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國民大革命后期,陳獨秀被定性為“右傾機會主義”。而蘇聯解密檔案資料表明,陳獨秀所犯的錯誤大多與莫斯科的指導有關。不僅如此,聯共(布)和共產國際的駐華代表甚至直接做出了一些錯誤決策。蘇聯的國家政策以及中共與共產國際之間服從的組織關系,是右傾機會主義的根源。此外,黨內合作的模式從體制上剝奪了中共的領導權。從另一角度說,在聯共(布)中央日趨激烈的權力爭斗中,陳獨秀可說也成為他們斗爭的犧牲品。
【關鍵詞】莫斯科;共產國際;陳獨秀;黨內合作;右傾
一、蘇聯的國家戰略是陳獨秀被右傾的深層次原因
第一次國共合作是在聯共(布)的幕后操縱下,由共產國際一手促成。作為當時惟一的社會主義國家,蘇聯迫切需要在東方結盟,以實現其遠東的安全和利益。“由于要對世界帝國主義進行漫長而持久的斗爭”,應該把 “一切革命因素調動起來”,①建立反帝統一戰線。這“雖然極不可靠,極不穩定,但社會主義共和國畢竟能在資本主義包圍中生存下去了。”②基于東方戰略的考慮,蘇聯要利用孫中山的國民黨來緩解在華帝國主義對其構成的嚴重威脅,而孫中山此時也渴望蘇聯的援助。于是,在“聯俄聯共”的前提下,國共實現合作。
國民黨“二大”選舉、“中山艦”事件以及“整理黨務案”被視為陳獨秀的“三大讓步”,而《汪陳宣言》標志其“右傾機會主義”錯誤達到頂峰。可是,右傾何傾,主義又何在呢?
1925年末, 直奉軍閥控制北方政權,蘇聯支持的馮玉祥的國民軍抵擋不住,北方局勢發生逆轉;而在歐洲也出現反蘇聯盟。蘇聯指導中國革命的路線隨即轉向保守,共產國際發出“九二八”指示,要求中共放棄革命領導權。而陳獨秀被迫執行這一政策,造成所謂“右機”錯誤。
在國民黨“二大”選舉新中央委員的問題上,鮑羅廷與陳獨秀存有分歧。“關于在將來的國民黨中央委員會中的共產黨員人數問題曾一度發生爭執,中央提出7人,我表示反對,為的是不嚇跑中派和不無謂地刺激右派”③ ,爭論的結果是陳獨秀退讓至4人。隨后在共產國際代表維經斯基的撮合下,陳獨秀與孫科、葉楚傖等人進行談判,“把擔任國民黨中央委員的共產黨人數限制到最低限度” ④。這樣在36名中委里,國民黨右派和中派占據了15個位置,而共產黨僅7人。但是,我們再看國民黨二大后共產黨的任職情況:在9名中央常委中,有譚平山、吳玉章、楊匏安3人;在中央黨部中大多數領導職務由共產黨員擔任;秘書處4人全部是共產黨員。由此認定陳獨秀在國民黨二大上妥協,顯然判斷有誤。此外,中共在國民黨二大讓步政策的執行者并非陳獨秀,“1925年12月26日陳因病住院,從這時起到1926年2月19日,中央局與他完全失去聯系”⑤。
而“中山艦事件”則由蘇聯顧問布勃諾夫全權負責處理,陳獨秀當時并不在廣州。此前,鮑羅廷曾親口保證蔣是“極左派信徒”,因此布勃諾夫主張對蔣退讓,要求陳獨秀“必須十分審慎行事” ,遠在上海的陳獨秀誤以為蔣的行動是受了右派的挑撥,呼吁“凡是中國的革命分子,應該一起喊出‘中國革命勢力統一’的口號,撲滅分裂革命勢力的一切陰謀!”⑥然而在真相大白后,陳獨秀立即改變了態度,并成立了一個以彭述之、陳延年、周恩來等為代表的特別委員會,進行調查和抗爭。同時陳獨秀向共產國際提議退出國民黨,卻遭到嚴厲批評,“這種破裂是絕對不能允許的”,“要在內部組織上向國民黨左派做出讓步”。①陳獨秀被迫接受這個既定事實。
不久,鮑羅廷又根據聯共(布)“四·二九”指示精神,私自與蔣介石達成協定:鮑羅廷答應蔣整理黨務,限制共產黨人在國民黨內的作用;而蔣則同意制止國民黨右派的反共活動。于是在這場交易中,共產黨人的獨立自主權利和地位再次喪失。5月15日,在中共中央和陳獨秀完全不知情的情況下,“整理黨務案”突然出臺。當蔣提出這一方案時,“全場相顧驚愕”②。
