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敬東,顧 進
(瓊州學院 a.體育學院;b.旅游管理學院,海南 三亞572022)
如果將學校體育看作某種特定的文化形式,則這種形式內涵三層結構。核心層次是學校體育價值觀,這個價值觀主要回答學校體育的產生與發展的理由,或目的與意義;中層是學校體育制度層,這個層次決定于學校體育價值觀,也是學校體育價值觀的具體體現;最外層是學校體育器物層,這個層次決定于學校體育制度層,是學校體育制度的具體體現。長期以來,人們關于學校體育的研究多限于價值觀、制度和器物層面的研究,卻很少關注學校體育價值觀從何而來。研究認為,學校體育價值觀產生總是與時代發展緊密相關,體現時代需要富有時代內涵。
本研究擬以大量的體育史料為基礎,結合近代以來中國不同階段的時代背景,探究甲午戰爭以來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的歷史演化及其時代內涵。
歷史上,中國學校大致可分為新式和舊式兩大類。中國舊式學校主要是那些在封建科舉制度背景下產生與發展,以傳授四書五經之類儒家思想和學說為主的私塾、書院等場所,這類學校不在本研究范疇之內。本研究所涉及的學校主要是新式學校。新式學校有別于舊式學校,主要表現是其內容以傳播西方先進科學技術為主。
起于1840年鴉片戰爭,終于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這個中國受盡屈辱的百年史構成了中國近代。中國近代史中,新式學校和新式學校體育活動得以產生。
鴉片戰爭后的洋務運動催生了中國最早一批新式學校。這類學校數量不多,主要以培養海軍或外交相關人才為主,如天津水師學堂、福建船政學堂、京師同文館等。天津水師學堂等海軍院校是以西方同類軍校為藍本創立的學校,兵操是其主要的教學內容之一。兵操設置主要目的是強化士兵的戰斗素質,及養成守紀和服從命令的習慣。
由于上述學校不是人們通常所說的普通學校,兵操不能簡單地看作學校體育的基本形式。中國非軍事類的普通新式學校的大發展大致出現于中日甲午戰爭之后,特別是1905年(綿延1300年之久的中國科舉制度廢除)之后。這類學校同樣是參照西方同類學校藍本創建的,且有著與西方學校相似的體育教育相關內容,但支撐起這些學校體育發展的價值觀及其時代內涵卻迥然有別。
近代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及其時代內涵變化可分為兩個階段。第一階段自甲午戰爭結束始到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終。學校體育價值觀是“軍國民主義”,主要是強調學校體育應滿足旨在“強國強種”的國家需要。時代背景是中國深陷半殖民地半封建社會,國家和民族滅亡危機加重;第二階段自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始到新中國成立終。學校體育價值觀是“兒童中心主義”,主要強調旨在促進“兒童個性發展”滿足學生個人需要的學校體育。時代背景是德國戰敗,美國崛起且其教育價值觀影響中國。
以“強國強種”為目的“軍國民主義”學校體育價值觀的提出具有深刻的時代內涵。1894年,中國在甲午戰爭中竟慘敗于蕞爾小國,舉國震驚。甲午戰爭完敗表明“師夷長技以制夷”,以及“中學為體,西學為用”之類洋務運動理論與實踐行不通,何以救亡圖存,中國發展路在何方等問題發人深思。此后,教育救國思想興起。全面進行西方先進科技教育,使之推廣至全民教育,從而實現國家富強思想漸成社會主流,由此引發新一輪以西方國家學校教育為藍本的辦學熱潮。在這個時期,民間最有名的要數盛宣懷。他于1895年創辦了北洋大學堂(天津大學前身),1896年創辦了南洋公學(上海交通大學前身)等。清廷最有名的要數孫家鼐(時任清廷禮部尚書),他奉朝廷旨意于1998年7月4日創辦了京師大學堂(北京大學前身)。此后,中國新式學校自上而下漸漸形成完整的小學、中學和大學三級教育體制,構成中國新式學校教育結構雛形。教育救國論之后又產生了軍事救國論,并由此誕生了“軍國民主義”學校體育價值觀。1902年,蔡鍔在其師梁啟超主編《新民叢報》上著文《軍國民篇》,竭力倡導“軍國民主義”,提出國人應具“軍人之智識、軍人之精神、軍人之本領”。此后,軍國民主義思想首先實踐于中國學校體育。1903年,清政府在其頒布《奏定學堂章程》中,規定各級學堂設體操科,實行體操教學。由于體操分為普通體操與兵士體操(簡稱“兵操”)兩種,而中國學校體育更注重兵操教學,使得來自德、日等國體育教學中的“兵操”構成中國學校體育主要形式和內容。1911年,中國各省教育總會議決之軍國民教育實施方案中重申:“以諭旨宣布軍國民教育主義;高等小學以上學堂,一律注重兵式操;中等以上學校,一律實行打靶,并受以武學;各種學堂以體操為主。”
