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國 棟
(西北大學a.中東研究所,b.外國語學院,西安710069)
文明交往視野下的美國穆斯林移民
王 國 棟a,b
(西北大學a.中東研究所,b.外國語學院,西安710069)
19世紀中葉,來自今敘利亞和黎巴嫩地區的穆斯林移民開始進入美國,美國穆斯林移民群體肇始并延續至今。穆斯林移民群體在美國社會發展進程中的變化與演進,實為特定群體跨文明交往的個案。美國穆斯林移民既承載著伊斯蘭文明的文化基因,又在整體上逐漸形成對美國的公民認同。在穆斯林移民與美國主流社會的交往進程中,文化差異、身份認同、國際環境等諸多因素都可能成為這一群體融入美國社會的負面因素,但經過交往與碰撞的過程,穆斯林移民整體上還是體現出社會參與增加的融合傾向?!?·11”事件的發生,對于美國穆斯林移民來說,既是沖擊也是契機:一方面,恐怖襲擊對美國社會的沖擊讓穆斯林移民與美國社會的融合難度增加;另一方面,美國穆斯林移民群體也再次明確了與美國社會主動溝通的重要性,增加了深入文明交往的動力。
美國;穆斯林;文明交往;社會融合
由于歷史和地理因素,19世紀以前,伊斯蘭文明沒有真正進入美國,早期來自南美的西班牙穆斯林水手后裔和來自非洲的穆斯林黑奴并沒有在美洲大陸留下深刻的文化印跡。直到19世紀中后期,來自“大敘利亞地區”的穆斯林移民才引領了第一次穆斯林進入美國的浪潮,以移民文化為基本特征的美國社會這時才真正迎來了承載著伊斯蘭文明基因的定居者。
美國穆斯林群體具有多元構成的特點,就美國穆斯林形成的歷史源流來說主要有三大類別:19世紀中葉起分批自中東、南亞等地區而來的美國穆斯林移民群體,19世紀末20世紀初隨黑人伊斯蘭運動發展起來的美國黑人穆斯林群體,以及近年來逐漸增加的皈依穆斯林群體。盡管就歷史意義而言,除印第安人外的美國人皆屬移民,但一般所指的穆斯林移民為19世紀中葉以來逐漸形成的穆斯林“新移民”群體。
奧斯曼帝國后期,來自今敘利亞和黎巴嫩地區的穆斯林移民開始進入美國,構成了穆斯林移民美國的第一次浪潮,隨后直到20世紀中期共形成了先后四次移民浪潮。1965年,約翰遜總統簽署的新移民法案打破了美國建國以來努力維系西北歐人口比例的移民傳統,取消了按國籍分配移民配額的做法。因此,來自世界各地的穆斯林移民形成了第五次、也是迄今最大的一次穆斯林移民浪潮。與此同時,穆斯林世界時而發生的政治危機也“加快了穆斯林進入美國的步伐”[1]52,美國穆斯林移民群體逐步形成、擴大。經過數十年的發展,穆斯林移民群體已經成為美國少數族裔的重要組成部分,伊斯蘭教也成為新教、天主教、摩門教等傳統宗教類型之外美國社會一個重要的新興宗教。目前,美國穆斯林移民及移民后代主要聚居在紐約市及加利福尼亞、密歇根、得克薩斯等州,但在美國多數州都可見到穆斯林移民。
美國穆斯林移民人口規模逐漸擴大,但這不能說明穆斯林移民融入美國主流社會的過程很順利。由于二戰后,尤其是1967年第三次中東戰爭以后,美國基于中東地區重要的地緣政治地位和能源經濟價值,一直在尋求對中東地區的戰略控制,采取了偏袒以色列的政策,美國和伊斯蘭世界尤其是阿拉伯國家的關系受到了嚴峻的挑戰。隨后,慕尼黑慘案、洛克比空難、伊朗學生占領美國大使館等美國與伊斯蘭世界的沖突事件,深化了西方世界對穆斯林群體乃至對整個伊斯蘭文明的思維定勢,而美國媒體也出現了更多對伊斯蘭世界的負面宣傳。對此,薩義德做出了準確的界定:“在西方,自從1967年戰爭以來,對阿拉伯世界的表述是粗劣的、簡單化的、粗暴的和種族主義的,正像歐洲和美國的批評文學所證明的那樣?!盵2]48