由此我們不難看出,所謂陳獨秀的“三大讓步”實質上是莫斯科對蔣介石的妥協。
“汪陳宣言”同樣與蘇聯的國家政策有關。“整理黨務案”后,廣東的工農運動陷入低潮,此時必須限制蔣介石的權力以推動工農運動的發展。而此時共產國際遠東局卻指示:“不希望同蔣介石發生爭斗”,“必須使蔣介石在前線安心”。③此時,國民黨左派不滿蔣氏日益坐大,于是掀起“迎汪抑蔣”。對此,陳獨秀亦表示歡迎汪蔣合作。隨著北伐的迅速推進,共產國際突然一改退讓而變得激進,他們也希望利用汪精衛來削弱蔣介石的權力。但是此舉卻加速了蔣的叛亂,1927年2月至3月,蔣介石連續在南昌發表反共演說,并從贛州一路大肆捕殺共產黨員,搗毀各地的黨部和總工會。
對此,陳獨秀指示:“如果右派軍隊來繳械,我們就要與之決斗,此決斗或許勝利,即失敗則蔣介石的政治生命(也)完全斷絕。”④斯大林卻致電中共:“暫不進行公開作戰”⑤,“像右派這樣一些人(蔣介石),應該利用到底”⑥。陳獨秀只得放棄武裝對抗計劃,按照蘇聯的意思與汪精衛聯合發表“汪陳宣言”。由此可見,蘇聯的國家政策是陳獨秀被右傾的深層次原因,真正的的右傾機會主義是蘇聯和共產國際。
二、服從的組織關系是陳獨秀被右傾的根源
(一)聯共(布)、共產國際對中共的集權制領導
共產國際建于1919年。1922年中共加入共產國際,在組織關系上,作為共產國際的基層組織,中共必須絕對服從共產國際的領導和指示。而蘇共和斯大林凌駕于共產國際之上,把共產國際變成服務于蘇聯利益的工具。中共中央實際上處于聯共(布)和共產國際的雙重指導之下。
聯共(布)雖然是指導中國革命的實際決策者,但作為中共的直接領導者,共產國際在中共的一些重大決策中,仍然起到了主導作用。隨著革命形勢的不斷變化發展,共產國際的指導政策搖擺不定,另外駐華代表和顧問也常常因為彼此意見分歧而產生矛盾。但這種服從的組織關系無一例外地左右著陳獨秀和中共中央的決策。在嚴格的紀律和高度集中的組織體系下,作為共產國際支部的中國共產黨沒有真正的獨立自主的權力,只有被動地執行共產國際的決議。
(二)聯共(布)、共產國際駐華代表對中共的強加式指導
聯共(布)、共產國際幾乎包辦了中共成立初期的全部事務。“聯共(布)就中國革命問題曾專門開會討論122次,做出決定738個。”⑦其駐華代表常常無視中共的獨立性,粗暴干涉甚至直接決定中共有關事務。無論是聯共(布)的加拉罕、鮑羅廷,還是共產國際的馬林、維經斯基,都曾插手過中共中央的決策。鮑羅廷更是附和孫中山的提議,同意設立“國際聯絡委員會”以“盡力弄清共產黨對國民黨之態度”。⑧為此,陳獨秀致信共產國際遠東部表示:“中國無產階級、中國國民革命應當采取聯合行動的策略,而共產國際代表同中共也應對國民黨采取共同行動。然而鮑羅廷同志從不同我們黨協商,好像在中國不存在共產黨”。⑨共產國際的代表也常常對中共頤使氣指地發號施令。1926年6月,以維經斯基為代表的共產國際遠東局在上海成立,直接指導中共中央的工作。甚至連他們自己也擔心“遠東局工作中可能出現的最主要危險,是它可能變成中國黨的第二個中央,取代實際上的中央委員會,從而破壞黨的正常發展”⑩。這樣的指導使黨失去了獨立自主的權力,在組織原則的束縛下,中共只能被動地貫徹執行來自聯共(布)和共產國際的指示。大革命后期的“三大退讓”,制定者均為蘇聯及共產國際代表。正是這些錯誤的指導,使國民黨極右勢力日益囂張,最終導致大革命失敗。對于大革命的失敗,蘇聯和共產國際應負有最主要的責任。
面對大革命的失敗,蘇聯和共產國際卻歸因為“中國共產黨的現今的領導機關,近來曾犯了一連串的重大的政治錯誤”,執行“逼迫群眾后退的路線”以及“黨的領導之機會主義”。①矛頭對準陳獨秀。
