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民國史學與宋學——以陳垣先生為例

2013-04-11 12:50:57

牛 潤 珍

(中國人民大學 歷史學院,北京100872)

民國史學在其特定的社會背景下沿著學術與科學的道路不斷前行,主要受兩股勢力的影響,一為新學;一為傳統學術。其受傳統學術的影響也有遠近兩股力量:近者為清學,遠者為宋學。民國史學繼承清學傳統,顯而易見,言者論者亦多,而其對宋學尤其是宋代史學的借鑒、吸收、融匯與運用,則被諸多的具體現象所蒙蔽;特別是抗戰爆發后,民國史學中的宋學元素遠大于清學,學界對此似未有更多的關注。本文所論,旨在揭明宋學對民國史學的影響,然而論題較大,謹以陳垣(字援庵,以下稱字)先生為例①論述之。

一 縝密考證與宋賢規模

援庵自幼受清學影響較深,少時讀張之洞《輶軒語》和《書目答問》,稍大讀《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以目錄為步入學途之門徑,這原本是清人初涉學問時所總結出來的經驗。他自17歲參加科考,接受八股文訓練,同時讀趙翼《廿二史札記》,按“史法”、“史事”重新編輯書之內容。科考制度廢止后,他改學西醫,學習解剖學。后加入同盟會,辦報鼓動民眾反清排滿。所有這些都影響了他以后的學術與著述。又由于家庭的基督教信仰,他于1917年設想撰著《乾隆基督教錄》,雖未獲成功,但以此為契機,撰出了他的第一篇學術論文《元也里可溫教考》,考證元代基督教在中國的傳播,也里可溫教即基督教聶斯托里派。該文由概念入手,清理文獻有關記載,梳理教士東來、教規、教徒人數與人物、政府管理與優待、與異教關系、碑刻文物及與景教異同,最后歸納結論。推證嚴密,環環相扣,將信而有征的材料拼接起來,還原完整的歷史事實,廓清其真象,由此引出可靠的認識和看法。這篇學術論文基本上奠定了援庵自己的獨特學術風格。以后,他撰《開封一賜樂業教考》(猶太教)、《火祆教入中國考》、《摩尼教入中國考》,與《元也里可溫教考》合稱“古教四考”,又撰《元西域人華化考》、《書內學院新校慈恩傳后》、《二十史朔閏表》、《中西回史日歷》、《史諱舉例》、《校勘學釋例》、《從教外典籍見明末清初之天主教》等,使其學術風格愈益完善,其特點更加鮮明、突出。

援庵治學以考據為擅長,歷來被視為20世紀新考據學派的大師。其學術風格與特點是:竭澤而漁地窮盡有關材料;信而有征地引用材料;排比材料,歸納類例,擇其典型事例揭明某一條義理;思理縝密,依循事物發展的邏輯關系,步步推證,并與相類事物往還互證、比較,既能將研究對象所涉及的問題加以解決,又能使論題研究更加系統、全面、深刻、扎實,以保證整個研究過程、研究結論深具科學性、客觀性和準確性。他曾將自己的考證方法的形成歸結為兩點:一是清代考據的方法,一是早年學習西醫所受解剖學的訓練。援庵的考據由概念入手,又由概念考釋而及事物本質、特點、發展、聯系及影響。這既有清學的影響,又有宋學的因素。如《元西域人華化考》一書的撰著,堪稱是這方面的典型作品。

《元西域人華化考》成書于1923年,是援庵前半生的代表作,倍受中外學人推重。是書八卷7萬余字,卷目為:緒論(西域范圍、西域文化狀況、華化意義、西域人華化先導),儒學篇(西域人及基督教世家、回回教世家、佛教世家、摩尼教世家之儒學),佛老篇(西域詞人之佛老、回回教世家由儒入佛、基督教世家由儒入道),文學篇(西域之中國詩人、基督教與回回教世家之中國詩人、西域之中國文學、西域之中國曲家),美術篇(西域之中國書家、西域之中國畫家、西域人之中國建筑),禮俗篇(西域之名氏、喪葬、祠祭、居處效華俗),女學篇(西域婦女華化先導與華學),結論(總論元文化、元人眼中西域人之華化、元西域人華文著述表)。雖為考證,然構架規模已遠非清學所能牢籠。故陳寅恪于1935年2月為本書作序說:“能脫除清代經師之舊染,有以合于今日史學之真諦……至于先生是書之材料豐實,條理明辨,分析與綜合二者極具工力,庶幾宋賢著述之規模。”[1]239

