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伏清,彭文桂
(湘潭大學 哲學系,湖南 湘潭 411105)
韓愈經學思想探析
——以《論語筆解》為中心
李伏清,彭文桂
(湘潭大學 哲學系,湖南 湘潭 411105)
韓愈作為中唐著名的儒學家,其經學思想頗為豐富。韓愈解經的方式主要有:舍傳求經,直究經典;疑經求實,發明新義;原經求道,以己解經。韓愈和李翱合著的《論語筆解》及其對《孟子》《大學》的推崇,都凸顯了韓愈對傳統解經方式的背離。這種全新的解經方式和對尚未為經的子學的力推為宋學的開啟播下了一顆星星之火,在整個經學史也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韓愈; 《論語筆解》; 經學思想
三教鼎立的唐代,經學面臨著如何維護其正統地位,如何重歸主流思想的問題。韓愈的排佛抑道思想和經學思想正是在這種特殊的時代環境中孕育而生的。韓愈對古文的崇尚,對道統的發明,對經學的發微,對儒學的尊奉,無不志在復興儒學,排佛抑道,乃至有“欲自振于一代”[1]的志向。本文以《論語筆解》為切入點,將其經學思想概括為:舍傳求經,直究經典;疑經求實,發明新義;原經求道,以己解經,以此透視出韓愈對后世深遠的影響。
自孔子歿后儒分為八,且都稱己為儒家正宗。戰國時期受荀子批判,秦漢時期日趨式微的具有深厚保守性的思孟學派卻受到韓愈的青睞,認定其為儒家正宗學派,得儒家創始人孔子真傳,其思想也是儒家的真諦。韓愈認為,儒道自堯、舜、禹、文王、武王、周公、孔子至孟子,代代相傳,具有嚴格的統序。但自孟子歿后,儒學失去真正的傳人。于是,韓愈以衛道者自居,接續道統。韓愈在《原道》一文中對這種道統關系有過清晰的描述:“曰:斯道也,何道也?曰:斯吾所謂道也,非向所謂老與佛之道也。堯以是傳之舜,舜以是傳之禹,禹以是傳之湯,湯以是傳之文、武、周公,文、武、周公傳之于孔子,孔子傳之于孟軻。軻之死,不得其傳焉。”[2]4韓愈曾說:“釋老之害過于揚墨,韓愈之賢不及孟子,孟子不能救之于未亡之前,而韓愈乃欲全之于已壞之后。嗚呼!其亦不量自力,且見其身之危,莫之救以死也!雖然,使其道由愈而粗傳,雖滅死萬萬無恨!”[2]888,接過孟子,韓愈高舉衛道者大旗,“抵制異教, 攘斥佛老”,不懼生死,重振儒學。韓愈建立的“道統”論,其出發點大有排佛抑道之意,“道統”論的建構也頗受佛教祖統論影響。可幸的是“道統”論不僅在排佛抑道、恢復儒家正統地位方面起到了強有力的作用,對經學的發展也產生了深遠的歷史影響。
為捍衛儒家“道統”,韓愈一方面梳理自堯舜到孔孟薪火相傳的統序關系,在文學領域發動了以反對駢體文為特點的古文運動,承繼先秦的文章傳統,以此來側應在思想領域里的儒學復興運動,另一方面,韓愈對儒家經典的選擇和注疏也大有作為。韓愈主張選擇已成式微之勢的《論語》和尚未為經的《孟子》《大學》,在解經方式上也主張一改傳統“注不破疏,疏不解注”的做法,而是舍傳求經,棄漢魏舊注直究經典本義。這一點主要體現在其與學生李翱的合著《論語筆解》中。這一著作不僅對《論語》學的走向影響重大,而且對經學的發展產生了深遠的影響。劉師培有言曰:“隋唐以降,《論語》之學式微。惟唐韓愈、李翱作《論語筆解》,附會穿鑿,緣詞生訓,遂開北宋說經之先。”[3]對“傳”和“經”的態度,韓愈有過明確的表述:“《春秋》三傳束高閣,獨抱遺經究終始。”[4]韓愈所指的遺經,《論語》就是其中重要的一部。韓愈曾獨著《論語注》十卷,惜已亡佚。韓愈另有一部重要的解經作品就是與學生李翱合著的《論語筆解》。《四庫全書》對韓、李師徒在寫作過程中的分工有過描述:“以意推之,疑愈注《論語》時,或先于簡端有所記錄,翱亦間相討論,附書其間,迨書成之后,后人得其稿本,采注中所未載者,別錄為二卷行之。”[5]2
