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強
普京最近重提建立一個由莫斯科主導的環俄羅斯政治、軍事、經濟共同體。中國的歐亞戰略必須要“借力”俄羅斯,而不能繞開俄、更不能與俄對著干。

歐亞大陸上有五大文明,生活著世界人口的大多數,集中了世界3/4的能源國,是歷史上強權逐鹿天下的主要戰場。但迄今為止,只有俄美等少數國家擁有自己明晰和持久的歐亞大戰略,其他曾經參與這一爭奪的強權,要么其本身已煙消云散成為歷史,如奧斯曼、奧匈、蒙古帝國,要么如德國、日本、英國等地區性強國,囿于實力和地理位置的限制,只能臨時性地影響歐亞大陸的歷史進程,失敗之后即永遠退出了歐亞大戰略的競奪。
歐亞聯盟的構想始于1994年,之后俄羅斯外交重心幾經調整,直到最近才被普京重新大張旗鼓地提起。其意圖清晰可見,即通過獨聯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歐亞經濟共同體和獨聯體自貿區,建立一個由莫斯科主導的環俄羅斯政治、軍事、經濟共同體,將之塑造為歐亞地域內的核心力量集團。其最新的步驟是成立俄白哈關稅同盟,組建獨聯體集體安全條約組織快速反應部隊,設立規模100億美元的歐亞經濟共同體穩定基金。一些評論家認為,這是冷戰時期華沙條約和經互會在獨聯體的復活,其目的就是對抗美國領導下的北約和國際貨幣基金組織。
不過,從俄美就核戰略力量達成協議,積極參與八國集團,加入世貿組織等舉措看,莫斯科并不像蘇聯時期那樣排斥與西方主導的現有國際體系的合作。筆者認為,歐亞聯盟應該是對俄羅斯前20年過于西方化的地緣政治思考的一種反彈。不論這種西方化表現為倒向西方還是與西方對抗,其背后都是以西方為主要甚至單一外交對象的戰略傾向,這與俄羅斯東西方并重的雙頭鷹外交傳統顯然不符。因此,普京需要開辟新的東方化,至少是與西方化分量相同的新外交游戲。普京將開發遠東提至俄羅斯強國戰略的層面,也是這種考慮的體現之一。
世界所有大國中,俄羅斯是唯一一個同中國沒有深刻政治矛盾的國家,在其影響下,歐亞地區也是唯一在涉臺、涉藏等中國極為敏感的問題上大面積支持中國的地區。中國在歐亞地區的投資,除俄羅斯外,也主要集中于哈薩克斯坦、烏克蘭、白俄羅斯、土庫曼斯坦等與俄友好國家。俄羅斯對中國歐亞外交的影響可見一斑。因此,雖然中俄不必結盟,但中國的歐亞戰略必須要“借力”俄羅斯,而不能繞開俄、更不能與俄對著干。
從這些年的實踐看,中國歐亞外交面臨的許多瓶頸性問題也都與俄羅斯緊密相關。雙方在中亞能源輸出和上游份額的爭奪趨于激烈,中國要擴大與中亞和中東在歐亞大陸上的能源合作,時刻面臨著來自俄羅斯鉗制的可能;在中亞經濟一體化上方向迥異,俄羅斯將中亞國家悉數納入獨聯體一體化的政策,實際上是對中國與中亞經濟合作的釜底抽薪;在地區安全機制上各成一體,集安組織在吉國政變等地區突發事件上置中國于不顧,上合組織有被邊緣化的趨勢;兩國對中亞國家的政策也截然相反,俄羅斯視其為自己的后院多次橫加干涉,中國則堅持不干涉立場,導致部分中亞國家要么無所適從要么來回搖擺。
中俄兩國在中亞的競爭性關系由來已久,受歷史文化、地緣政治等結構性因素的影響,短期內也不會改變。目前看,可能的緩沖方式有以下幾種:
一是在中亞地區實施“專業分工”。中俄即便不能明確劃分勢力范圍,也應達成某種默契,俄羅斯側重地區安全,中國側重經貿、投資和運輸領域的合作。這符合目前兩國在中亞的實際態勢,但從兩國推行的政策看,雙方對中亞都是經濟與安全兩個輪子并重,很難向對方做出主動讓渡。二是相互融合,將歐亞經濟共同體和上海合作組織合二為一。這樣既防止了兩種機制間的相互掣肘(兩組織的成員基本上重合),也避免明確劃分兩組織在中亞的責任和分工。中國一些學者已經在討論2013到2015年加入歐亞聯盟的設想。但這更多是技術性的妥協。如果戰略性的問題不解決,即便硬裝在同一個籃子里也無法相處融洽,反倒可能徒增嫌隙。三是緩沖國體制。作為中亞的領導者,哈薩克斯坦無疑將是這種體制的不二選擇。目前,中俄、中哈戰略伙伴關系都已升級到全面戰略協作級別,高層互訪和戰略磋商機制也已建立,在安全、能源、經濟等功能性領域的合作也有扎實基礎,唯一欠缺的就是三國在地區事務上的多邊溝通協調。彌補這一“短板”的最好做法,就是主動“提升”哈薩克斯坦在中國歐亞戰略中的地位,至少在地區層面上達到與俄羅斯并列。
由于哈薩克斯坦目前的實力和影響力,這一想法可能會遭到眾多的反對和懷疑,認為真還遠未達到進入中國外交優先次序的程度。但從中哈關系這些年的實踐來看,這樣做將能化解對中國未來歐亞外交的諸多挑戰。中俄哈的三角軸心戰略,也要比曾經熱議的三位一體的歐亞戰略(中俄戰略伙伴關系為軸心,中國與哈薩克斯坦和烏克蘭的戰略伙伴關系為支柱)更具彈性。2012年中國與烏茲別克斯坦建立“戰略伙伴關系”后,三位一體在實踐中已無法操作。中俄哈三角軸心則為新的 “戰略伙伴關系”留出了充足的空間,兩烏(烏茲別克斯坦、烏克蘭)可以作為這一軸心的輔助,兩烏的外交政策即便仍然易變,也不會給三角軸心帶來大的沖擊。
大國之所以成為大國,就是因為在復雜的國際政治中始終保有自己獨特的歷史文化經驗和地緣政治屬性,這決定了其獨特的戰略觀。中國作為最晚加入全球體系的大國,在設計歐亞戰略這樣的國家大戰略時,更要強調自身的主體性,同時不忘汲取他國的經驗教訓,最大程度避免陷入西方二戰那樣的地緣政治浩劫。這樣的思想,在具體的國別外交中同樣應該得到貫徹和體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