精密考證、實事求是與宋賢著述規模,是援庵于抗戰之前的學術特點。其考據多受顧炎武、錢大昕、王念孫等清儒之影響,然又不步趨清儒,承習其求實求用之學術精神與方法,擯棄其為考據而考據或證據不足而強作考據之陋弊。顧炎武針對明末鑿空說經之陋習,指出:“讀九經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以至諸子百家之書,亦莫不然。”[2]73識字審音,由音求義,引出清代漢學的興盛。漢學家以漢代近古,賈逵、馬融、鄭玄等對經典的解釋鄰接孔子本義。魏晉以后,音韻疊變,字義不明,復經宋人臆解竄改,九經古音古義逐漸遺失,后人讀經書已經分不清是孔子之經還是漢或唐宋人之經書。因此,惠棟、戴震等起而復漢學。惠棟欲就經書作《漢讀考》,唯古是求,以漢為是;戴震借鑒惠棟以“求是”,由訓詁通義理。按照這樣的思路,段玉裁作《說文解字注》,王念孫撰《廣雅疏證》。王念孫訓釋《詩·終風》“終風且暴”曰“既風且暴”,又遍閱《詩經》,找出“終……且……”句型數條,以驗證訓釋。王引之稱此訓釋方法“揆之本文而協,驗之他卷而通”[3]自序。

清人訓詁并非全都確當,甚至連惠、戴這樣的大家,也有不靠譜的文字訓釋,捕風捉影,誤引偽書。陳寅恪曾說:“其材料往往殘闕而寡少,其解釋尤為不確定。以謹愿之人而治經學,則但能依據文句,個別解釋,而不能綜合貫通,成一系統論述;以夸誕之人而治經學,則不甘以片段之論述為滿足,因其材料殘闕寡少及解釋無定之故,轉可利用一二細微疑似之單證,以附會其廣泛難征之結論,其論既出之后,故不能犁然有當于人心,而人亦不易標舉反證,以相詰難。譬如圖畫鬼物,茍形態略具,則能事已畢,其真狀之果肖似與否,畫者與觀者兩皆不知也。”[1]238

學術界論述援庵學術淵源,多論及其對乾嘉諸老的繼承與總結,甚或以其不擅長經學為短,孰不知清末民初經學衰而史學復振,史學關系國家與民族之興最為切要,時代使命與學術自覺不允許援庵再步乾嘉諸老后塵。援庵雖無經學研究成果,然其史學論著能熟練引用儒家經典,說明他的經學造詣還是相當高深的。陳寅恪先生諳熟清代經學,對民國時期的史學研究又有深刻的體驗,所以最能理解援庵學術。援庵從錢大昕那里學到了實事求是的方法,從顧炎武、全祖望那里得到“經世致用”、保留傳統歷史文化的思想和民族精神。顧炎武糾明末清談誤國之弊,提倡“經世致用”,借宋學反對王陽明的心學,其學術思想沿承宋學。援庵學術近承清學,遠承宋學。1964年,他曾寫信給一位讀者,談到其當年撰著《元西域人華化考》的動機,說:“此書著于中國被人最看不起之時,又值有人主張全盤西化之日,故其言如此。”[4]818考據求真,求真以致學術思想之用,這是抗戰前援庵學術的趨向。

