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 陽
宋 陽 山西大學歷史文化學院 碩士研究生
絲綢之路是古代中國通往西方的交通要道,也是東西方文化碰撞、融合、升華的重要紐帶,在世界文明交流史上占有極其重要的地位。從廣義上來說,中國的絲綢之路共有四條,即“綠洲絲綢之路”、“草原絲綢之路”、“海上絲綢之路”和“西南茶馬古道”。本文所論及的草原絲綢之路,其主體線路是由中原地區向北越過古陰山(今大青山)、燕山一帶的長城沿線,西北穿越蒙古高原、南俄草原、中西亞北部,直達地中海北陸的歐洲地區[1]。它的特點尤為突出,它開辟時間最早,新石器時代蒙古草原就有與中原、中亞文化交流的跡象;延續時間頗長,其他幾條絲綢之路由于地理環境、政治等因素的影響時斷時續,但草原絲綢之路經過區域多為歐亞大陸的草原地帶,地勢平坦、無所阻隔,再加上草原游牧民族天生的機動性,保證了道路的通暢,使草原絲綢之路成為連接東方文明與西方文明、農耕文明與游牧文明的重要通道。
在遼、元時期,北方草原民族統一政權的建立使草原絲綢之路更為貫通而進入興盛期。遼代時,西夏占據河西走廊,遼朝與西方國家的往來主要依靠草原絲綢之路。遼上京作為遼“五京”之首,自然成為了通往西方的樞紐。元代時,版圖橫跨歐亞,構筑了連通漠北至西伯利亞、西經中亞達歐洲、東抵東北、南通中原的發達交通網絡。元上都在當時是國際性大都會,外國使者、旅行家、商人、教士等頻繁來訪,意大利商人馬可·波羅還在回國后寫下了著名的《馬可·波羅行紀》,向西方詳細介紹元上都的宮廷生活和禮儀、蒙古族的生活風習等。可見,位于草原絲綢之路東段的遼上京和元上都,不僅是遼、元時期草原上重要的政治經濟中心,也是此時東西方文明匯聚的焦點之地,為后世留下了寶貴燦爛的文化遺產。
近年來,草原絲綢之路沿線的一系列考古發現為考察古代中西交流狀況提供了重要的實物材料,使學界的研究更為直觀和深入。尤其是遼上京、元上都遺址及其周邊的考古發掘,使大量反映當時中西交流的遺跡遺物重見天日。下文即據此從經濟、文化兩方面對當時的中西交流情況作一簡要闡釋。
(1)商業區。遼上京和元上都作為遼、元時期草原商貿的國際化大都市,均設有買賣交易、互通有無的商業區域。從考古發現來看,遼上京和元上都遺址的商業區均設在外城,即普通百姓居住生活的區域。在遼上京漢城就有回鶻營,“南門之東回鶻營,回鶻商販留居上京,置營居之”。元上都外城內則有縱橫交錯的街道和整齊的院落遺址,均是房屋臨街、院落在后,應是當時上都城內的商業區所在[2];在城外的西關遺址內東西向主干街道兩側,還發現有成排的臨街店鋪,此類建筑均連有后院及成排的住房,有的大院內房屋成排整齊分布,明顯屬于客棧館舍之類,正應了元代詩人“西關輪輿多似雨,東關帳房亂如云”的贊嘆。兩城內的商業區均統一規劃、排列整齊。當時的貿易活動得以方便有序地進行,為中西方的經濟交流提供了保障。
(2)貨幣。貨幣作為商品交易的媒介,在經濟活動中起著重要的作用。在遼上京、元上都及周邊地區發現的大量本國及外國貨幣,自然成為了雙方經濟交流頻繁的實證。在遼上京遺址及周邊發現有大量貨幣[3],有遼錢、唐錢、宋錢等多種,錢幣質地也有金幣、銀幣、瓷錢、陶錢等多樣。而在元上都周邊也有不少發現,如呼和浩特市東郊的萬部華嚴經塔發現了世界上現存最早的鈔票實物“中統元寶交鈔”[4];在額濟納旗黑城古城遺址相繼發現“中統元寶交鈔”、“至元通行寶鈔”[5]等,足見當時商品經濟的發達。
(3)實用器。商品經濟的發展給人們的生活帶來很多便利,也讓許多稀有的西方舶來品進入大眾生活,為慣用陶器、瓷器的東方文明帶來新的因素。金銀器在隋唐時期就有西方因素的存在,遼、元時期更將這種趨勢向前推進,涌現出很多將中西方因素融會貫通的精品。在遼上京周邊,如內蒙古赤峰市阿魯科爾沁旗罕蘇木鄉發現的遼代耶律羽墓中出土的鎏金“孝子圖”銀壺[6]、克什克騰旗二八地一號遼墓出土的“大郎君”銀壺[7]、赤峰市元寶山區大營子遼駙馬墓出土的鎏金團龍戲珠紋銀高足杯[8]等都具有明顯的波斯風格。此外,在遼墓中還發現有伊斯蘭風格的玻璃器,如遼寧省法庫縣葉茂臺早期遼墓中出土的“玻璃方盤”[9],可能產自伊拉克或埃及,用于放置不同的調味品;遼寧省朝陽市姑營子遼耿氏墓、內蒙古通遼市奈曼旗青龍山鎮遼陳國公主夫婦合葬墓出土的玻璃帶把杯[10],與伊朗高原喀爾干出土的玻璃把杯有著相同的造型,具有典型的伊斯蘭玻璃器特征,應系當時的大食帝國商人通過草原絲綢之路將其傳入遼朝境內的。而在元上都遺址中,發現有許多元青花瓷片,經檢測其上色原料為從中亞進口而來,但其花紋及形制則為元朝自己的風格,可見就連產于東方的瓷器此時也順應經濟交流的大潮而進行創新,拓寬了其在后世的發展之路。