“9·11”恐怖襲擊后,反恐政策成為小布什政府的核心對外政策,美國媒體和美國社會對伊斯蘭世界的描述也更加負面。哈佛大學已故的亨廷頓教授提出的文明沖突論,其中對于冷戰后不同文明的傳統認同與文明圈實質競爭關系的強調,被廣泛地用于解釋西方文明與包括伊斯蘭文明在內的其他文明類型的共存與發展模式。在這種情況下,美國國內的穆斯林移民群體也受到影響,穆斯林移民成功融入美國主流社會的可能性受到了懷疑?!?·11”事件后不久,美國國內不斷出現的針對美國穆斯林的言語攻擊和暴力行為,以及以“愛國者法案”(USA Patriot Act)為代表的一些可能導致歧視穆斯林群體的法案及政策,似乎表明國際關系體系中的被顯化的美國與伊斯蘭世界的文明沖突將要在美國國內以排斥穆斯林移民的沖突形式出現。這說明了文明體系之間沖突、競爭的實質關系,還是文明交往中融合、發展的固有特點呢?
無論是在亨廷頓所謂的文明圈之間,還是在一個國家內部不同文明背景的民族或群體之間,不同文明間的關系并非只在循環往復、此消彼長的沖突中艱難前行。文明的生命在交往,交往的價值在文明,文明交往形成的交往力,同生產力相互作用,分別組成了人類社會發展進程中的縱線和橫線。在社會歷史中,人、自然、他人構成了一個“主體—客體—主體”交互對稱和穩定的哲學三角形對稱的整體文明系統[3]5-6。而且,這并不是一個封閉的系統,人類歷史中所有的成員都是這個系統的參與者,穩定的是文明交往系統的存在,演進的是文明交往的形式和層級,交往中的矛盾與沖突會在歷史進程中客觀存在,但交往系統的發展與演進也會逐漸化解這些問題。
亨廷頓的文明沖突論旨在解釋美國在國際關系中的立場與選擇,他認為“亞洲的自我肯定”和“伊斯蘭教的復興”等因素會對西方主導的國際秩序形成挑戰[4]125,并有可能導致西方和非西方的沖突。而在美國國內,亨廷頓同樣的“沖突邏輯”則體現在亨廷頓對于美國傳統國民特性喪失的擔憂,即對盎格魯-薩克森新教文化在美國文化體系中的中心地位受到多種因素挑戰的擔憂。亨廷頓認為,若要“化解各種威脅”,美國人應該“重新發揚盎格魯-薩克森新教文化傳統與價值觀,發揚前輩所樹立的‘美國信念’”[5]3。亨廷頓的理論邏輯在于為主流社會的逐步融合提供由盎格魯-薩克森新教文化設定的框架。
在沖突理論的研究視野中,穆斯林移民群體在美國國內,一如國際體系中的“儒家文明圈”和“伊斯蘭文明圈”一樣,帶有與西方文明差異最大的異質文明基因,再加上美國與伊斯蘭世界時有沖突且一些穆斯林移民具有母國情結,穆斯林移民最易被認為會給盎格魯-薩克森新教文化帶來挑戰。“9·11”事件的發生,之后諸如胡德堡槍擊事件和奧拉基等極個別擁有美國國籍的穆斯林進行的恐怖活動,也的確影響了部分公眾對穆斯林群體的判斷。
但是,穆斯林移民在美國社會融合、發展的整體進程,卻并非如亨廷頓的文明沖突理論所預見的那樣。文明體系間碰撞、沖突及其引發的疑慮,并沒有阻礙穆斯林移民的交往進程,也沒有確定穆斯林移民的身份認同方向。在穩定存在的交往系統中,開放的交往形式并沒有停止,穆斯林移民和主流社會的交往整體上并沒有體現出沖突加深的跡象。美國社會在基本保持盎格魯-薩克森新教主流文化的前提下,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出現了強大的多元文化傾向,多元化不僅僅體現在社會思潮和學術研究領域,也體現在族群構成、宗教構成等多元社會的物質基礎上。包括美國穆斯林移民在內的少數族群和宗教文化群體,面臨的是在多元文化格局中尋求身份認同的形式,穆斯林在保留自身文化屬性的前提下尋求公民認同、實現社會融合成為可能。在這樣一個交往體系中,穆斯林移民通過加強與主流社會的聯系,增加社會參與來實現文明交往;美國主流社會文化體系則通過肯定多元社會的價值、加強了解和跨信仰交流來實現文明體系的交流,化解交往中時而存在的沖突與矛盾。這樣的交往形式,也促生了“9·11”事件的動蕩期過后雙方文明交往深化的積極現象。在穆斯林群體增進交流、加強融合的努力下,美國主流社會也認識到穆斯林群體作為美國社會組成部分的重要性,小布什和奧巴馬都在公開場合肯定了穆斯林群體對美國做出的貢獻,奧巴馬還于2009年9月在白宮舉辦晚宴慶祝穆斯林進入齋月,稱贊美國穆斯林為豐富美國文化做出了巨大貢獻[6]。
