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為什么需要“改革六十條”?因為,頂層與基層達成改革的共識之后,最大的阻力來自中間—積重難返的中間層,他們遠比頂層保守又遠比基層兇狠。所以,中國的改革,往往需要“頂層設計”—非如此而不能摧毀中層阻力。并且,頂層的設計必須在各領域各主題有足夠明確的改革方針,否則就被中間層扭曲,用來維護或強化既得利益。
為什么改革動力只能源于基層和頂層?因為社會矛盾最終集結為頂層感受到的政治壓力,中間厚重的官僚群體本質上只有壓力上傳和下達的功能。
事情當然遠比上述的復雜許多。例如,頂層的結構,我的觀察,不是鐵板一塊,從來不是。尤其因為,中國的政治從來不是規則政治而是人情基礎上的政治,猶如中國的理從來不是“法理”而是宗法基礎上的“情理”。所以,中層的利益派系必定要反映為頂層關系—“黨內無派,千奇百怪”。
我常想的一項研究工作,與口述黨史密切相關,采取的方法,稱為“網絡社會科學”方法。這樣,我們可能更科學地描述權力結構及其代際變遷。
在很多年里,我記得第一版《美國與中國》的結尾處(但目前的版本都沒有這一結尾),費正清寫過一則預言:中國兩千年政治傳統的最沉重包袱就是官僚政治的包袱,很難相信目前的政權能夠長期回避這一問題。可惜,我始終找不到這段文字,以致我必須懷疑它是否存在過。好在它表述的這一判斷,十分真切。例如,王亞南寫過《中國官僚政治》,費孝通和吳晗寫過《皇權與紳權》,都可支持這一判斷。尤其是皇權與紳權的探討,讓我們有足夠理由推測,鄉紳階層的消失極大強化了官僚政治的官僚性。因為,紳權代表局部利益,以往的政治,有許多沖突著的局部利益,通過紳權上傳至頂層。宗法基礎消失之后,法律—它要求“齊一性”—傾向于取消局部利益,而齊一性的最佳執行者就是官僚—俾斯麥意義的“好官僚”(而不是貪腐官僚)。因此,中共改革需要破除的官僚阻力,遠比以往的政權要強大許多。也因此,任何“六十條”,看起來都是必須的,比任何簡約但符合“法”的消極本質的“十條”更符合中國政治狀況。
最后,或許我要引述休謨政治哲學的一項基本原則:兩害相爭的時候,受害者受益較多。所以,與一種威脅相比,我們希望引入與它競爭的另一種威脅。你知道為什么英國的政治體制被認為最好?因為,在幾百年里,王權不得不與平民結盟以平衡來自國內外貴族的政治壓力,同時,貴族也希望與平民結盟以抗衡王權。于是,中間投票人定律就開始起作用,最終導致普選制和政治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