“軍國民主義”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及其實踐方式深遠,至今中國學校體育中隊列操訓練等其實都源于百年前的“兵操”相關內容。
以滿足“兒童個性發展”需要為目的的,“兒童中心主義”,或稱“自然主義”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有其深刻的時代內涵。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崇尚武力、踐行“軍國民主義”的德國戰敗,源于德國兵操及兵操背后的軍國民主義價值觀廣受質疑。曾極力推崇軍國民教育的民國教育總長蔡元培當時認為:“軍國民教育之不能容于今日,可概見矣。”(見《蔡元培教育文選》)1917年4月1日,《新青年》雜志上發表毛澤東論文《體育之研究》影響深遠。在這篇文章中,毛澤東主張體育應具科學性,體育教學需“精究生理,祥于官體之構造,脈絡之作引,何方發達為早,何部較有偏缺,其體育即準此為程序。”同一年,惲代英發表《學校體育之研究》一文,指出軍國民體育之缺點是:“片斷、偏枯、驟進、枯燥”,提出學校體育應“系統、圓滿、漸進、趣味”,其目的應“保學生之健康”。毛澤東與惲代英學校體育教育思想成為“自然主義”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萌芽,也成為中國效仿英美“兒童中心主義”學校體育價值觀之先聲。1919年四月末,五四運動前五天,美國哲學家和教育家杜威先生訪華,后在中國停留時間兩年,在此期間到處受邀講學,常宣傳其“兒童中心主義”,或“自然主義”教育思想,這些思想又經其得意弟子――胡適、蔣夢麟、陶行知等教育界知名人士推崇,終獲中國教育界廣泛認同,并深刻影響我國近代教育思想。此后,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由“軍國民主義”向“自然主義”轉型。自然主義學校體育價值觀主張體育應以兒童為中心,符合兒童的個性自由發展。1922年之《壬戍學制》誕生,中國教育思想及制度開始效法美國,軍國民主義教育轉型為自然主義教育。源于英美的各類體育游戲,另有田徑、球類運動等也相繼傳入中國。雖然,19世紀20年代末和19世紀30年代初,中國一度出現國粹體育思想,并與自然主義體育思想爭鋒,史料稱土洋體育之爭,但無法從根本上動搖自然主義中國體育價值觀在當時的統治地位。
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中國翻開了現代史,這也是新中國發展時期。截止到2013年,新中國已經走過近六十四個春秋。新中國建立至今的六十四年,大致可以分為前后兩個階段。前一階段是十一屆三中全會前近三十年,亦即改革開放前三十年;后一階段是十一屆三中全會后近三十四年。改革開放前近三十年,毛澤東思想引領中國各項事業發展;改革開放后三十四年,鄧小平理論引領中國各項事業發展。在毛澤東思想和鄧小平理論的指導下,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也大致經歷前后兩個階段變化。前一階段,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主要強調學校體育應以增強學生體質為目的,增強學生體質的目的是更好地“建設祖國和保衛祖國”,這種價值觀是以學校體育必須滿足國家需要為核心提出的;后一階段,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呈多元特征,但大多主要強調學校體育應以滿足學生個體需要為核心。這兩個階段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的變化是有其深刻時代內涵的。
改革開放前近三十年是中國社會主義建設艱難探索階段,也是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迅速轉型階段,這個階段受毛澤東思想影響較深。社會主義建設主要強調“集體主義”與個人的無私奉獻,這種思想也直接影響了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使之自覺趨向于“集體”(國家)需要。早在新中國成立前,毛澤東體育思想中,已經強調體育應滿足國家需要。1917年,毛澤東發表《體育之研究》,闡述了這樣體育思想:“體育于吾人實占第一之位置”。然,“動以營生也,此淺言之也;動之為國也,此大言之也。”[1]大意是說,體育不僅是為滿足個人身體健康與體質增強需要,更為滿足國家強大的需要。新中國建立后,毛澤東作為黨國最高領導人,一如既往地重視體育。