(4)物產。遼、元時期,中西方的經濟交流更為頻繁,而推動這種交流的始動力就是物產方面的互通有無。據文獻記載,當時西域諸國“三年一次遣使約四百余人,至契丹貢獻玉、珠、犀、乳香、琥珀、瑪瑙器、鑌鐵兵器、斜合黑皮、褐黑絲、怕里呵、門得絲、硇砂、褐里絲”(《契丹國志》卷 21《諸小國貢進物件》),足見當時中西物產朝貢和貿易交流的興盛。此盛況從考古遺存中也可窺見一二,比如內蒙古奈曼旗陳國公主墓[11]等遼墓中就屢有產于阿拉伯地區的琥珀及瑪瑙飾品發現;在內蒙古赤峰市敖漢旗羊山1號遼墓中還發現繪有西瓜等水果的壁畫[12],而西瓜這一物種則是從西域引入遼朝種植的,當時在遼上京城外還有販賣西瓜的攤販。
(1)宗教。中西文化交流最明顯的特征就是各種宗教的傳播。契丹等草原游牧民族最初多信奉薩滿教,當其建立政權,與中原、西方交流增多之后,外來宗教對其精神信仰的影響日益增大。佛教、伊斯蘭教、景教等外來教派在遼元時期更是得到了空前發展,并與東方文化充分融合。在遼上京、元上都均設有宗教區域。遼上京遺址的皇城南部有佛教寺院基址[13],其中一座寺院內殘存一首殘軀高4.2米的石刻菩薩像,傳為天雄寺遺址;在上京城外南北各有磚砌佛塔一座,俗稱南塔、北塔,南塔八角7層,高25米;北塔為六角5層,現殘存4層,高約10米。元上都遺址的皇城內也設有寺院,著名的大龍光華嚴寺、乾元寺至今仍有遺跡可辨;而在遺址區內還發現帶有古敘利亞文字的景教墓頂石。遼上京、元上都皇城內規模宏大的佛寺足以證明當時佛教對上層貴族的影響之深;而其周邊遼、元時期火葬墓的大量發現則證明當時佛教信仰已深入普通百姓生活之中。在那個中西文化交流繁盛的時代,人們的宗教信仰也變得多元化。
(2)馴獸文化。隨著草原絲綢之路上中西交流的不斷深入,物產交換范圍的不斷擴大,來自西域的馴獸文化也得以傳入,成為人們休閑娛樂的一種方式。從遼上京遺址周邊的相關發現來看,當時的馴獸文化也得以生動地再現。在內蒙古敖漢旗寶國吐鄉皮匠溝1號遼墓中發現的《遼代馬球圖》壁畫[14],畫中運動員所戴三角形尖頂帽,就是西域胡人所習見的帽飾;馬球運動是馴馬的一種體現,契丹人將波斯人打馬球時所穿的西方服飾作為運動員專用服飾而吸收借鑒,從而保留了波斯馬球的一些基因。位于內蒙古赤峰市巴林右旗遼慶州白塔第一層東南側窗欞之下的馴象磚雕,畫面上為三個西域胡人馴象場面,說明隨著中西文化交流的擴展,西域的一些職業馴象者也進入遼上京地區以此謀生;而佛塔上表現的馴象又與佛教活動有著密切的關系,似乎反映了佛教寺院為釋迦牟尼誕辰而舉行的“行像”表演場景[15]。此外,在二八地遼墓中還發現有描繪馴豹場面的壁畫。這些原產自西域的動物出現在此應是由于商貿或朝貢而來,馴獸方式有的保留有西域特色,有的則連馴獸者都由本地人代替。而在元上都遺址,其外城北部很少有建筑遺跡,只在中央部位有不規則長方形土圍墻建筑,應是元代皇家飼養珍禽異獸、栽培奇花異草的“御苑”所在地,說明來自西域的馴獸文化已深入皇家,為當時的貴族階層所接受。
(3)天文。古代中國與西方都有著自成體系的一套天文歷法系統,而隨著中外交流的深入,雙方的科技文化也得到了廣泛交流。在元上都相當于北門的位置就發現有特殊的闕式建筑高臺址一座,判定為當時的天文臺遺址[16],其形制與發現的遺物又體現出當時元朝的天文學有著阿拉伯天文學的因素,并對后世天文歷法的發展演變產生深遠影響。
草原絲綢之路在遼、元時期達到興盛,中西方的交流更加頻繁,也深入到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遼上京、元上都作為當時草原上重要的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也是東西方文明交流的匯聚點,通過對其遺址及周邊考古發現的探究,我們可以充分感受到當時中西經濟、文化交流的廣泛和深入。考古所見的實物證據直觀和形象地展示出兩座城市商賈貿易的發達、文化生活的多樣,而這些都受惠于當時草原絲綢之路的暢通,得益于當時社會各階層為保障中西交流的順利開展所進行的不懈努力。當然,如今遼上京、元上都遺址所展現出來的情況只是當時中西交流的冰山一角,在今后的工作中,我們還要繼續加強草原絲綢之路沿線的考古調查和發掘,為中西交流的研究提供更多的材料,將當時草原絲綢之路的繁華和中西方交流的盛況更為完整的展現在世人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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