二 由清學轉向宋學

抗戰爆發后,援庵的學術方向發生了根本轉變,不為學術而學術,倡導“有意義史學”,以清學考據為工具,由考據通義理,講究經世致用,用學術研究激發國民的愛國思想和民族大義,為抗戰提供理論和精神支撐,探索學術救國救亡的道路。援庵學術的變化也是隨民族危機日益加重,抗戰形勢不斷變化而逐漸演進的。“九一八”事變之后,他即已注意事功,教書課徒,授以顧炎武《日知錄》,同時,撰著《舊五代史輯本發覆》,由輯本避忌“胡、虜、夷、狄”等字,揭示清代乾嘉時期文化專制背景下文臣士人的慎畏心態。“七七”事變,日、偽統治平、津,山河破碎,人民受難,漢奸助紂為虐,欺壓同儕,甚至誘逼有氣節的著名學者為日偽做事。這時,援庵正在讀明清之際僧人語錄,有感于現實,撰成《明季滇黔佛教考》,表彰明末遺民逃禪不事清朝的民族氣節。1941年,日軍既占據平津,漢奸們“得意揚揚,有結隊渡海朝拜,歸以為榮,夸耀于鄉黨鄰里者”[5]后記,這讓援庵十分厭惡。于是,他又撰成《清初僧諍記》,借清初僧人木陳、玉林投降清朝橫行惡事,斥罵漢奸無恥行為。《明季滇黔佛教考》與《清初僧諍記》于形式上考佛教,實則借考佛教論政治,并非純粹的佛教史跡考據。

當抗戰進入相持階段,困守平、津淪陷區的一些學人,因無法忍受長期的生活困迫,無奈到敵偽機關、學校任職謀食,援庵對此頗焦慮。1941年,他又撰成《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考證金、元時期宋遺民在河北地區創建新道教,不事金、元的事跡,揭示其民族氣節與精神。他說:“盧溝橋事變起,河北各地相繼淪陷,作者亦備受迫害,乃有感于宋金及宋元事,覺此所謂道家皆抗節不仕之遺民,豈可以其為道教而忽之也……諸之所以值得表揚者,不僅消極方面有不甘事敵之操,其積極方面復有濟人利物之行,固與明季遺民之逃禪者異曲同工也。”[6]重印后記抗戰最困難的時刻,援庵借歷史研究,進一步論證只要堅守中華民族優秀文化,用夏變夷,中國就不會亡。他說:“靖康之亂,河北黌舍為墟,士流星散,殘留者或竟為新朝利用。三教(全真、大道、太一)祖乃別樹新義,聚眾訓徒,非力不食,其始與明季孫夏峰、李二曲、顏習齋之倫講學相類,不屬以前道教也。迨儒門收拾不住,遂為道教扳去,然固汴宋遺民也。……三教祖皆北方學者,而能以寬柔為教,與金元二代相終始,殆所謂化胡工畢,于以西升者耶,不然,何其適也。嗚呼!自永嘉以來,河北淪于左衽者屢矣,然卒能用夏變夷,遠而必復,中國疆土乃愈拓而愈廣,人民愈生而愈眾,何哉?此固先民千百年之心力艱苦培植而成,非幸致也。”[7]568-569

全真、大道、太一之所以被稱為“新道教”原因有三:一是三教主身份皆為“汴宋遺民”;二是遺民循道,其政治態度與舊道教不同;三是新教宗旨、傳承不同于舊教。援庵通過河北新道教的研究,論證“夷狄無百年之運”。他說:“大道教諸人,百年之間,兩遭亡國之痛,均能守西山之節,危行言遜,從容于亂離兇暴之中。蓋自初祖以來,即深信‘夷狄無百年之運’……使子孫三四世不仕,則劫運必剝而復矣。”[7]649新教茍全性命于劫運亂世,全真“以忍恥含垢苦己利人為宗”;大道“以無為清凈為宗,真常慈儉為寶,其戒則不色、不欲、不殺、不飲酒、不茹葷,以仁為心,恤困苦,去紛爭,無私邪,守本分,不務化緣,日用衣食,自力耕桑贍足之”[7]641,他們隱伏山中鄉下,聚徒訓眾,刊行《道藏》,留讀書種子。“何為留讀書種子?全真家可貴,非徒貴其不仕也,貴其能讀書而不仕也,若不讀書而不仕,則滔滔天下皆是,安用全真乎!若因不仕而不讀書,則不一二世悉變為無文化之人,此統治者所求而不得也,故全真雖不仕,書卻不可不讀。”[7]596讀書種子不絕,才能留住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根,方可用夏變夷。

