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械的教學方法,使得漢語言的美感脫落,也把孩子對語文的所有好感和好奇都扼殺掉,只落下漸成俗套的思維習慣。學魯迅時最為可笑,先生的每句話都要想想有什么深意,當年我有同學被提問先生去后花園點了根煙有什么內涵,他回答,先生點燃了革命的火炬。
1932年的小學《新選國語讀本》選文多自然與人、花鳥魚蟲,幾乎構成一組田園詩,然而又多思辨之文,其中《兩個疑問的信》“平之:先生時常對我們說,進退要守秩序;應對要有禮貌。但是也有人說,秩序,禮貌,是束縛自由的東西。照你看來,究竟應該怎樣呢?”洋溢著開放的精神,而我們的教材里,魯迅已帶著《孔雀東南飛》《石鐘山記》退出舞臺,取而代之的是《紅燈記》。
“全國國民閱讀調查”顯示,有超過半數的國人一年都讀不了一本書。讀圖時代,平面文字落伍,典籍更是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至少不止一代人不識繁體字、不會用毛筆,讀不懂古代典籍,數典忘祖的“新文盲”隊伍不斷擴大。
不讀典籍的理由有幾個:它不是必讀科目;它語法有些隔;它以遺老面目出現;它沒有煙火氣;它惜墨如金以及幽默不那么好懂,這多少顯得不可愛。從前,作為書生15歲之前便要把四書五經爛熟于心,幾乎都是“拜經教”。1912年1月19日,當國民政府第一任教育總長下令“小學堂讀經一律廢止”的時候,這是一個解放思想的壯舉;作為后果,近一個世紀后,已經沒有多少人回答得出來什么是四書五經了,90后這一代人居然從周杰倫的《青花瓷》里才開始接觸到古典詩詞之美。
國人對典籍這一“漢語文明主要承載者”的輕視和排斥,不僅是文明斷代的問題,更關乎國民素質。維特根斯坦說過,“想象一種語言,意味著想象一種生活”,如果讀典籍成為習慣,一個從小就被“裊情絲吹來閑庭院”、“醉里挑燈看劍”之情韻滋養著的孩子,長大以后,他們的心靈或許不至于那么麻木、冷漠。
巴黎的街頭立著廣告牌:“學漢語吧,那將是你未來20年的機遇和飯碗。”目前學習漢語的外國人多達3000萬,而我們擁持一個悠久文明的語言,卻屈膝尊奉著另一種文明話語為榜樣。曾有學者將孟子翻成“孟菲斯”、把孔夫子翻成“康夫舍斯”,一時造成轟動。這些被“歐化”帶翻譯腔的“西文”,在作家圈里已流行多時。批評界和理論界也難以超拔,一篇文章讀完,愣是似懂非懂。沒聽說西方有“和平演變”漢語的計劃,這是中國知識分子自己干的。仿佛不用“Made in China”用“中國制造”,不用“LOGO”用“標志”,就不是國際范兒,以至于余光中發出這樣的感嘆:英文充其量是我們了解世界的一種工具而已,而漢語才是我們真正的根,“當你的女友改名為瑪麗,你怎能送她一首《菩薩蠻》?”
漢語危機是應用危機,我們缺的是母語情感的意識和這份語言自信,把綺麗的漢語當做物欲的工具。最好的“保護”就是全民崇尚優雅的語言,就像每年兩會答記者問時,國人會集體期待溫總理的旁征博引,沉浸于“不畏浮云遮望眼”、“明年春色倍還人”里。如果媒體和知識界率先“優雅”,報紙電視上,地鐵公交站牌,滿目所見皆是繁錦,耳濡目染之下就能循序漸進了。有一個數字也許可以說明一些東西。2009年夏天,“迎世博咬文嚼字大賽”吸引了整整20萬民眾參與,上至年過九旬的老人,下至不滿10歲的小學生。《咬文嚼字》雜志主編郝銘鑒感慨道:“群眾心底對漢語的熱情讓我們感動,讓人看到了母語意識的回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