誤讀與沖突在穆斯林融入美國社會的歷史過程中客觀存在過,文化間的差異也很可能不會完全消失,但隨著交往形式的豐富和交往層級的提升,具備異質文明特征的美國穆斯林群體在主客觀因素的作用下,在全球化的時代,能夠和美國其他文明背景的民族和群體通過文明交往實現互通有無、融洽相處、和諧發展。
雖然美國文化體系天然具備“多元”的特征,但并不意味著美國社會就是具有各種文明背景的民族隨意組合在一起。除了“多元”,美國的開國元勛們同樣強調白人新教文化主流的“一統”。不論是強調歸附與同化的“熔爐論”(melting pot),還是在60年代的民權運動后提出的更加寬容、強調保留民族文化特色的“拼盤論”(mosaic),都不能否認美國社會文化體系演進的過程主要是以盎格魯-薩克森白人新教文化為主體的主流文化不斷接受并試圖同化其他非主流文化的過程[7]。
在美國社會這樣一個容納、接受、同化的社會演進過程中,越晚進入美國社會、早期移民人數越少、文化差異越大的移民群體越容易遇到困難,越容易被主流社會視作具有“異質”因素的移民群體,而來自伊斯蘭文明的美國穆斯林移民正是符合所有這些因素的群體。不同于其他文明體系,伊斯蘭文明是在具有廣泛社會參與性的伊斯蘭教基礎上創造的綜合文化體系,它對穆斯林個體的身份認同、社會生活、伊斯蘭國家的政治體制等諸多方面都具有廣泛而深刻的影響力[8]。
雖然美國人一般認為宗教信仰是私事,憲法也保證宗教信仰的自由[9]28-29,但伊斯蘭教具有其嚴密的信仰體系和嚴格的教法規定,非常強調信徒的身份認同和廣泛的參與性,因此它“很難為一般美國人接受,不容易進入主流”[7]。和所有的移民群體一樣,美國穆斯林移民也要面對怎樣適應白人信教文明為主的社會文化環境、如何保持民族和語言等困惑。但有一點不同的是,穆斯林移民要適應的是一個對伊斯蘭文明存在疑慮和擔憂的社會。因此,穆斯林移民群體要加大社會參與程度,從起點上講就比較困難,穆斯林移民群體面臨諸多融合挑戰也就不難理解了。
穆斯林移民的身份認同問題則是這一群體易被主流社會邊緣化和較難提高社會參與的一個重要因素。美國穆斯林移民來自眾多國家和地區,民族構成非常復雜,不同族裔的穆斯林移民群體的身份認同區別明顯,這是由歷史發展、政治處境、經濟條件和對美國文化的接受時間與程度等因素決定的。另外,由于美國和穆斯林世界的關系多有波折,美國穆斯林的宗教身份認同有時會和公民身份認同產生沖突[10]19-25。
無論如何,穆斯林群體并沒有像中世紀歐洲的猶太人那樣成為社會的邊緣群體,生活在格托(ghetto)之中。相反,盡管美國穆斯林群體確實存在易被美國社會邊緣化的因素,在起起伏伏的文明交往過程中穆斯林群體還是逐漸進入美國社會,并在越來越多的領域參與美國文明的演進。
邊緣化與主流化是移民社會中少數群體社會發展進程的主題。邊緣化意味著隔絕、排斥和被否定。當然主流化并不一定就是被同化,被置入“熔爐”,也可能是被肯定,成為“拼盤”中個性鮮明、不可或缺的一塊。這個意義上的主流化就是美國穆斯林群體的發展目標,即保留伊斯蘭文化特征、得到主流文化認可、文明交往、和諧共處、積極參與美國社會。這一發展目標的實現,主要取決于穆斯林群體對美國社會的參與程度。美國穆斯林逐步提高社會參與程度的過程,則表現在文明交往中美國穆斯林經濟地位的提升與政治參與的加強。
(一)交往中經濟地位的變化
來自敘利亞和黎巴嫩地區的早期移民教育程度不高,經濟、社會地位低下,多從事體力勞動和零售業。經過勤苦勞作與經營,再加上后續移民的到來,美國穆斯林得到在美國的社會立足之本。在美國的數十年經歷逐漸抹去了初到新大陸的神秘,生活逐漸由不穩定轉向定居,出于保持自身信仰的目的和對缺乏維持信仰的社會環境的憂慮,20世紀初,穆斯林移民開始發展了一些以民族、教派為中心的社區[1]56,穆斯林在一些地區集中居住的情況也開始顯現。
二戰后尤其是第三次中東戰爭后來到美國的穆斯林,普遍具備專業知識和技能。而這一時期正是美國經濟高速發展的時期,就業機會很多,因此新移民較快地適應了美國生活,對于提升美國穆斯林的經濟地位發揮了重要的作用[11]。