然而有些人寡廉少恥,認賊作父,最終身敗名裂。援庵嘗例舉宋金之際劉豫的下場以警示世人說:“豫廢后,拘于瓊林苑,常蹙額告撻懶云:父子盡心竭力,無負上國,惟元帥哀憐之。撻懶曰:‘劉蜀王,劉蜀王!爾猶不知罪過,獨不觀趙氏少主出京日,百姓燃頂煉臂,香煙如云霧,號泣之聲,聞十余里,今廢了爾后,京城無一人為你煩惱,爾誤作人,猶自不知罪過。’豫遂默爾語塞。”[7]583漢奸走狗人人唾棄,甚至連其主子亦所不齒,世人讀書至此,能不省悟嗎?

同樣,對于全真教末流“晚節不終”墮落為“市朝鬻道之徒”,援庵亦予以貶黜。他說:“道者以安貧守賤為尚,志意修則驕富貴,道義重則輕王公。”[7]626然全真末流貴盛,“居京師,住持皇家香火,徒眾千百,崇墉華棟,連亙街衢,通顯士大夫,洎豪家富室,慶吊問遺,水流而不盡,天下州郡黃冠羽士之流,歲時參請堂下者,踵相接而未嘗絕也。道宮雖名為閑靜清高之地,而實與一繁劇大官府無異焉”[7]626,這完全違背了全真教創建的初衷。“全真之興,其初不過欲溷跡囂埃,深自韜晦,以俟剝復之機而已,豈期巫祝之術,為幼稚民族所歡迎,竟得其國王大臣之信仰,尊之以宗師,崇之以冠服,侈之以宮觀臺榭,如是其盛乎!”[7]626至此,道流腐化,與新朝同流合污,使援庵深為嘆息憤慨,這也是有感于時事而發。

援庵撰著《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的思想性較之《明季滇黔佛教考》更進一層,從其學術源流上講,可以這部書為標志,援庵學術已經由清學轉為宋學,而其宋學的巔峰之作是他于抗戰后期撰著的《通鑒胡注表微》。

三 新宋學之杰作——《通鑒胡注表微》

援庵著述最具宋學精神者當數《通鑒胡注表微》。這是一部極富史學思想并且具有極高理論價值的學術專著,它將抗戰時期的愛國主義史學與民族主義史學推向了一個新的高峰。援庵論及撰著此書的緣起與目的,曰:

頻年變亂,藏書漸以易粟。唯胡氏復刻元本《通鑒》,尚是少時讀本,不忍棄去;且喜其字大,雖夾注亦與近代三號字型無異,頗便老眼。杜門無事,輒以此自遣。一日讀《后晉紀》開運三年胡注有曰:“臣妾之辱,唯晉、宋為然,嗚呼痛哉!”又曰:“亡國之恥,言之者痛心,矧見之者乎!此程正叔(程頤)所謂真知者也,天乎人乎!”讀竟不禁凄然者久之。因念胡身之為文(天祥)、謝(疊山)、陸(秀夫)三公同年進士,宋亡隱居二十余年而后卒,顧《宋史》無傳,其著述亦多不見傳。所傳僅《鑒注》及《釋文辯誤》,世以是為音訓之學,不之注意。故言浙東學術者,多舉深寧(王應麟)、東發(黃震),而不及身之。自考據學興,身之始以擅長地理稱于世。然身之豈獨長于地理已哉,其忠愛之忱見于《鑒注》者不一而足也。今特輯其精語七百數十條,為二十篇,前十篇言史法,后十篇言史事,其有微旨,并表而出之,都二十余萬言。庶幾身之生平抱負,及治學精神,均可察見,不徒考據而已。[8]小引

