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詩與“硯”

說起來，我與文房四寶中的硯臺有點緣分。我家客廳天花板是以硯臺為造型進行裝修的，硯首上還裝飾著雙龍戲珠的圖案。酷愛書法的父親偶然得到一塊漢磚，他把這塊漢磚雕刻成古硯的形狀，別具特色。

明代陳繼儒在《妮古錄》中說：“文人之有硯，猶美人之有鏡也。一生之中最相親傍。”歷來雅好硯臺的文人墨客代不乏人，且留下大量歌詠 “硯”的詩文，現筆者不揣淺陋，就唐詩與硯做一探討。

一、唐詩中所見硯的類型及其它

唐詩中有大量與“硯”相關的詩句，我沒能全部搜索，也無法統計，現就手邊資料舉例分析。

1. 唐詩中所記述的硯臺類型

石硯 石硯在唐詩中出現的頻率最高，據載唐代端、歙、紅絲諸硯種已經廣為流行。唐人安鴻漸《題楊少卿書后》：“端溪石硯宣城管，王屋松煙紫兔毫。更得孤卿老書札，人間無此五般高。”這首詩雖非出自名家之手，但寫作手法高明。前兩句列舉了當時的四大名品：端溪硯，宣城管，王屋山松煙墨，紫兔毫。第三句是說對方的書札情真意切，墨妙文奇，比四大名品更加珍貴。最后極言這五樣東西的寶貴。于此可見，當時端溪石硯是公認的文房寶物之一。

劉禹錫《送鴻舉游江西》：“使君灘頭揀石硯，白帝城邊尋野蔬。”

李白《草書歌行》：“箋麻素絹排數廂，宣州石硯墨色光。”

劉禹錫《唐秀才贈端州紫石硯，以詩答之》：“端州石硯人間重，贈我因知正草玄。”

韋莊《漁塘十六韻》：“壁峻苔如畫，山昏霧似蒸。撼松衣有雪，題石硯生冰。”

盧仝的《贈徐希仁石硯別》：“靈山一片不靈石，手斫成器心所惜。鳳鳥不至池不成，蛟龍干蟠水空滴。青松火煉翠煙凝，寒竹風搖遠天碧。今日贈君離別心，此中至淺造化深。用之可以過珪璧，棄置還為一片石。”

李山甫的《古石硯》：“追琢他山石，方圓一勺深。抱貞唯守墨，求用每虛心。波浪因文起，塵埃為廢侵。憑君更研究，何啻值千金。”

杜甫《石硯詩》：“平公今詩伯，秀發吾所羨。奉使三峽中，長嘯得石硯。巨璞禹鑿馀，異狀君獨見。其滑乃波濤，其光或雷電。聯坳各盡墨，多水遞隱見。揮灑容數人，十手可對面。公含起草姿，不遠明光殿。致于丹青地，各汝隨顧盼。”

陸龜蒙《謝襲美贈紫石硯詩》：“霞骨堅來玉自愁，琢成飛燕古釵頭。澄沙脆弱聞應伏，青鐵沉埋見亦羞。最稱風亭批碧簡，好將云竇漬寒流。君能把贈閑吟客，遍寫江南物象酬。”

劉禹錫《謝友生遺端溪硯詩》：“尋常濡翰次，恨不到端溪。得自新知己，如逢舊解攜。媧天補剩石，昆劍切來泥。著指痕猶濕，停旬水未低。阿云潤柱礎，筆彩飲虹霓。鵒眼工諳謬，羊肝士乍刲。連澌光比鏡，囚墨膩于 。”

琉璃硯 李白的《自漢陽病酒歸寄王明府》中提到了琉璃硯：“去歲左遷夜郎道，琉璃硯水長枯槁。今年敕放巫山陽，蛟龍筆翰生輝光。圣主還聽子虛賦，相如卻與論文章。愿掃鸚鵡洲，與君醉百場。嘯起白云飛七澤，歌吟淥水動三湘。莫惜連船沽美酒，千金一擲買春芳。” 這是李白在乾元元年（758）被貶去夜郎的路上，聽到自己被赦免，隨興所作。前兩句的意思是，去年我在流放夜郎的路上，沒有寫什么詩歌，琉璃硯中的墨汁很長時間都是干枯的。從李白使用琉璃硯可以看出，在流放前，李白是很有地位的，因為琉璃在唐代是一種非常珍貴的物品。琉璃的制作工藝非常繁雜，要經過十幾道工序的精修細磨，才能晶瑩剔透，光彩奪目。

