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1月15日,在社會各界的期待之中,新華社全文播報了《中共中央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公允地說,《決定》凸顯了高層改革決心,因而一反此前《公報》帶來的爭議和疑慮,激發了普遍的贊許與肯定。不過,當驚喜慢慢褪去,一個不可回避的問題在于:改革能否得以執行?
利益格局固化是漸進式改革的必然局面,未改革部分會使市場畸形運作。在這個階段,全社會的財富蛋糕雖然做大,但分配卻極不公平,壟斷、官僚、既得利益最為猖獗,進一步的改革也因觸動既得利益,遭到諸多掣肘。
中國的政治從來不是規則政治而是人情基礎上的政治,猶如中國的理從來不是“法理”而是宗法基礎上的“情理”。所以,中層的利益派系必定要反映為頂層關系—“黨內無派,千奇百怪。”這無疑會極大地阻撓改革。可以毫不夸張地說,當下的改革與政府的局部利益已不再激勵相容,改革指向政府本身,是一場極艱難的“壯士斷腕”。
這場艱難的改革首先要求理順頂層關系,進而才能壓制中層利益派系,而理順頂層關系,首先要凝聚集體共識。但是,囚徒困境之下,集體共識很難凝聚。道理并不復雜,在掌握政治資源、經濟資源的群體中,如果缺乏有效制約,少數個體貪腐將意味著巨大的收益,如果整個階層沉淪,少數拒絕貪腐的個體將付出巨大代價。也就是說,在囚徒困境下,個體理性很難達成集體理性。
集權,將實質打破群體中個體的分散思考狀態,以個人的思考、判斷來代替集體中的個體的思考、判斷,從而凝聚共識。從方法論而言,這是一個達成集體理性的現實路徑。所以,一個中央直接領導的權力框架來統籌協調,集中權力,可以更有力地形成集體理性,進而壓制既得利益,打破政治板結。隨著權力的集中,改革也將獲得更為強勁的組織保障。臺灣在蔣經國后期,就經歷了從威權統治轉向民主化的過程。某種程度上,威權統治正是平穩過渡的一個保證。從這個角度,對強力集權下的銳意改革似乎可以保持樂觀。
不過,即便是更為集中的權力,在各領域進行更強力的頂層設計,仍然只能設計框架的、組織的、人事的格局,具體執行中,仍將遭遇“權利彈性”的困境,既得利益、官僚階層仍然會通過“上有政策,下有對策”來扭曲、異化頂層設計,維護或強化其既得利益。
所謂“權利彈性”,源于稅負分攤的原理。1990年,美國總統老布什簽署法令:對高檔汽車、游艇、貴重皮毛、私人飛機征收收“奢侈稅”,其理由是開征奢侈稅之后,向富人征稅,增加的財政收入可用來幫助窮人。但是,富人們的購買是非常靈活的,比如,他們可以去維京群島、安曼群島、巴哈馬、墨西哥購買游艇,然后作為二手游艇帶回美國。而且,他們的需求也是富有彈性的:重稅收之下,他們不再買游艇,而是進行不征稅的消費,如度假、購買名表、鉆石。但游艇業卻沒那么靈活,不可能短期轉產其他產品,游艇業的工人也不可能在短期內更換工作。所以,奢侈稅對富人的影響不大,但卻極大地傷害了相關產業的工人。3年之后,老布什總統就匆匆撤銷了針對游艇、私人飛機和皮毛的奢侈稅。
在經濟上,供方和需方不同的價格需求彈性決定了雙方如何分擔稅負。同理,任何改革,不管最初的政策設計有多么好,在具體的、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執行過程中,最終是按照“權利彈性”來分擔:權利不足的弱勢群體更多承擔成本,更少收獲利益,而權利或權力更強的強勢群體更少承擔成本,更多收獲利益。比如,在政府或國企的精減人員過程中,人浮于事的辦公室往往裁員更少,第一線的弱勢工人下崗更多。
在宏觀政策、政府組織、高層人事方面,集中的權力更為有效。但在實際的社會經濟生活中,頂層設計進入具體的、微觀的、底層的實施環節,往往會出現異化,而頂層設計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具體到每一個場景與細節。此時,就需要公民為了自身利益去推動實現和維護頂層設計,諸如司法公正、言論自由、新聞監督等。公民只有憑借這些權利才能與企圖異化改革的權力進行對峙與談判,只有當權利足夠強的時候,權力才會讓步,釋放出更多的經濟自由。所以,公民權利將是推進改革的真正保障。
前不久,央視報道了一則百姓辦護照時遭到刁難的新聞。辦證者被索要身份證、戶口本、營業執照、外派證明、無犯罪證明等多種證件,而實際上,按照公安部的規定,辦護照只需出示身份證與戶口本。可見,公安部的頂層設計在一個區縣公安局中并不見效。最終幫助頂層設計落實者,是央視曝光,本質上就是公民權利的體現。
所以,廟堂之上的頂層設計,若要徹底改變江湖之遠的底層,集權還須民權護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