“臣妾之辱”、“亡國之恥”,奇恥大辱,刺痛了胡三省,六百六十年之后,又刺痛了援庵,故欲借胡注,全面、系統闡發其愛國主義和民族主義的史學思想。

《通鑒胡注表微》前十篇論史法,包括了史家著書的政治立場、態度,是非判斷,以及著述規范等。其首列“本朝篇”,考證胡注對于宋朝之稱謂,曰:“本朝謂父母國。人莫不有父母國,觀其對本朝之稱呼,即知其對父母國之厚薄。胡身之今本《通鑒注》,撰于宋亡以后,故《四庫提要》稱之為元人。然觀其對宋朝之稱呼,實未嘗一日忘宋也。大抵全書自四十卷至二百三十卷之間,恒稱‘我朝’或‘我宋’,而前后則率稱‘宋’或‘宋朝’,吾頗疑為元末鏤版時所改,其作內詞者,身之原文也。”[8]1著史當對自己的祖國忠貞不二。有國有家之時,人們對此似不措意;山河破碎、國家敗亡時,祖國顯得尤為重要。援庵著書,列“本朝篇第一”,顯而易見,其國家意識第一。

史家借著史寄托心志,褒貶勸戒寓具事論,因此書法規范也是史家十分重視的,故《通鑒胡注表微》列“書法篇第二”。援庵曰:“《通鑒》書法,不盡關褒貶,故不如《春秋》之嚴。溫公謙不敢法《春秋》,而志在續《左氏傳》,有所感觸,亦仿左氏設辭‘君子曰’而稱‘臣光曰’以發之。余則據事直書,使人隨其時地之異而評其得失,以為鑒戒,非有一定不易之書法也……身之推論《通鑒》之書法為多,其有關全書義例及史文構造、史料采取……固與《通鑒綱目》等之所謂書法,涵義頗殊也。”[8]20

著書如何征引前史?《漢書》記宣帝神爵元年漢吏無故殺人,諸降羌及歸義羌侯楊玉等“恐怒”叛漢。《通鑒》曰“怨怒”。胡注曰:“《通鑒》略改班《書》之文,成一家之言。”援庵進一步發揮說:“凡引書聲明引自古人者,可略而不可改,裴松之《三國注》是也;未聲明引古人而用其語者,可隱括為一家言,范蔚宗之《后漢書》是也。溫公之《通鑒》,蓋范書之類,亦即班書用《史記》之類。”[8]23

關于編年,《通鑒》有“魏高貴鄉公正元元年”。胡注曰:“是年嘉平六年也,冬十月,高貴鄉公方改元正元。《通鑒》以是年系之高貴鄉公,因書正元元年。”援庵曰:“古時改元,并從下詔之日為始,未嘗追改以前之月日也。《通鑒》患其紛錯,乃創新例,必取末后一號冠諸正月上,當時已有議之者,說詳《日知錄》‘史書一年兩號’條。余撰《二十史朔閏表》,凡在年中改元者,不書其元年,而書其二年,睹二年即知有元年,而前元之末年,不致被抹殺也。”[8]26

援庵曰:“史文之構造,亦謂之書法,固與褒貶無關。”[8]24《通鑒》書法,雖不盡關褒貶,然其不記王莽改正朔,刪削桓玄年號,書東晉帝逝世為“崩”,自有義例規范。胡注對此一一揭明,援庵表胡注之微,曰:“然則續《通鑒》者,于南宋諸帝,亦可以先嘗混一書‘崩’。身之蓋思及本朝,而心痛國力之不振也。”[8]25至于《通鑒》不書桓玄年號,援庵曰:“然亂臣賊子可以筆削懼;敵國外患不可以議論弭。兩宋之所以不亡于臣子,而皆亡于敵國也!悲夫!”[8]26兩宋史學之盛與國力之弱,面對強敵入侵,一起破滅。與其空話大論,倒不如躬身做些實事。

