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淡日子里陪伴至老

劉超 男 38歲 設計師 南京

9歲的兒子要開學了，送他回前妻家的前一天晚上，他吵著要跟我睡。我們躺在床上聊天，他忽然說：“爸爸，你和媽媽為什么離婚？”我一愣：“怎么想起來問這個？”兒子昂著頭回答：“媽媽說，以后我會有新爸爸，你會和別的女人生寶寶。”

兒子稚嫩的聲音一起一伏響在耳邊，我的鼻子一酸。

我和前妻郭美麗是大學畢業后經人介紹認識的，她出生于南京，獨生女，被父母視作掌上明珠；我出生在河北農村，有弟弟妹妹。因為家境貧寒，我從小就擔負起照顧弟弟妹妹的責任。當初，郭美麗就是看中了我的憨厚與擔當，不顧父母的反對與我結婚。

婚后我們暫住在她父母家，她父母雖然把我們照顧得無微不至，但也時時干涉我們的生活。他們習慣了掌控女兒的一切，包括婚姻。

那時候我妹妹剛考上大學，弟弟還在讀高中，我每個月總是會給他們一些生活費。這些在我們婚前，我已經告訴了郭美麗。對此，一向大手大腳的她并不在意，但她母親發現后，大發雷霆。她覺得我一點也不為自己的小家著想：“這么個大男人，還跟岳父岳母擠在一起，你好意思嗎？你拿什么給美麗更好的生活？”我也火了：“這是我自己掙的錢，我有權支配。”他們永遠都不會明白，一兩百塊錢對他們來說，也就是一頓飯，對一個農村高中生來說，卻是一個月的生活費。

當晚，一家人吵得不可開交，我摔門而出。郭美麗追了出來，我們沿著馬路走了很遠，我心里是徹骨的寒涼。我和郭美麗聊到深夜，我跟她講我從小的生活，跟她講我在田間地頭度過的童年、父母為了供我們上學如何拼命勞作，最后我們相擁著大哭。我對郭美麗說：“我一定會努力，讓你過上好生活，就像在婚禮上我向你承諾的那樣。”

事后，我跟她母親道歉，主動提出：每月上繳1000元生活費。當時是2000年，我的工資還不到3000元。為了多掙錢，我接了很多私活，每天忙到半夜。因為早出晚歸，郭母對我很有意見，一再跟郭美麗說，我一定是記仇，是逃避他們才加班，甚至有時候，她還故意打電話到我辦公室，檢查我是否真的在加班。偶爾我加班完和同事吃宵夜，接到她的電話，回到家郭美麗免不了跟我大吵一架，說我如何不愿意融入她的家庭，如何不理解她父母的良苦用心。

那段時間郭美麗處于備孕階段，為了不惹她生氣，她說什么我都聽。讓我給她父母道歉我就道歉，哪怕不是我的錯。每個周末，我主動洗衣服、打掃衛生。為了家庭和諧，也因為自己沒有足夠的資本買房搬出去而自責。但她母親一再干涉我，竟以給我交話費的名義，查我的通話記錄；想盡辦法把我工資卡要去，查消費記錄。也因為如此，我跟郭美麗吵了很多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日漸消耗著我們的感情。

2002年底，我們手頭有了一些積蓄，打算買房。我想買套新房，離她父母遠一些。但郭美麗不這么想：“不要離爸媽太遠，以后我們每天下班來媽媽家吃飯，有了孩子還得讓爸媽照顧。”在她家人的一再堅持下，我們把房子買在了附近的小區。

分開住以后，日子并沒有多少起色，反而，她母親干涉更多。每天我們還沒起床，郭母就端著早飯開門了，拍著臥室的門在外面喊：“起床啦，起床啦。”周末也依然如此。有時候夜里十點，她父母還泰然自若地坐在我家客廳里看電視。

在郭美麗看來，她父母如此無私，每天給我們送早飯、做晚飯、打掃衛生，我為什么還不知足，“沒有我爸媽，我們早晨只能餓肚子，在路邊吃地溝油做出來的油條；沒有我爸媽，你每天打掃衛生？你一再挑剔他們，是因為你從來沒把他們當作自己的爸媽一樣看待。”從小到大，郭美麗習慣了飯來張口、衣來伸手的日子，習慣了沒有個人空間，對父母所有做法全盤接受。

日子磕磕碰碰地過著，我盡力維持著表面的和諧。朋友說，或許有了孩子就好了，他們就能把注意力轉移到孩子身上。可隨著兒子的降臨，我更加感覺到自己像是個被架空的木偶人。

孩子沒出滿月之前，我不能隨便進臥室。我每天下班興沖沖地趕回家，想抱抱兒子時，郭母總是攔著我，“你身上有細菌，不能抱孩子。”“你這種姿勢不對，對孩子脊椎發育不好。”我想給孩子洗澡，她又發話，“你手太粗，弄疼了孩子。”郭美麗覺得她媽所做的一切都是對的，“帶孩子我們沒經驗，就要按照媽說的做。”我看著他們逗孩子，圍著孩子樂得團團轉，覺得自己像個外人，局促地坐在客廳沙發上，心里滿是憤怒、委屈、不滿，卻無處可說。

我父母牽掛孫子，從老家風塵仆仆地趕來，但郭母處處以主人自居，說我媽不講衛生、洗碗不干凈，“這里不是你們鄉下，現在小孩都嬌貴著呢。”老實巴交了一輩子的母親，在自己兒子家里，拘束地搓著手，在客廳走來走去。

父母住了一周就呆不住了，堅持回老家。臨走時，郭母把我母親給孫子親手做的小衣服小鞋子又都塞進了母親的箱子里，“這些孩子都穿不著，穿出去人家笑話。以后不要給孩子做了，到處都有賣的，不但質量好，款式也新。”我母親一句話沒說，兩只手緊緊握著箱子的提手，淚在眼眶里打轉。

父母走后，我跟郭母吵了一架，憤而離家。躺在賓館的床上，我一邊深深自責自己無用，對不起父母；一邊對這段婚姻失望至極。而自從父母走后，父母不再讓弟弟妹妹要我的錢。母親覺得，我已經活得很委屈了，不能讓弟弟妹妹再增加我的負擔。

時間在小吵小鬧中前行，在我看來，家就是一個冷窖。我跟郭美麗已經無話可說，她父母霸占著我的家、我的兒子。兒子5歲時，我堅持離了婚。

今年暑假，我再三懇求郭美麗，她終于同意我將兒子帶回老家。這是兒子長這么大以來，第一次回到爺爺奶奶家。看著70歲的父親還努力背著孫子做游戲，看著母親每天做各種好吃的一口一口喂孫子，我心里五味雜陳。或許對父母來說，兒孫繞膝，就是最大的天倫之樂了。

現在的我，已經近40歲了，兒子跟隨前妻生活。在這個城市里，我收入不算高，只想找一個通情達理的女子，孝順、獨立、溫柔，能耐得住平淡日子，一起在這荒涼人生里，在年復一年的真實瑣碎里，譜寫愛的年輪，陪伴至老。

（編輯 張秀格 gegepretty@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