建國僅26天,中華全國體育總會籌備會議開幕,受毛澤東主席和黨中央委托,朱德委員長作重要指示:新中國體育是為人民服務的,為國家建設和國防服務的。1950年7月20日,馮文彬(中華全國體育總會籌備會議主任)在全國體育工作者暑期學習會上,進一步闡釋了朱德體育思想,他說:“要發展生產、建設祖國、鞏固國防,必須使我們的人民有健康的體魄。需要我們以體育來鍛煉大家的體格,使我們的人民個個都是身體強壯、精力充沛、不怕困難、勇往直前,具有大無畏的精神,這樣才能更好擔負起建設祖國和捍衛祖國的任務。”[2]1952年,中華全國體育總會正式成立前夕,毛澤東揮筆題詞:“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至于“發展體育運動,增強人民體質”的目的和意義問題,朱德和馮文彬講話可做具體注解。毛澤東十二字體育題詞后來長期成為指導新中國體育發展方針。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也基本趨向與這個方針。時至今日,我們還能在全國各地各級各類學校的體育場館隨處可見毛澤東十二字體育題詞。
建國后,毛澤東對學校體育工作尤為關心,做出很多重要指示。1950年6月15日,毛澤東致信馬敘倫(時任國家教育部部長),提出:“各校注意健康第一,學習第二。”1953年6月30日,毛澤東在接見中國青年團(第二次全國代表大會主席團)時提出“要使青年身體好,學習好,工作好。”[3]可見,在關心青少年成長方面,毛澤東一直將身體好置于首位。這個思想也與其早年的體育思想密切相關。他在其早期的《體育之研究》一文中就明確指出:“體者,載知識之車而寓道德之舍也。”“體強壯,而后學問、道德之進修勇而收效遠。”1957年2月,毛澤東主席在《關于正確處理人民內部矛盾的問題》一文中首次提出新中國教育方針:“我們的教育方針,應該使受教育者在德育、智育、體育幾方面都得到發展,成為有社會主義覺悟的有文化的勞動者。”在此方針中,毛澤東將體育與智育德育并列。從教育方針相關內容看,學校體育開展的目的無疑是促進學生體質增強,最終目的是為社會主義建設需要服務。
新中國建立伊始,由于反帝,中國與美國及其追隨者交惡;1960S,由于反修中國與蘇聯及其追隨者交惡。由此,中國與全球兩大超級大國及其集團同時為敵,并陷于外部敵對勢力四面八方戰略包圍之中,加之周邊地緣爭端與沖突不斷,中國面臨極其險惡國際環境,國家安全問題上升為國家的首要問題。毛澤東和黨中央基于要“打大仗”基本判斷,實施了包括大小三線建設在內各種備戰措施,學校也自動增加軍訓時間,以軍事訓練代替體育鍛煉成為學校主流體育價值觀與實踐方式,體育課幾成軍訓課,這個時期學校體育強調為國家安全需要服務。
綜上,新中國第一階段,學校體育價值觀雖有變化,但主要都是強調滿足國家需要,特別強調學校體育應為國家建設與安全需要服務。
十一屆三中全會的召開開啟了中國改革開放的新時期。此后,鄧小平成為黨和國家實際上的最高領導人,鄧小平理論引領中國各項事業發展至今。改革開放帶來中國個人主義思想的死灰復燃和勃興,也帶來了新中國前所未有的價值多元局面,這種價值多元局面也直接導致了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的多元化。通過仔細分析改革開放后多元化的中國學校體育價值取向發現,多元化的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其實都是基本強調學校體育應滿足學生需要的。
在十一屆三中全會路線方針的指引下,黨和政府逐步制訂和實施各項具體政策,不斷將改革開放引向深處,最終目的是建立“有中國特色的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這種體制就是試圖通過“經濟人”的自利行為促進市場繁榮與社會經濟發展,以“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調節社會的生產和消費、收入和分配。改革開放的目的是充分調動社會各方面積極性,促進中國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改革開放的深層基礎是“解放思想”。如“姓資姓社”問題,“個人主義和集體主義”的關系問題等。解放思想后,黨和政府“以經濟建設為中心”,勵行改革,深入和擴大開放,以“貓論”鼓勵人們的斗志。此后,舉國上下在對經濟利益的追逐中,個人積極性被充分調動。與此同時,個人主義抬頭并不斷打壓集體主義的生存空間。
中國改革開放進程中,社會經濟成分日益復雜,計劃經濟體制下公有制經濟一統天下的社會局面被迅速和徹底地打破,外資、合資、合作、個體、私營、合營、集體、國家、股份制等各種經濟成分快速涌現,國人的社會身份也在不斷發生變化,工人、農民等簡單劃分已不再適應改革開放后的中國,有學者已經將中國的社會階層劃分為十種甚至更多。社會階層的分化導致個人利益多元化發展,這是改革開放后國人價值多元化的深刻社會基礎,也是以個人需要為初衷思考中國學校體育價值問題,并產生多元答案的社會學基礎。