玉硯 據李之彥《硯譜》載：黃帝得玉一紐，治為墨海，其上篆文曰“帝鴻氏之硯”。此說雖難于確認，但玉硯出現應是很早的。貫休《送鄭使君》：“視事蠻奴磨玉硯，邀賓海月射金杯。”

瓦硯 《文房四寶譜》云：“魏銅雀臺遺址，人多發其古瓦，琢硯甚工，貯水數日不燥。”唐貫休《硯瓦詩》“應念研磨苦，無為瓦礫看”，即言此硯種。

2. 其它相關內容

從唐詩中我們不僅能知曉各種材質的硯臺，還能了解到與硯相關的其他內容。

硯匣 即盛硯的木匣之類。貫休《柳州寄丈人周韶州》：“越絕孤城千萬峰，空齋不語坐高舂。印文生綠經旬合，硯匣留塵盡日封。梅嶺寒煙藏翡翠，桂江秋水露鰅鳙。丈人本自忘機事，為想年來憔悴容。”

硯沼 也叫硯湖，指硯臺貯存已經研出的墨汁的低洼處。皮日休的《館娃宮懷古》：“艷骨已成蘭麝土，宮墻依舊壓層崖。弩臺雨壞逢金鏃，香徑泥銷露玉釵。硯沼只留溪鳥浴，屟廊空信野花埋。姑蘇麋鹿真閑事，須為當時一愴懷。”

硯滴 又稱水注，書滴。為滴水于硯的用具。皎然《送裴秀才往會稽山讀書》：“一身赍萬卷，編室寄煙蘿。硯滴穿池小，書衣種楮多。吟詩山響答，泛瑟竹和聲。鶴板求儒術，身居意若何。”

還有很多詠寫硯池的詩，如楊師道《詠硯詩》：“圓池類璧水，輕翰染煙華。”此詩描寫了硯臺的形狀（圓硯），贊揚它適宜書寫，確實是一方寶硯。

李白《酬殷十一栗岡硯》：“灑染中山毫，光輝吳門練。天寒水不凍，日用心不倦。攜此臨墨池，還如對君面。”這首詩是寫朋友送給我的這方栗岡硯質地優異，天寒不凍，溫潤耐用，濡毫潑墨，何其暢快，確為文房珍品。在詩人李白眼中，有了這方寶硯，就相當于朋友常在身邊。

唐代詩人李賀曾寫過一首詠硯詩——《楊生青花紫石硯歌》：“端州石工巧如神，踏天磨刀割紫云。傭刓抱水含滿唇，暗灑萇弘冷血痕。紗帷晝暖墨花春，輕漚漂沫松麝薰。干膩薄重立腳勻，數寸光秋無日昏。圓毫促點聲靜新，孔硯寬碩何足云！”這是一塊紫色而有青花紋的端州石硯，石質堅實、細潤，發墨不損毫，利于書寫，并且造型美，雕琢精。這首詩寫了采石硯之艱難，還涉及硯質，硯色，硯型，硯體，硯品，硯德。而硯的使用，又離不開墨、筆、紙，尤其是墨，所以寫“硯”的時候也會涉及，因而襯托出了青花紫石硯的美。全詩語言精警，形象突出，感情濃烈，渾然天成。

二、唐人寫硯詩中體現的思想內涵

1. 唐人寫硯詩中所見的文人情趣

白居易的詩歌題材廣泛，形式多樣，語言平易通俗，我們熟悉的《琵琶行》就是他最著名的代表作。他的《和裴令公一日日一年年雜言見贈》也用平白易懂的話表明了自己追求的生活情趣，詩中“……山客硯前吟待月，野人樽前醉送春。不敢與公閑中爭第一，亦應占得第二第三人。” “山客”兩句寫出了詩人淡泊平和，閑逸悠然的情調。呈現在我們眼前的場景是一幅有樹有花，有月有酒的畫面。從詩句中看，詩人退避政治，知足保和，有著歸趨佛老、效法陶公的生活態度。