在《論語筆解》中韓愈拋開孔安國、包咸、馬融、鄭玄等漢代經學大師的注疏,而對《論語》作出了新的解釋。更有甚者,韓愈對孔安國、包咸、馬融、鄭玄的注釋多有指點,認為其偏離圣意、不得圣意,這樣的評論在《論語筆解》中隨處可見。對前儒注釋不懈,而倡導直尊圣人,探究圣人之旨的作法,韓愈曾有明確表述:“愈昔注解其書,而不敢過求其意。取圣人之旨而合之,則足以信后生輩耳。”[2]3230這種不重章句訓詁而重義理的解經方法,沖破傳統“注不破疏,疏不解注”的藩籬,實開一代經學學風。
韓愈身處經學式微、佛道昌盛之際,卻以衛道者自居,一心要振興經學,以“圣人之道復見于唐”為己任。而此時經學正陷于章句訓詁的泥潭,難以與佛、道精深的理論相抗衡。韓愈要重振經學,勢必要走出章句訓詁之藩籬,而主張舍傳求經,棄傳駁注。而同時代的新《春秋》學派中已有舍傳求經的具體作法。韓愈在解經過程中不僅棄漢魏前儒舊注,舍傳求經,還對經文本義也產生懷疑。韓愈修改前人注疏,變動經文,重新解釋經典,創立自己的中心概念——“道”。在《論語筆解》中,韓愈的疑經主張主要體現在改易《論語》文字、刪減經文文字和變換《論語》經文次序等方面。
在《論語筆解》中改易《論語》文字可謂隨處可見,如《八佾》篇:“季氏旅于泰山,子謂冉有曰:弗能救與?對曰:不能。子曰:嗚呼!會謂泰山不如林放乎。”韓愈則注釋為:“謂當作為字言,冉有為泰山非禮,反不如林放問禮乎。包言泰山之神,非其義也。”[5]5韓愈按照自己的理解把“謂”換成了“為”。《公治長》篇:“宰予晝寢。子曰: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墻不可杇也。于予與何誅?舊文作畫字。韓曰:‘晝’當為‘畫’字之誤也。宰予四科十哲,安得有晝寢之責乎?”[5]8斷然把“晝”改成了“畫”,以此來美化護法弟子宰予的形象。《雍也》篇:“子曰:人之生也直,罔之生也幸而免。馬曰:人之生自終者,以其正直也。包曰:誣罔正直是幸也。韓曰:直當為德字之誤也,言人生稟天地大德。罔,無也,若無其德,免于咎尠矣。古書德作直。”[5]8把“直”改成了“德”。《鄉黨》篇:“子曰:山梁雌雉,時哉時哉。子路共之,三嗅而作。周曰:子路共之,非本意,不茍食,故三嗅而作。韓曰:以為餐具,非其旨,吾謂嗅當為嗚嗚之嗚,雉之聲也。”[5]13韓愈不僅不在意周氏的注解,還大膽地把經文中的“嗅”改成了“嗚”。在《子路》篇中,韓愈也有改動經文之處:“子貢問曰:何如斯可以為士矣?子曰:宗族稱其孝焉,鄉黨稱其悌焉。舊本‘子曰:行已有恥。’為上文簡編差失也。韓曰:孝悌為百行之本,無以上之者。曰:敢問其次?曰:行已有恥,使于四方,不辱君命,可謂士矣。曰:敢問其次?曰:言必信,行必果,硁硁然小人哉,抑亦可以為次矣。孔曰:有恥者,有所不為。鄭曰:硁硁,小人之貌也。韓曰:硁硁,敢勇貌,非小人也,小當為之字古文,小與之相類,傳之誤也。”[5]17“小”在韓愈的筆下很自然地就變成了“之”字。在《憲問》篇中,韓愈對孔子的思想核心“仁”字也有改動:“子曰:君子而不仁者有矣夫,未有小人而仁者也。孔曰:雖君子,猶未能備。韓曰:仁當為備字之誤也,豈有君子而不仁者乎?既稱小人,又豈求其仁耶?吾謂君子才行或不備者有矣,小人求備則未之有也。”[5]18在《為政》《述而》《先進》《衛靈公》《陽貨》《微子》《堯曰》等章節中多處有改動。改動經文部分在整個《論語筆解》中所占比例可謂相當之高。此種改動經文的解經方法后被多位宋儒承襲。宋人邵博在《聞見后錄》中稱韓愈等人的部分闡解被宋人程伊川及門人采納:“今世所傳,如‘宰予晝寢’,以‘晝’作‘畫’字;‘子在齊聞韶三月不知肉味’,以‘三月’作‘音’字;‘浴乎沂’,以‘浴’作‘沿’字,至為淺陋,程伊川皆取之,何耶?”[6]此外,在《論語》中,韓愈認為重復或不合“道”之處都應刪去。在《論語筆解·顏淵》篇中,子曰:“博學于文,約之以禮,亦可以弗畔矣夫”,韓愈則直言“今削去此段可也”。此種果斷大膽之解經法實屬稀有。