援庵曰:“校勘為讀史先務,日讀誤書而不知,未為善學也。”[8]37故于《通鑒胡注表微》列“校勘篇第三”,總結胡注校書方法。然援庵鉤稽胡注校書方法,不單為方法,而是從方法中發掘其愛國精神。《通鑒》秦昭襄王五十二年,荀卿曰:“商之服民,所以養生之者,無異周人。”胡注曰:“以上下文觀之,‘商周’二字,恐或倒置。”援庵曰:“此條是純理校。今本《荀子·議兵篇》,與《通鑒》所引者不殊,《通鑒》‘殷’作‘商’避宋諱耳。而身之以為‘商周’二字,恐或倒置,意別有在也。荀子言‘所以養生之者,無異周人’,謂待新服之民,無異周人也。身之欲易為‘無異商人’,則謂無異其在故國時,蓋深感變于夷,不若仍為夏也。其說甚美,然無所據,故謂之純理校……身之之意,蓋寧為亡國遺民,亦不愿為異國新民也。”[8]38-39

胡注的歷史解釋也極具思想與精神,《表微》列“解釋篇第四”,發掘胡注精神內涵,使其思想熠熠生輝。《通鑒》周赧王二十三年,楚襄王迎婦于秦。溫公論曰:“甚哉秦之無道也,殺其父而劫其子;楚之不競也,忍其父而婚其仇。”胡注曰:“謂楚襄王父死于秦,是仇讎之國也,忍恥而與之婚。”援庵曰:“此有憾于宋高宗之忘仇也。宋高宗父死于金,忍恥而與之和。《朱子文集》七五序魏元覆編次紹興八年戊午讜議曰:‘君父之仇,不與共戴天……若夫有天下者,承萬世無疆之統,則亦有萬世必報之仇。’此明為南宋君臣言之,身之之解釋,亦猶是耳。”[8]56-57日人占領東北,培植偽滿,命溥儀娶一日婦,古今一轍。

《通鑒》周赧王四十九年,應侯使須賈歸告魏王曰:“速斬魏齊頭來,不然,且屠大梁!”胡注曰:“屠,殺也。自古以來,以攻下城而盡殺城中人為屠,亦曰洗城。”援庵曰:“屠城之義甚淺,而重言以釋之者,有痛于宋末常州之屠也。德佑元年十一月,元兵圍常州,知州姚訔、通判陳炤、都統王安節,力戰固守,皆死焉。伯顏命盡屠其民……明丘濬《世史正綱》亦論之曰:‘作《元史》者謂伯顏下江南,不殺一人。嗚呼!常州非江南之地邪?伯顏前此潛兵渡漢,固已屠沙洋矣。至是攻常州,忿其久不下,城陷之日,盡屠戮之,止有七人伏橋坎獲免。殘忍至此,而中國之人秉史筆者,乃亦曲為之諱,至比之曹彬,豈其倫哉!’丘濬生異代,猶為此論,文山、身之,接于耳目,其感愴為何如耶?”[8]57戰爭慘酷,人命如蟻,援庵特表此節,也有感于日寇入侵,在中國制造了一樁樁滅絕人寰的慘案。

《通鑒》秦昭襄王五十二年,“周民東亡”。胡注曰:“義不為秦民也。”援庵曰:“《史記》注家多矣,‘周民東亡’一語,周秦二紀皆載之,迄無注者,身之獨釋之曰‘義不為秦民’。區區五言,非遇身之之時,不能為是注也。”[8]58胡三省為南宋遺民,義不仕元,與周民身同感受,方能注意及此。

《通鑒》漢高帝十一年,陸賈說尉佗曰:“足下中國人,親戚昆弟墳墓在真定,今足下反天性,棄冠帶。”胡注曰:“背父母之國,不念墳墓宗族,是反天性也。椎髻以從蠻夷之俗,是棄冠帶也。”援庵曰:“此為宋末諸降人言之。”[8]59此又為日偽漢奸言之,漢奸投降日寇,背叛祖國,也是反天性。