如今的美國穆斯林移民群體已有成為中產階級的傾向。以美國阿裔穆斯林為例,1999年阿裔男性的年均收入為4.27萬美元,超出全美平均水平0.5萬美元以上;阿裔女性年均收入為3.18萬美元,超出全美女性平均水平;中等阿裔家庭收入為5.23萬美元,超出全美中等家庭收入0.2萬美元以上[12]14-15[13]。
與美國穆斯林移民已在整體上偏向于中產階級相比,歐洲穆斯林多半還是以底層勞工為主。美國穆斯林與歐洲穆斯林占總人口的比例相當,經濟地位的差異也可以從一個側面說明為什么美國社會的穆斯林群體相對穩定,公民認同感較強,融合程度也較高。
(二)交往中政治意識的覺醒
美國穆斯林移民從來不是美國政壇的主角,穆斯林在美國政壇的政治參與是“很不穩定的”[14]109。有多種因素可能造成穆斯林政治參與的薄弱:穆斯林群體的多樣性,可能導致穆斯林的政治參與缺少整體性;政治參與經驗的缺乏,會影響穆斯林群體的政治力量;基督教右翼和猶太利益集團的負面效應,也使穆斯林群體無法在美國社會發揮主流群體的作用[15]91-102。
然而,更重要的因素是不同穆斯林群體內部所持的文明交往觀存在重大差異。雖然伊斯蘭教是強調普世參與的宗教,但伊斯蘭文明是美國文明體系的異質文明,無法發揮主導作用,這在有些穆斯林看來是不可接受的,于是這些穆斯林就選擇了與美國主流社會隔離開來。
與主流社會的隔離當然會削弱穆斯林群體對政治活動的參與,但如果這種隔離強調的是群體的團結,是以抗爭的方式維持的隔離,那么反而會促進穆斯林群體政治意識的覺醒。早期的黑人穆斯林團體就屬于這種隔離抗爭的群體類型。創立于20世紀30年代的“伊斯蘭民族”(Nation of Islam),是影響最大的美國黑人穆斯林組織。該組織在以利亞·穆罕默德的帶領下,強調自我救贖、努力工作、道德自律,認為白人是邪惡種族,強調黑人民族主義,主張與主流社會隔離,認為黑人應該在精神上“返回非洲”。
雖然在很長時間內穆斯林移民整體上并不認可黑人穆斯林的宗教思想,與之來往并不多,但是,黑人穆斯林的活動客觀上為穆斯林移民提供了加大社會參與的行動樣本。隨著60年代民權運動的開展和中東戰爭的結果對穆斯林移民群體的沖擊,美國穆斯林移民的社會和政治參與意識都大大提高。80年代,美國社會矛盾趨向緩和,黑人穆斯林原先偏向激進的斗爭方式逐漸被大多數穆斯林放棄,美國穆斯林的社會和政治參與走上穩定發展的道路。美國穆斯林移民起初在教育文化等領域,隨之在政治領域發揮了作用。同時,穆斯林移民與黑人穆斯林的接觸增多,逐漸認可了不少回歸正統教義的黑人穆斯林團體。
(三)交往中政治參與的加強
90年代以后成立的美國主要穆斯林組織,一般都認可穆斯林應該加強政治參與,融入美國社會。這里以兩個影響較廣泛的、以穆斯林移民和移民后代為主要成員的組織為例,來分析一下美國穆斯林組織的發展情況和政治參與的主要特點。成立于1992年的美國穆斯林聯盟(American Muslim Alliance),強調政治權利對于穆斯林的重要性,認為美國穆斯林應該“釋放能量,改變困境,讓穆斯林邁出爭取政治權利的有意義的一步”;它的主要目標是在全國范圍內組織穆斯林參與主流社會的公共活動,幫助優秀的穆斯林當選國會議員,協助穆斯林競爭各個級別的政府職位,發展美國穆斯林長期的政治參與策略[16]65。成立于1994年、由巴勒斯坦伊斯蘭協會的成員組建的美國-伊斯蘭關系委員會(The Council on American-Islamic Relations),則主要尋求解決穆斯林群體的民權問題,通過媒體關系、游說活動和教育項目來表達伊斯蘭視角下穆斯林對美國公共事務的關注,幫助穆斯林社區,鼓勵社會和政治參與,從而提高美國穆斯林社會與其他文明背景群體的交往,并進而提升其社會參與程度。
盡管不同組織在運行機制和關注重心上各有不同,不同文明背景群體間的矛盾沖突仍時有發生,但在這些伊斯蘭政治組織的推動下,美國穆斯林的政治參與熱情提高。美國穆斯林選舉投票率保持了較高的水平,又有不少的穆斯林當選為各級議員。2006年12月,明尼蘇達州民主黨人凱斯·艾里森(Keith Ellison)成為歷史上第一位穆斯林國會議員;在他的堅持下,美國最高法庭同意他在宣誓就職時手撫他所信仰的伊斯蘭經典《古蘭經》。