在解經過程中,除改經和刪減經文文字之外,韓愈認為在經文流傳過程中會出現訛傳,難免有次序錯誤的現象,故韓愈在解經過程中,還會用及變換次序的方法。如《論語筆解·衛靈公》篇中,子曰:“由,知德者鮮矣。”“韓曰:此一句是簡編脫漏,當在‘子路慍見’下文一段為得。”[5]20
中唐時期,佛、道昌盛,經學式微。面對佛、道強有力的挑戰,儒學顯得無力應對。新《春秋》學派及韓愈等經學家舍傳求經,以求振興儒學。但儒家理論本身確實存在不夠精深之處,經典大義的挖掘有待深入。韓愈作為一名士族傳人,具有強烈的社會擔當意識,雖幾經飄零,仍不忘孔孟仁義之道,仍不忘綱常名教。正如孟子所說,“無恒產而有恒心者唯士為能”,韓愈在舍傳求經之后,原經求道,依經立義,以求復興儒學。
與前儒求經方式不同的是韓愈所求之經并不是傳統六經,而是唐代才立為經的《論語》及子學中的《孟子》和《禮記》中的《大學》。對于《論語》,韓愈是舍棄前儒注疏,直究經典本義,以意解經,依經立義。《論語筆解》并不是對《論語》所有的章節注釋,而只是選擇了其中的一部分。這不是隨機,而是有意為之。所選《論語》中的92句基本上是對儒家核心思想即仁義道德的一種闡釋和發揚。《論語筆解》中首句就是對《論語》“學而篇”第一句的注釋:“有子曰:信近于義,言可復也。馬曰:其言可反復,故曰近義。韓曰:反本要終謂之復,言行合宜終復乎信,否則小信未孚,非反復不定之謂。李曰:尾生之信,非義也。若要終合宜,必不抱橋徒死。馬云反復失其旨矣。恭近于禮,遠恥辱也。馬曰:恭不合禮,非禮也。能遠恥辱,故近禮。韓曰:禮,恭之本也,知恭而不知禮,止遠辱而已,謂恭必以禮為本。李曰:晉世子申生恭命而死,君子謂之非禮,若恭而不死,則得禮矣。因不失其親,亦可宗也。孔曰:因,親也。所親不失其親,亦可宗敬。韓曰:因訓親,非也,孔失其義。觀有若,上陳信義恭禮之本,下言凡學必因上禮義二說,不失親師之道則可尊矣。”[5]3—4韓愈直言“孔失其義”,而自己直襲孔孟之道對君子之“禮”作出新的解釋。對于韓愈的這種注釋,其弟子李翱多有附義,李翱說:“古文闊略多為俗儒穿鑿,遂失圣人經旨。今退之之發明深義決無疑焉。”在《為政》篇中,“子曰:君子不器。子貢問君子,子曰:先行其言,而后從之。孔曰:疾小人多言而行不周。韓曰:上文君子不器,與下文子貢問君子是一段義,孔失其旨,反謂疾小人,有戾于義”[5]5。在《論語筆解》中直言先儒偏離圣人之旨而主張直接原經求道的地方隨處可見。
其次,韓愈在原經方面,大膽引用當時尚未為經的《孟子》《大學》,尤其是《大學》。韓愈把孟子看作儒家道統中極其關鍵的人物,說道:“荀與楊也, 擇焉而不精, 語焉而不詳。”[2]4在韓愈闡述道的著名篇章《原道》中,對仁、義、道、德作了精微的定義:“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足乎己無待于外之謂德。”[2]1之后,在《原道》中引用《大學》修齊治平的核心論點,呼吁世人以修身為宗旨,實現家齊、國治、天下平的外王之道。韓愈試圖以“三綱領八條目”來解決人格培養等問題,實現經學的濟世致用,最終達到復興經學的目的。韓愈本人或許不曾料到,他借用子學以立義的辦法,不僅提升了《孟子》《大學》的地位,對宋四書的集結和宋學的開成也有著開創之功,此點后文略有小議。
