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聯歡晚會上,蔡明和潘長江的小品中,有很多嘲笑他人生理特征的臺詞,如嘲笑長相:“長得跟鬧著玩似的。”“長得一表人渣。” “長得難看的可以留下。”嘲笑矮個子:“你覺得像你這種站起來都像沒站起來的人都站起來了,我還有什么理由坐著啊!”“人是微縮的,內心是猥瑣的!”嘲笑單身的: “你不也單身么!”“你怎么知道啊?”“看長相!”嘲笑老年人的:“管誰叫阿姨,滿臉褶子還賣萌。”有些話說起來是酷,不過經春晚這個平臺一傳播,長得矮的,單身的,老邁的,壓力山大。
“春晚不倒翁”趙本山離開春晚之后,在江蘇衛視搞了個封山之作,里頭是拿精神病人開涮。趙本山拿精神病人開玩笑已經不是一回兩回,不如成人之美,封他為榮譽精神病人。我過去很喜歡趙本山,他早些年的小品,有的還有點意思,比如有部小品,說的是什么霸王別姬的腐敗宴席,宴席最后還把幾個烏龜蛋串在一起,叫“扯蛋”,至今印象還是很深刻。
趙本山現在的小品,沒有了這種“扯蛋”的諷刺,但是笑料比過去更扯蛋了。可能也是當上了娛樂大佬之后,自己脫離了實際,沒有那么多料了。連私人飛機都有了的趙本山,也從弱勢群體的一個代表,暴發為強勢群體的一員。
當然這也不全是文藝界的問題,而與我們的整體環境有關。拿殘疾人、精神病人取笑的幽默,是一種沒有牙齒的幽默,咬不著社會上真正丑陋的人,因而能一路綠燈登堂入室。這也是沒有心肝的幽默,勢利而怯懦。沒種去嘲笑權勢,卻借助納稅人支持的公共平臺,嘲笑弱勢群體,實在不仁不義。拿弱勢群體取笑的行為,經春晚類高影響力節目的傳播,成為一種惡俗傳統。趙本山還在節目里,借小偷、精神病人之口,嘲笑他人對自己不雅的指控。我沒有想到他是用這種破罐子破摔的方式來告別舞臺。
在美國,脫口秀是類似于我們單口相聲的喜劇表演,是一個大產業。我觀察到,他們嘲笑的多為“強勢群體”,而不是弱勢群體,除非弱勢群體自己嘲笑自己。在Comedy Central(美國喜劇中心頻道)的節目里, 也有人嘲笑無家可歸的人,或是其他弱勢群體,不過這些表演者都是不怎么出名的小諧星。這些玩笑廉價而討巧,相當于我們的三俗玩笑,公共媒體里不好播出。有的踩了紅線播出來,會導致丟飯碗,丟贊助,吃官司。前些年美國有家電臺的節目,取笑華人外賣餐廳,結果該節目主持人丟工。誰要敢拿弱勢、宗教團體開玩笑,搞不好會引發抗議鬧出人命。
要想像David Letterman、Jay Leno這些晚間節目主持人那樣走紅,還得走嘲笑強勢的上層路線。他們取笑的是小布什、老虎伍茲之流。2月16日美國公共電臺的《等等你別說》娛樂節目,還請來了美國前副總統戈爾,主持人拿他的乏味、呆板和總統競選的失利開了很多玩笑,戈爾也配合。有處地方,戈爾介紹其新書的時候,說的一段話過于嚴肅,主持人說你怎么聽起來又像一個政客了,戈爾說:“這還不是趕緊推銷新書嗎?”再后來戈爾參與搶答,答對了三題,贏了,主持人暗諷他的競選失利,說在他的節目上贏了可是無可爭辯。戈爾也說:“也不用重新數票。”戈爾畢竟當過副總統,得過諾貝爾獎、奧斯卡獎,對于這種自嘲或者嘲弄,他傷得起。
我們好多強勢人群的段子,在飯桌上或者微博中傳播著,上了電視就消失得無影無蹤。我們的強勢群體為什么就傷不起?還有一個原因,是其中一些人齷齪太多,其人生的現實,遠比玩笑更荒唐。
懷特曾稱:“分析幽默,就好比解剖青蛙。沒有人對這種分析有興趣,最后還把青蛙弄死了。”不過,年復一年下來,春晚嘲笑弱勢,我們嘲笑春晚,都成了年度固定節目。各位創作人員和相聲小品藝人,難道世界上沒有比精神病人和殘疾人更好笑的話題嗎?老整這一套,就別怪大家操刀解剖了。我們就是想把那只勢利的青蛙弄死。
編輯提點:鄭文龍
一年一度的春晚本應薈萃文藝界最為優秀的節目以饗觀眾,怎奈在由納稅人“經濟搭臺”的舞臺上上演的各色節目不僅陳舊俗套、乏善可陳,更以揶揄長相、嘲諷弱勢群體為能事,拿觀眾“砸掛”,流彈四射傷及無辜。大量密集的“三俗”笑料在歡慶祥和的除夕佳節尤顯得有傷大雅、不甚和諧。誠然,不能將以上現象歸咎于演員的個體行為,也并非國人欠缺幽默風趣的文化因子,問題的根本乃在于文藝、文化所依附的體制機制。“為尊者諱、為賢者諱、為親者諱”的文化傳統造成諷刺藝術只能以“美刺”形式來表現,“畏天命,畏大人,畏圣人之言”的諸多現實顧慮又使得文藝莊嚴滯重。而當諷刺被扭曲為譏諷、嘲諷,幽默被超越為撒潑撒癡、傲嬌賣萌,如此這般亂烘烘你方唱罷我登場之際,觀眾也只能守著熒屏“此恨綿綿無絕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