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樹,這是他偏愛的樹,走在徽州的山城街巷山野鄉(xiāng)村,隨處可見。高高矮矮的它們,婆娑的枝葉彰顯著自己的風景。記憶里最清晰的,是巷弄口那株高大挺拔的苦楝樹,像伴侶一樣陪著一位老人,讓他的晚年生活多了幾分怡然。
許是緣分,那年我臨近小學畢業(yè),租住在老街口布匹一條街附近的一個小院子里。在繽紛的四月,在院子里那花開正艷的苦楝樹下,我認識了他——一位來自異國他鄉(xiāng)的老人。他頭發(fā)花白,鼻梁高聳,臉型極像課本中的托爾斯泰。他說著拗口的普通話,我們幾個伙伴圍著看熱鬧聽他講故事。
時隔多年,具體的細節(jié)已經(jīng)淡忘。依稀記得他說,在家鄉(xiāng)他是一位制琴師,曾經(jīng)的生活平緩而充實,切割,打磨,調(diào)漆,熬膠,五十年來雖一直做著重復的工作,但一直滿懷著熱情。他執(zhí)著于自己的美學,執(zhí)著于每次把琴身切割出的優(yōu)美線條,以及那打磨得紋理光滑細密的面板。小提琴,在他眼中變得不一樣,他聽得見它的呼吸,那精靈的低唱。他說:“傳說,每一棵樹都有一個精靈,在歲月鐫刻的過程中,樹的精靈也會隨之凈化。我愛苦楝,她似一個很有涵養(yǎng)的女子,站在身后,遲遲開放,開在春花盡落時。它那樣靜默,像闖入人世的精靈,浮于塵世之上,不被任何事所累,專注于自己信仰。她給自己裁剪嫁衣,有份熱情,卻無須火一般大紅渲染,而是心靈手巧繡一團輕紗,在陽光明媚之時,幸福出嫁。”
與老人相處的日子,歲月如一杯香茗,徘徊在樹下,苦楝花送來陣陣馥郁的花香,香味幽幽。他從沒說過具體從哪兒來,也沒說家中有無親人,只是講著人生旅途上如夢似幻的親歷故事。當年的我用幼稚的眼神旁觀這人生的跌宕反復,付之一笑。我可以讓日子平靜地無波無瀾,不求華麗。我喜歡的是這份靜美,絲絲縷縷沁人心脾,喜歡坦然平靜地細數(shù)時光流過的點滴。
因為,老人用他的心告訴我,他的靈魂不沉于這浮華的俗世,自由如旁觀的存在,帶著純白的夢,獨行去遠方。當這份信念和熱情變成永恒時,猶如他對制作小提琴的熱情,無論是二十歲還是七十歲都一樣,猶如苦楝樹對自己的出嫁,即使時節(jié)的列車途經(jīng)二十多個小站,帶著花香轟轟駛來,最后一站才是苦楝,但她仍會穿著嫁衣等待。
離開那個小院,轉(zhuǎn)眼已經(jīng)五年。我從當年那個懵懵懂懂的小女孩,成了高中生。學習任務繁忙,也沒有再去過那個小院,也不知那個老人現(xiàn)在是否安好。在這冷冷的冬日,我想起那年春天里的苦楝花。花開時節(jié),每朵花有五個紫色的小小花瓣圍著一個深紫色花蕊組成,每一朵花都像一個乖巧的小女孩。在努力地拉開裙擺跳著童稚可愛的舞蹈,跳得那么認真,以至于看的人都要生出憐愛來。滿樹繁花簇擁猶如滿天繁星,一串串、一簇簇,星星點點、細細碎碎、粉粉紫紫,無論是遠觀還是近看,都像一團團的輕紗,又像一朵朵淡淡的云,更像一縷縷煙霧。
只是覺得,人生抑或如苦楝樹,只要努力成長著,一樣能夠綻放自己青春的生命。
評點:江紅波
文字是在靜靜地描述著苦楝樹,更是在寫當年那個異國他鄉(xiāng)來的老人。一個充滿稚氣的少年因著一個老人的娓娓述說,對生活多了份人生的感悟。老人的生活是充實而寂寞的,作者的心境的柔和而平靜的,在相互的靜默中,苦楝花的那份綻放的美麗與人生歷經(jīng)艱辛的充實便有了相通的情感。對景物觀察細致,語言生動而優(yōu)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