面對中唐藩鎮割劇、宦官專權、朋黨之爭、佛道橫溢、經學衰微的局面,韓愈作為積極進取滿腹經綸的士大夫,表現出一種敢于擔當的意志和一種“舍我其誰”的英雄氣概。在政治上積極參與削藩,出征淮西立下汗馬功勞,不顧個人生死,只身宣慰鎮州。在思想上構建儒家“道統”論,排除異端,復興儒學。他一改初唐章句訓詁之解經方式,舍傳求經,闡發經典之微言大義,推崇孟子,起用《大學》,對經學的轉型與發展產生了極其深遠的影響。
韓愈對經學的影響并不是停留在具體的反對章句學的主張上,而是深入到具體的解經方法上,即舍傳求經、依經求實和原經求道,這些實為宋儒開了先風。宋初“三先生”及柳開、歐陽修、劉敞等人的解經模式與韓愈的解模式都有著高度的一致性。柳開年少就習韓文,在《應責》中直言“吾之道,孔子、孟軻、揚雄、韓愈之道;吾之文,孔子、孟軻、揚雄、韓愈之文也”[7];石介不僅效仿韓愈以衛道自居,更是對其稱頌有加,“六經皆自曉,不看注與疏。述作慕仲淹(王通),文章肩韓愈。下唐二百年,先生固獨步”[ 8];歐陽修則疑古疑經,蘇軾評介歐陽修“論大道似韓愈”,“今之韓愈也”;劉敞喜好改動經文、批駁舊注。韓氏對宋儒影響之大不證自明。事實上,韓愈的這種治經方式并非獨創或首創。早在漢代的班固就曾對章句訓詁之學多有批判,“后世經傳既已乖離, 博學者又不思多聞闕疑之義”。在唐代,劉知幾以史學家的視野,大膽疑經、疑古,可以說,劉知幾的懷疑和不附大眾的精神拉開了唐代疑經的序幕。到新《春秋》學派,對傳統《春秋》經傳學的沖擊更是有力。啖助直言:“傳已互失經旨,注又不盡傳意,《春秋》之義幾乎泯滅。”[9]4“吾觀三家之說,誠未達乎《春秋》大宗,安可議其深指?可謂宏綱既失,萬目從而大去者也。”[9]1這種舍棄、批判傳注的治經方法對中晚唐疑經惑經大環境的形成,起著很好的鋪墊和推動作用。稍晚于新《春秋》學派的韓愈或多或少受之影響,并把這種疑經批傳批注之風極力向前推進。
韓愈及其弟子李翱主張并力行舍漢儒而直承孔孟,棄漢魏傳注而直究經典本義。為闡明經文中的“道”,不惜改動經字、變換字詞順序、修改前人注解。此種解經方法對唐代的思想史產生了重大的影響。從某種意義上而言,韓愈是漢學向宋學過渡的驛站。陳寅恪先生在《論韓愈》一文中對于韓愈在學術思想史上的特殊貢獻有過精妙的表述:“唐代之史可分為前后期,前期結束南北朝相承之舊局面,后期開啟趙宋以降之新局面,關于社會經濟者如此,關于文化學術者亦莫不如此。退之者,唐代文化學術史上承先啟后轉舊為新關捩點之人物也。”[10]332此“南北朝相承之舊局面”即繁瑣的且已失去活力的章句之學,“趙宋以降之新局面”即疑經、惑經,統合儒釋心性之宋學。思想史猶如一條川流不息的河流,后來的思想總是受前人思想的影響,在批判式繼承中流變和發展。宋初“三先生”即胡安定、孫復、石介,主張治經重在探尋經文本義,勿惑于傳注,高揚以義理解經,這點無疑受韓愈解經思想的影響,石介更是直接繼承了韓愈的“道統”論思想,直言己道為韓愈之道。對經文文字的改動也多為宋儒如程顥等人沿襲之,其“道統”論、“心性”學說及解經方式的倡導,對整個宋代學風都有著不可磨滅的影響。自韓愈提倡“道統”以來,宋儒效仿韓愈以“道統”自居不在少數,宋初“三先生”及二程都有此舉。從這個意義上說,韓愈是我國古代思想史解經范式的變革——漢學向宋學轉變的重要人物。