人類文明的生命在于交往,人類文明的交往史是和平和暴力兩種交往形式的交織史。文明交往的任務是消滅暴力交往的根源,將歷史交往引向法治秩序和道德規范上來[4]15-17。暴力交往的形式不會阻礙歷史的前進步伐,但特定的暴力交往會給一個群體、一個民族、一個國家、甚至一種文明帶來重大的挫折或者變革的轉機。
“9·11”恐怖襲擊是美國穆斯林移民群體尤其是阿拉伯裔穆斯林社會融合進程中前所未有的重大事件,給穆斯林群體帶來了巨大的沖擊。民調顯示,“9·11”以后,在美國的所有宗教團體中,穆斯林因其信仰的伊斯蘭教而成為遭遇最多歧視和不公的教徒,比如機場對穆斯林進行更為嚴格的安檢,穆斯林社區時有傷害穆斯林的暴力事件發生,工作場所歧視穆斯林的情況日趨嚴重,俄勒岡州甚至明令禁止穆斯林教師在上課時穿著傳統服飾等等[17]。
2001年10月26日,小布什總統簽署了“愛國者法案”。該法案以防止恐怖主義為根本目的,減少了對于美國本土外情報單位的限制;擴張了美國財政部長的權限,以控制、管理金融方面的流通活動,特別是針對與外國人士或政治體有關的金融活動;加強了警察和移民管理單位對于居留、驅逐被懷疑與恐怖主義有關的外籍人士的權力。這個法案也延伸了恐怖主義的定義,使之包括國內恐怖主義,擴大了警察機關可管理的活動范圍。一些警察在愛國者法案執行的過程中侵犯了穆斯林的公民權利,穆斯林的政治參與熱情受到影響。
暴力交往形式帶來危機,但通常也孕育著轉機,不過這需要文明交往主體積極的參與??植酪u擊使穆斯林群體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這成為穆斯林群體表明態度、主動溝通的好時機。在初期的困惑與無助之后,穆斯林群體意識到只有充分交往、積極參與美國社會,才能讓公眾走進穆斯林群體,認同伊斯蘭文明類型的存在?!?·11”事件之后,眾多穆斯林組織迅速行動起來,表達了美國穆斯林對“9·11”事件的反對態度,加大了宣傳力度,讓公眾增加對伊斯蘭教和穆斯林的正確理解,同時鼓勵穆斯林通過法律渠道保護自己的公民權利。另一方面,美國公眾與政府也逐漸認識到穆斯林群體對于美國的意義。《時代》雜志稱:“美國不可效仿歐洲,而是應該展開雙臂歡迎穆斯林,同時這也是響應奧巴馬總統聲明的舉動。”[17]
作為具有伊斯蘭文明基因的特殊群體,穆斯林移民群體進入美國并留下文化印記已有百余年了。在這一群體融入美國社會的過程中,兩種文明類型以特殊的方式匯聚。由于伊斯蘭文明在美國歷史中是作為美國主流的白人新教文明的異質文明,又具有對個人認同及普世性的強調等特征,在交往的過程中更易被主流文明排斥,產生文明的誤讀和沖突。但交往才是文明間關系的主題,這種表象的沖突和發展中的反復,并不影響文明的發展趨勢和文化的進步動力,也不能影響美國穆斯林逐漸增強的社會參與。在各類穆斯林組織的推動下,穆斯林移民通過提高經濟地位、積極參與政治生活和熱心公共事務等方式,逐漸擺脫“9·11”事件的陰霾,與美國主流社會進行更為密切的交往。當然,交往的主題中還會有碰撞的插曲,2010年紐約市政府批準在世貿遺址附近建立清真寺所引發的美國國內大論戰,也只是美國穆斯林移民增加社會融合所需面臨的種種挑戰的一個縮影。反恐戰爭的發展趨勢,公民認同、族群認同和宗教認同的平衡等,這些都是未來美國穆斯林移民群體持續發展中需要應對的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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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轉引自:梁杉.9·11后遺癥:美穆斯林遭歧視[N].中國日報,2009-09-11.