國難顯忠臣,史書表忠義。《通鑒》漢和帝永元四年,華嶠論班固不敘殺身成仁之為美。胡注曰:“謂不立忠義傳。”援庵曰:“此條有章懷注不用,而別注曰‘不立忠義傳’。吾始疑忠義傳前四史皆無之,何能獨責班固!繼思《漢志·陰陽家》有于長天下忠臣九篇,師古引劉向《別錄》云:‘傳天下忠臣。’是固之先有忠臣傳,特固之不采耳。且忠臣應列《春秋家》,何以列《陰陽家》?王深寧曰:‘《七略》劉歆所為,班固因之。歆,漢之賊臣,其抑忠臣也則宜。’語見《困學記聞》十二。深寧所論,足與身之相發明,此宋季浙東學說也。異日李鄴嗣撰《西漢節義傳》、萬季野撰《宋季忠義傳》。皆此學說有以發之。”[8]60-61浙東學術由經入史,注意事功,最重切用,借著史表彰忠義,振奮世人。守節持義,亦是其事功之一。

胡三省親歷宋元易代,家破國亡的切身感受使他對于家與國興亡的認識尤為深刻。《通鑒》晉永和二年,會稽王昱與殷浩書曰:“即時之興廢,則家國不異。”胡注曰:“言國興則家與之俱興,國廢則家與之俱廢也。”援庵曰:“《公羊》僖公二十一年傳:‘宋公謂公子目夷曰:“子歸守國矣,國子之國也。”公子目夷復曰:“君雖不言國,國固臣之國也。”’《仲尼弟子列傳》載:‘夫子謂門弟子曰:“夫魯墳墓所處,父母之國。國危如此,二三子何為莫出!”’人與國同休戚,夫子之訓也。”[8]63孔子如是說,顧炎武也如是說,國家興亡,匹夫有責。個人、家、國共興亡、同休戚的道理,被孔子、胡三省、顧炎武、陳援庵闡釋得明明白白、真真切切。

《通鑒胡注表微》前10篇,本朝、書法、校勘、解釋四篇外,還有避諱、考證、辨誤、評論、感慨和勸戒篇,此10篇雖言史法,也包含史家著史的立場、態度、思想、理論與精神;后10篇包括治術、臣節、倫紀、出處、邊事、夷夏、民心、釋老、生死和貨利篇,所討論的史事涉及政治、軍事、民族、民心、宗教、人生、經濟等。其《治術篇》說:“治術者致治之術,即身之之政論也。身之生平不喜滕口說,不喜上書言時事,國變以后,尤與政治絕緣。然其注《通鑒》,不能舍政治不談。且有時陳古證今,談言微中,頗得風人之旨,知其未嘗忘情政治也。”[8]198抗戰時期,援庵先生閉門著書,寄托愛國心志,亦何嘗忘情政治。

援庵不滿蔣介石專制政治,于《治術篇》借史事論政治,說:“專制之極,使人不敢稱其惡;今乃不許稱人善,亦豈是非之公耶!”[8]214“人非好為盜,亦不樂從盜,盜之起多由于不足與不平。”[8]215他在《民心篇》中又說:“民心者,人民心理之向背也。人民心理之向背,大抵以政治之善惡為依歸……恩澤不下于民,而責人民之不愛國,不可得也。夫國必有可愛之道,而后能令人愛之,天下有輕去其國,而甘心托庇于他政權之下者矣……其故可深長思也!”[8]332“民主政治未建立之時,以天下為私物,忌疆吏之得眾,然則疆吏之虐用其民,乃君主所深喜也……靖康元年,李邦彥等之譖罷李綱也……謂綱為民心所歸,帝亦疑綱而不可解,宋遂不得不南渡矣。”[8]336失去民心,又忌忠臣得民心,宋南渡,繼又亡于元,歷史教訓慘痛。

生逢亂世,生命無保障,生死存亡考驗著每個人。如何對待生與死?援庵先生在《生死篇》中說:“人生須有意義,死須有價值,平世猶不甚覺之,亂世不可不措意也……胡身之生亂世,頗措意于生死之際,故注中恒惜人不早死,以其生無意義也;又恒譏人不得其死,以其死無價值也。”[8]366“可以死而不死,可以不死而死,生死都無是處也。”[8]377