此外,韓愈重視《論語》,力舉《大學》,推崇孟子,使得《論語》的經典地位得以鞏固,《孟子》《大學》的地位得以提升。在中唐《論語》學倍受冷落的時風下,韓愈選擇《論語》作為闡發儒家義理的對象,且曾兩度注解《論語》,尤其是與門人李翱合著的《論語筆解》。《論語筆解》成一家之言,站在《論語》學史的立場上看,《論語筆解》在《論語》從漢學走向宋學的過程中起到了不可磨滅的作用。
《孟子》一書的地位與政治及學理都有著密切的關系,韓愈將孟子視為儒家之衛道者,宣揚《孟子》,積極提升《孟子》地位,拉開《孟子》升格運動的序幕。清人趙翼在《尊孟子》一文中有言:“宋人之尊孟子,其端發于楊綰、韓愈。”孟學好談心性,韓氏高揚《論語》《孟子》無疑為宋代心性論的復興提供了思想取向和豐盛的理論資源。孫復、石介、范仲淹、歐陽修、二程、張載、王安石等人都尊崇孟子,王安石更是以孟子自居。韓愈率先關注《大學》,以期維護封建社會的綱常倫理,闡發修齊治平的內在聯系,使儒家內圣外王之學巧妙地由外王向內圣轉變。對此陳寅恪先生也有過論述:“退之首先發見《小戴記》中《大學》一篇,闡明其說,抽象之心性與具體之政治社會組織可以融會無礙,即盡量談心說性,兼能濟世安民,雖相反而實相成,天竺為體,華夏為用,退之于此奠定后來宋代新儒學之基礎……與前此經詩著述大意,而開啟宋代新儒家治經之途經者也。”[10]322其弟子李翱對《中庸》思想的闡發,對《大學》《論語》《孟子》《中庸》在宋代得以集結起到了不可或缺的開山之功。而“四書”的集結也是宋學確立的標志,從這個意義上說,韓愈實為宋學的開創者。
總之,韓愈作為中唐著名的儒學大師,一生以排佛抑道、振興儒學為己任,主張建立“道統”,構建儒家“心性”論體系,一改傳統章句訓詁之治經方式,力推“四書”。范文瀾先生稱:“韓愈不算經學家,但也講點經學。”[11]韓愈的確不是專門為了研究經學而研究經學的,他的經學思想和“道統”論思想一樣,都是在為完成排佛抑道、復興儒學的大業下形成的,卻同樣地都對后世有著深遠的影響。
“道統”論使得儒家統序結構嚴密,提高了儒家圣人孔子的地位,使其幸免淪為佛教弟子、道教弟子的尷尬場面。因為,在“道統”形成之前,“老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佛者曰:孔子,吾師之弟子也”[2]2。孔子,這一至圣先師竟被佛老爭相視為弟子,儒家顏面何存!為打破漢代以來章句學給經學的束縛,韓愈舍傳求經,直究經典,疑經求實,發明新義,原經求道,以己解經。這一全新的解經方式,較章句訓詁學,有著解放思想的優越性,能很好地闡發圣人的微言大義,實現經世致用。這種解經思想主張成為宋儒以己解經、疑經改傳的思想淵源之一。通過《論語筆解》及其對《孟子》《大學》的推崇,凸顯了韓愈對傳統解經方式的背離。這種全新的解經方式和對尚未為經的子學的力推及對“道”的宣揚,為宋學的開啟播下了一顆星星之火,在整個經學史也有著不可替代的作用。
[1]舊唐書:卷一百六十[M].北京:中華書局,1975:4195.
[2]韓愈.韓愈文集匯校箋注[M].劉真倫,岳珍,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10.
[3]劉師培.劉師培講經學[M].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27.
[4]韓愈.韓昌黎詩系年集釋[M].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782.
[5]韓愈,李翱.論語筆解[M].四庫全書本.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7.
[6] 程毅中.宋人詩話外編(上)[M].北京:國際文化出版公司,1996:348.