三、黨內合作模式從體制上剝奪了中共的領導權
國共兩黨的“黨內合作”政策是蘇聯根據自身利益制定的。蘇聯認定國民黨是一個“充滿活力的黨”,相反卻不看重共產黨。“由于國內獨立的工人運動尚不強大,工人階級又尚未完全形成獨立的社會力量,所以共產國際執委會認為,國民黨與年輕的中國共產黨合作是必要的。”②1922年春共產國際代表馬林提議中共加入國民黨,陳獨秀表示反對,但在西湖會議上迫于馬林的壓力作出了黨內合作的方針。黨內合作是一柄雙刃劍,不能否認它在國共合作之初對于擴大中共在人民群眾中的影響、壯大黨員隊伍等方面曾起過積極的作用。但黨內合作模式從體制上剝奪了無產階級的領導權,中共既要按蘇聯的指令辦事,又要服從國民黨的紀律;既要加入國民黨,又要實行既聯合又斗爭的策略,以保持自己的獨立性,這等于給年輕的中共帶上了沉重的鐐銬。
國共之間的爭端主要是由“黨內合作”引起。早在國民黨改組之初,就有國民黨右派抨擊陳獨秀“欲借國民黨之軀殼,注入共產黨之靈魂”。其后國民黨內排共活動愈演愈烈,陳獨秀指出:“我們不應該沒有任何條件和限制地支持國民黨,只應當支持左派所掌握的某些活動方式,否則,我們就是在幫助我們的敵人,為自己收買(制造)反對派。” 共產國際卻指責中共中央“在準備可能退出國民黨的問題上”,“實際上走上了一條不正確的道路”。③
隨著革命的深入,統一戰線內部急劇分化,兩黨關系日趨緊張。1926年1月國民黨召開一大,3月蔣介石炮制出“中山艦事件”, 5月份又拋出了“整理黨務案”。國民黨右派勢力急劇躥升,共產黨在國民黨內基本上喪失了獨立性。陳獨秀認為這是“資產階級的國民黨公開地強迫無產階級服從它的領導和指揮”,提議退出國民黨,改黨內合作為黨外聯盟。蘇聯否決了陳獨秀的建議,并派遠東局書記維經斯基來華說服中共不要退出國民黨。在蘇聯的指令下,中共中央發表了《致國民黨書》,承認整理黨務案為國民黨“內部問題,無論如何決定,他黨均無權贊否”,致使中共在國民黨內的地位大為下降。在這種情景下,退出國民黨或者以黨外聯盟的方式與國民黨合作,顯然更為合理。
1927年3月,蔣介石在上海緊鑼密鼓地部署反革命政變。此時聯共(布)中央卻致電中共:“請你們務必嚴格遵循我們關于不準在現在舉行要求歸還租界的總罷工或起義的指示。請你們務必千方百計避免與上海國民軍及其長官發生沖突。”斯大林還指示,“沒有必要去驅除國民黨右派,蔣介石是服從紀律的。”然而蔣介石卻發動了“四·一二政變”。之后蘇聯又寄望于汪精衛,“為了保證無產階級及其政黨在國民黨黨內和國民黨黨外的領導作用,就必須支持武漢國民黨。”④在莫斯科和共產國際的縱容下,蔣汪先后叛變革命,致使大革命失敗。陳獨秀在《告全黨同志書》說:“國際一面要我們執行自己的政策,一面又不許我們退出國民黨,實在沒有出路。”
陳獨秀一開始就堅決反對 “黨內合作”,他意識到國共兩黨之間的本質性差異,黨內合作會導致中共失去獨立性和領導權,事實證明這種預見是正確的。
結 論
大革命失敗的主觀原因在于中共處于幼年階段。
蘇聯為了維護其國家利益,一味的要求中共對國民黨右派妥協,盡管陳獨秀對其錯誤指導頗有不滿,并多次提出退出國民黨,實行黨外合作的要求,但迫于其壓力被迫執行或服從。蘇聯和共產國際的錯誤指導無疑是大革命失敗的最主要原因。革命失敗后,面對競爭對手的詰難,斯大林和共產國際為了掩飾指導中國革命所犯的錯誤,將所有責任強加給中共中央,以此標榜自己的一貫正確。而當時的中共中央又將所有的責任推到陳獨秀一個人身上。當然也不排除陳獨秀思想右傾的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