李白的《冬日歸舊山》一詩表現了懷舊的思想感情，這首詩先寫歸舊山的急切心情，再寫歸山所見的景象。由于離開已久，詩人曾經居住的地方已經成為了鳥獸的樂園，詩人不由嘆惋。最后筆鋒一轉：“洗硯修良策，敲松擬素貞。此時重一去，去合到三清。”詩人表示要重新振作，發奮讀書，以求聞達于當世，實現自己的遠大抱負。孟郊的《冬日山居思鄉》中有“背日收窗雪，開爐釋硯冰。”從標題可以看出，本詩以思鄉為主題。“開爐釋硯冰”一句可知冬日寒冷，使硯臺里的墨汁都凍成了冰，要想寫思鄉的詩句，也只能開爐生火釋寒冰。

司空圖《偶詩》：“閑韻雖高不衒才，偶拋猿鳥乍歸來。夕陽照個新紅葉，似要題詩落硯臺。”作者選取的意象極具代表性，使全詩擁有一種閑適的感情基調，同時寫出作者也擁有閑適豁達的心態，標題“偶詩”也說明了這一點。

李嶠《硯》：“左思裁賦日，王充作論年。光隨錦文發，形帶石巖硯。積潤循毫里，開池小學前。君苗徒見 ，誰詠士衡篇。”作者運用左思與王充的典故告訴我們：硯臺是文人的愛物，須臾不可離，因為它能夠促使優秀作品的誕生。

2. 唐人寫硯詩中所見的愛國情懷

自古以來，武官以雄才武功報國，文官用文治才華揚名。岑參以寫邊塞詩聞名，《走馬川行奉送封大夫出師西征》就是其中的代表。詩云：“……馬毛帶雪汗氣蒸，五花連錢旋作冰，幕中草檄硯水凝。虜騎聞之應膽懾，料知短兵不敢接，車師西門佇獻捷。”

這是一首雄奇豪壯的邊塞詩，詩人抓住邊塞獨特的景物，表現出環境的艱險，從而襯托出將士們大無畏的英雄氣概。全詩描寫了邊塞環境惡劣，天寒地凍，連硯水都凝固成了冰，風沙遮天蔽日，敵軍匈奴草黃馬肥。而戰士們不畏困難，英勇戰斗，最后凱旋而歸。全詩洋溢著將士們的滿腔報國熱情。在這首詩中，“硯”作為一個襯托物，表現了天氣的嚴寒，反映出邊塞艱苦的生活環境，反襯出戰士們吃苦耐勞，為國犧牲的偉大精神。

文人都喜歡運用文字來表達所思所想，因而“硯”是文房中不可缺少的一件工具。《都堂試貢士日慶春雪》的作者李景是文宗朝一位進士，這首詩是他應試時所作：

密雪分天路，群才坐粉廊。靄空迷晝景，臨宇借寒光。

似暖花消地，無聲玉滿堂。灑池偏誤曲，留硯忽因方。

幾處曹風比，何人謝賦長。春暉早相照，莫滯九衢芳。

這首詩寫天空正下起密密層層的春雪，眾人都在緊張應試。詩人希望天快晴，不要誤了道路兩旁花開的時機。這暗示了自己希望得到賞識，追求仕途的心愿。

李頻寫過一首名為《留題姚氏山齋》的詩：

未厭棲林趣，猶懷濟世才。閑眠知道在，高步會時來。

露滴從添硯，蟬吟便送杯。亂書離縹帙，迸筍出苔莓。

異果因僧摘，幽窗為燕開。春游何處盡，欲別幾遲回。

李頻在唐宣宗大中八年（854）中進士，調校書郎，任南陵縣主簿，又升任武功縣令。在任時，有許多政績，整頓吏治，安定社會。在這首詩中，詩人表現的是不厭山林生活，也有胸懷報國的熱情，兩種情感交織在一起，是詩人糾結心情的體現。“硯”是為官常用之物，“案牘之勞形”是要用到硯的，這是一種暗示。

還有杜荀鶴《題弟侄書堂》：“窗竹影搖書案上，野泉聲入硯池中。少年辛苦終身事，莫向光陰惰寸功。”這兩句詩描繪了書堂及周圍優美的景色。運用以動襯靜的手法，突出了書堂靜謐祥和的讀書氛圍，表現出詩人對弟侄用功讀書的殷切期望。雖然作者沒有明確寫出報國情懷，但我們可以猜測，正是有了高遠志向，才會激勵下一代努力學習，報效祖國。

通過對唐詩與硯的的相關研究，讓我從中發現了唐詩獨特的韻味，促使我能夠對唐詩進行更加深入的研究，思考一些更加深刻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