那么,學校體育究竟能夠滿足學生哪些個人需要呢?從個人需要角度考量學校體育價值問題可以發現,學校體育可以促進學生個人的健康,個人體質的增強,生存質量的提高,也是學生娛樂和社交的基本手段,以及學校體育應培養學生“終身體育”的習慣和能力等。基于學校體育滿足個人多種需要的維度,學校體育的多元價值觀便產生了,這些多元價值取向大致有“健康第一”、“體質增強”、“快樂體育”和“終身體育”等。
“快樂體育”的學校體育價值觀源于日本。早在二戰結束之初,日本“快樂體育”價值觀既已興起。高橋鍵夫觀點認為:體育就該“讓人們從運動中體驗快樂,并把它作為終生追求的目標。”改革開放后,“快樂體育”觀傳至中國,受到某些專家學者助推,使之中國化。這些專家學者中,比較著名的是有日本留學經歷的北京師范大學體育學院院長毛振明教授。
“終身體育”的學校體育價值觀與“終身教育”觀密切相關。1965年召開的巴黎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成人教育會議中,朗格(法國)最先提出“終身教育”觀。受此觀念啟發,1992年國家教委在頒行《全國普通高等學校體育課程教學指導綱要》時,提出了“終身體育”概念。1995年,國務院又頒行《全民健身計劃綱要》,其中特別強調:“對學生進行終身體育教育,培養學生體育鍛練的意識、技能和習慣。”
2001年,由國家中小學體育與健康課程標準課題組編寫的《體育與健康課程標準》中,明確提出了“健康第一”的學校體育思想。
體育之生存質量觀。關于學校體育之于學生生存質量提高方面的問題,曹衛援引盧元鎮的觀點是:體育要使整個人類的生存質量得到提升。其功能是“維系人類的健康,滿足人類的精神文化需求,最終使人類充分地享受自由和幸福。”[4]
體育玩具觀。2002年,胡小明認為:新時期的體育要從“工具”到“玩具”,讓人們“玩出”健康。2007年,張尚晏重提“快樂體育”觀,認為體育無“樂”便無生命力。
可見,上述學校體育價值觀都是以滿足學生個體需要為核心提出的,由于學生個體需要的多元性,學校體育價值觀也就表現為多元性,這也是鄧小平理論指導下的中國社會制度發生發展變化的必然結果,因為這個制度主要強調的是“個人主義”而非“集體主義”,而“個人主義”必然導致社會價值多元化,學校體育價值觀多元化便是社會價值多元化的具體投射。
中國學校體育是中國新式學校的伴生物,隨中國新式學校的發展而發展,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的產生和發展都有其深刻的時代內涵。看待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及其時代內涵應有客觀的態度,那種“以今非古”,以當今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否定以前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或者“以古非今”,以以前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否定當今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的態度都是不客觀的,也都是不正確的,其根源往往在于忽視了這些學校體育價值觀所賴以產生的深刻社會基礎和時代內涵。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及其指導下的中國學校體育實踐活動是時代的產物,也是發展的產物。“青山遮不住,畢竟東流去”,中國學校體育價值觀及其指導下的中國學校體育實踐在發展中也許會出現多種形式,但這些都是為了其前行和進步摸索方向并積蓄力量。
[1]毛澤東.體育之研究[M].北京:人民體育出版社,1979:3.
[2]錢志強.新中國群眾籃球運動發展史的研究[D].蘇州:蘇州大學,2002:14.
[3]陳修璞.毛澤東提出要使青年身體好,學習好,工作好[EB/OL].(2009-09-16)[2013-11-06].http://www.zxxk.com/Feature/qgdlk/Info.aspx?InfoID=80301#2009,9,16.
[4]曹衛.構建“以人為本”的現代體育教育觀[J].體育科學,2004(3):67-69.
[5]胡小明.競技運動文化屬性的皈依:從工具到玩具[J].體育文化導刊,2002(4):15-18.
[6]張尚晏.學校體育的價值取向研究[J].教育探索,2007(9):13-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