面對外敵入侵,最為重要的是什么呢?援庵答曰“愛國”,國重于親和友。他在《倫紀篇》中說:“君臣、父子、朋友,均為倫紀之一。必不得已而去,于斯三者何先?為國,則不能顧及親與友矣。偽齊之立,有背祖國而從劉豫者,自諉牽于私誼也,亦終與劉豫偕亡矣。”[8]243-244人不能以私情害公誼。

援庵先生一生治學,前半生重視《元西域人華化考》,后半生重視《通鑒胡注表微》,尤其是后者,自視為一生學術之總結,治學歷程的記里碑。“九一八事變”之前,他秉承乾嘉學術“實事求是”的精神,專事縝密考證,走的是清學的道路;“七七事變”之后,亡國滅種的危難深深刺痛了他,學術方向發生了重大轉變,以考據為工具,致力于經世致用,通過嚴密的歷史考證,闡釋國家至上、民族大義最重的深刻道理,自覺地擔當起保國保種的歷史責任。陳古證今,以古諷今,勸誡人們勿悖民族大義。所有這些道理都是建立在嚴謹而科學的研究與論證基礎上,語重心長,極具說服力,即便是鐵桿漢奸閱讀此書,也不能不動搖其心。此時的“援庵之學”已由清學轉向了宋學,具體說來,這主要是受了南宋浙東史學的影響。

清儒由訓詁以通義理,戴震晚年病重時,方悟出義理的重要。援庵不僅得到了清學的科學方法,還得到了清學所具有的科學精神,并將其進一步升華,由考證以通義理,用民族大義、國家至上之理保種救亡,在民族危亡的緊要關頭,他借宋學把自己的學術研究推向一個更高的境界。寅恪先生為援庵《明季滇黔佛教考》作序曰:“中國史學,莫盛于宋。”[1]240他又為鄧廣銘《宋史職官志考證》作序曰:“華夏民族之文化,歷數千載之演進,造極于趙宋之世,后漸衰微,終必復振。”又曰:“吾國近年之學術,如考古歷史文藝及思想史等,以世局激蕩及外緣薰習之故,咸有顯著之變遷,將來所止之境,今固未敢論斷,惟可一言蔽之曰,宋代學術之復興,或新宋學之建立是已。”[1]245蒙文通撰《中國史學史》曰:“中國史學之盛,有三時焉:曰晚周,曰六朝,曰兩宋,皆思想廓落之會也……其在北宋,一排唐人博綜之學,研精義理,超絕古今。于是司馬、歐陽,前驅擁篲,逮于南宋,勝義紛陳,此史學之一盛也。”[9]7何炳松在《浙東學派溯源》中說:“南宋之世實吾國學術融會貫通之一大時期。自古以來儒釋道三大宗門之思想至是皆始成系統,而儒學一派獨演化而成所謂浙東之史學以迄于現代。故此一期實為吾國史學形成派別并大有進步之時代。”[10]自序宋學尤其是南宋浙東史學,講究義理,重氣節,為學經世致用,濟物利民,重視文獻掌故,重視考證,所有這些都經援庵撰著《通鑒胡注表微》得到了完美演繹。《通鑒胡注表微》源出宋學而高于宋學,亦可如寅恪先生所曰“新宋學”。

注釋:

①目前對此有所論述的為:陳其泰先生《陳垣與抗戰時期愛國主義史學——紀念陳垣先生誕辰130周年》[《淮陰師范學院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0年第5期]一文。

[1]陳寅恪.金明館叢稿二編[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

[2]顧炎武.顧亭林詩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3.

[3]王引之.經傳釋詞[M].長沙:岳麓書社,1982.

[4]陳智超.陳垣往來書信集[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0.

[5]陳垣.清初僧諍記[M].北京:中華書局,1962.

[6]陳垣.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M].北京:中華書局,1962.

[7]陳垣.南宋初河北新道教考[M]//明季滇黔佛教考(外宗教史論著八種)之一.石家莊: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

[8]陳垣.通鑒胡注表微[M].北京:科學出版社,1958.

[9]蒙文通.中國史學史[M].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10]何炳松.浙東學派溯源[M]//何炳松文集:第四卷.北京:商務印書館,199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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