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方銀
中國的崛起是在單極下的崛起,這意味著中國崛起是在十分不利的國際格局下展開。在中國崛起過程中,雖然國際環境具有總體上和平的性質,但在這樣的背景下,如何實現權力的和平轉移,如何把中國上升的實力轉化為在體系中的實實在在的影響力,則對中國外交提出了一個比較現實的挑戰。中國的崛起無疑會對美國在東亞地區長期享有的主導地位形成某種不可避免的沖擊,如何在崛起過程中,實現能夠被美國及本地區大部分國家接受的地區秩序的平穩轉型,對中國來說,也是一個十分現實的挑戰。
大國亞太戰略的調整,是它們對時代與環境變化做出的主動適應與應對。美國亞太戰略調整具有非常強的影響和塑造地區架構、鎖定亞太地區未來發展方向的意圖,是為其在亞太地區長期占據有利戰略位置創造有利條件和堅實基礎。與此同時,日本、印度對美國的亞太戰略進行了一定程度的跟進。相比之下,俄羅斯、歐盟的亞太戰略則保持了更大程度的獨立性。大國亞太戰略的調整對中國亞太戰略與政策的制定,提出了較為復雜的挑戰,由此也引發人們對中國外交政策和應對方略的思考。大國關系與國際戰略本質上是不同國家之間的博弈,戰略涉及的是國與國之間的較為根本性的博弈以及在這個博弈過程中采取的具有時間一致性和根本重要性的策略選擇。在一個階段成功的策略,不一定在其他階段能獲得成功。為此,我們需要思考,當中國崛起進入新階段后,需要相應地采取的戰略選擇。
在過去一個比較長的時期,中國外交總體上執行高度克制的和平外交政策,它是一種總體上十分溫和的合作性的外交政策。在執行這種政策過程中,我們取得了許多重要的成功。但隨著時間的推移,這一政策也體現出若干不足。
當一國執行溫和政策的時候,其他國家可能產生兩種不同的應對,一種認為這一溫和政策充分表現了該國的善意,另一種應對則認為,該國的溫和政策,降低了對它進行挑釁的成本和風險,某些國家可能利用這樣的“機會”,從中獲取更大利益。從這個意義上說,一個大國在很多具體問題上顯示自身立場的堅定性,在某些問題上采取適度強硬的立場,是維護自身利益的必然要求。
外交上的適度強硬是為了體現維護自身利益的堅定性,體現維護核心利益不容置疑的決心。但強硬并不是一味地逞強。強硬政策的目的是建立起大國應有的戰略威懾力,打消一些國家試圖通過機會主義行為蠶食大國利益的動機,并在這個基礎上,建立起與其他國家合作的更為真實和健康的基礎。
自20世紀90年代初以來,中國總體上執行“韜光養晦”的外交政策,在安全問題上忍耐,不試圖挑戰美國在全球以及東亞地區的優勢地位,對于周邊地區存在的安全問題和矛盾總體采取現實的、克制的、不激化矛盾的“擱置爭議”政策;在經濟領域,積極融入國際和地區經濟體系,與各國發展經濟貿易聯系。
由于在安全與經濟領域采取了不同政策,這樣的政策執行,在國際關系層面容易造成安全關系與經濟關系的分離,在一定程度上導致中國與周邊許多國家的安全關系與經濟關系沿著不同方向發展。
這樣一種政策雖在相當程度上發揮了緩和本地區安全局勢的作用,但在美國重返亞太、世界主要大國的亞太戰略經歷深刻調整的背景下,這樣的政策在一定程度上便利了美國在安全領域低成本地維護、鞏固和擴展其在東亞地區的影響力,使某些外部國家在安全領域的行為更加無所顧忌。
在未來一個時期,在國家能力建設方面,中國需要更加均衡地發展不同領域的實力。通過不同手段的相互匹配,為中國在亞太地區爭取相對較好的戰略空間,也為地區經濟合作的長期健康穩定發展創造更有利的外部環境。
在可以預見的未來,美國的東亞聯盟體系都會繼續存在。它在一定程度上構成中國繼續發展的硬約束。這一聯盟體系的存在本身,會持續性地對中國形成一定戰略和安全壓力,使中國進一步崛起和發展的安全環境難以有根本性改善。
美國的東亞聯盟體系加劇了中國與一些東亞國家之間安全關系與經濟關系的不同步性,使中國“以經促政”的政策效果受到很大局限,并可能使該政策已取得的成果在較短時間內得而復失。在中國實力繼續上升、美國不會輕易降低對中國的戰略壓力的背景下,如何應對美國在東亞地區的聯盟體系,是未來亞太地區秩序轉換時期中國外交面臨的一個重要課題。
中國需要對美國安全伙伴的自身能力、安全需求,對美安全依賴的程度、抗壓能力,對中國安全保護的可接受度等方面的情況進行評估,并相應地采取差異化政策,對合作行為進行鼓勵,給對抗行為施加成本。通過這種方式,降低某些國家在軍事安全領域對中國的針對性和敵對程度,使其立場變得中立或進一步向中國靠攏,并在這個過程中,降低東亞國家在安全領域的對抗性,緩解我們面臨的外部壓力,促進周邊安全環境和地區安全環境的改善。
在未來一個比較長的時期,東亞合作還無法用一個框架對經濟合作與安全合作進行有效整合,這一地區不少國家之間的經濟關系和安全關系之間還存在不小的張力。如果亞太大國,特別是中美之間的關系往對抗的方向發展,對于構建一個符合本地區國家根本利益的地區秩序來說,是十分不利的局面。
大國在國際秩序中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同時大國總是面臨如何讓其他國家認可其在秩序中發揮的特殊作用的問題。為此,大國需要從更長的時間視野,更為平衡地看待如何實現其利益的問題,并對自己的行為進行必要的戰略性約束與自制,這一點不僅對中國成立,對美國也成立。從這個角度來說,中美兩國需要努力發展新型大國關系。
大國在亞太地區競爭影響力的過程中,都需要爭取追隨者,以鞏固和進一步增強自身的影響力,進而在地區格局中占據更有利的戰略態勢。從長期來說,大國需要為本地區國家提供有價值的利益。在亞太秩序的構建上,中美(尤其是美國)不應僅僅把主要的注意力放在如何更好地針對對方、打壓對方上,還要更多地從如何為本地區提供更大的實質性利益,包括提供地區秩序層面的和平、安全、穩定與繁榮利益的角度思考地區秩序的設計問題。只有這樣,才能長期在本地區爭取到更多支持性力量,才能在長期的競爭中勝出,而不只是獲取短期的不穩定的優勢地位。
從總體上說,大國亞太戰略的調整,既對中國提出了一定的挑戰,同時,它對中國更深入地參與地區秩序構架、為中國的長期發展營造一個總體有利的外部環境,也是一個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