墓也幾乎被人淡忘。文革期間,經亨頤居然九泉之下也遭橫禍,有人竟掘墳偷走兩具楠木棺材而遺骨散地。女兒經普椿得知后,只得托人收拾遺骨入墓,草草封穴。直到1978年,經中央統戰部批準,經亨頤作為國民黨元老,骨灰獲準葬北京八寶山革命公墓。于是經老夫婦遺骨在杭州火化后安葬于八寶山,女婿廖承志同志致悼詞。
1991年,經普椿認為父親經亨頤最好的歸宿是白馬湖,于是在墓碑后增做墓穴,10月15日,由經普椿等親屬和有關領導護送,經亨頤夫婦骨灰最終歸葬白馬湖春暉園內,上虞縣府再次舉行了隆重的安葬儀式。從此,經亨頤與白馬湖綠水青山共存,與春暉師生朝夕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