[7]柳開.河東先生集[M].上海:上海書店,1935:12.
[8]石介.徂徠石先生文集[M].北京:中華書局,1984:20.
[9]陸淳.春秋啖趙集傳纂例[M] .北京:中華書局,1983.
[10]陳寅恪.論韓愈[M]//金明館叢稿初編.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2001.
[11]匡亞明.韓愈評傳[M] .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1:4.
[責任編輯張家鹿]
OnHANYu’sThoughtsAbouttheClassicsStudies——Center on the Annotation of the Analects
LI Fu-qing,et al
(Xiangtan University,Xiangtan 411105,China)
As a famous Confucian in Tang Dynasty,HAN Yu has rich thoughts about Interpretation of the Confucian Classics ,As follows: giving up the note of spreading and pursuing the tenor of Classics, studying Classics directly, suspecting Classics and pursuing the Original meaning, creating new meanings, seeking Tao according to Classics, explaining the Classics According to one’s own meaning. Based on it, we can see HAN Yu’s profound impacts on future generations .It especially reveals his departure from the traditional exegesis by The Annotation of The Analects co-authored by HAN Yu and Li Ao, as well as HAN Yu’ s highly Praising on Mencius and Ta Hsüb. This new method of interpreting the Classics, and pushing the classics which not yet becoming Classics, plants a seed for the opening of Sung Learning and plays an irreplaceable role in the history of Classical Learning.
HAN Yu;thoughts about the Classics Studies;the Annotation of the analects
B241.9
A
1000-2359(2013)06-0005-04
李伏清(1981-),女,湘潭大學哲學系副教授,哲學博士,主要從事中國古代哲學暨近代哲學研究和湘學研究。
2012-09-12
國家社會科學基金后期資助項目(12FZX0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