On Muslim Immigrants in America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ivilized Communication
WANG Guo-donga,b
(a.Institute of Middle Eastern Studies,b.School of Foreign Languages, Northwest University,Xi’an,Shaanxi 710069,China)
The civilization of Islam,as the heterogeneous civilization of WASP-featured A-merican civilization,spread into America with several waves of immigration in the mid-19th century.The change and development of Muslim migration community is a case for the research on the trans-cultural interaction of a specific community.Bearing traditions of Islam,Muslim A-mericans gradually identify themselves as Americans.In the process of interaction between the Muslim immigrants and main stream of American society,the cultural differences,identity,international environments and other factors form the hindrances for Muslim immigrants to integrate into American society.Nevertheless,after communication and conflicts,Muslim immigrants,on the whole,incline to integrate into American society.The 911 affair is both an attack and opportunity for Muslim immigrants.On the one hand,the great pain of the terrorist attack on American citizens prevents Muslim immigrants from being accepted;on the other hand,Muslim immigrants understand that they should have better communication with American society and that in fact promotes the deeper cultural interaction.
America;Muslim community;civilized communication;social integration
K712
A
1000-5315(2013)03-0155-06
[責任編輯:凌興珍]
2012-10-28
本文為教育部人文社會科學研究項目“什葉派穆斯林問題研究”(編號:09YJC770061)的階段性成果。
王國棟(1978—),男,陜西興平人,西北大學中東研究所世界史專業博士研究生、外國語學院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中東國家政治與國際關系、西方流散穆斯林群體歷史與文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