魅力·中國印

一

中國古代印章，作為權力的象征，誠信的憑證、禳勝的實物，源于商周（前1562—前1046年），盛于秦漢、六朝，綿延于隋唐、明清，至今尚在使用。印章成為一門藝術欣賞品，則倡于宋元，興于明，繁榮于清，至今未衰，且有愈來愈旺之勢。

中國古代印章的起源，是隨著封建奴隸制社會的瓦解，政治、軍事等變革而產生的。西周（前1046—前771年）時期，隨著封建王朝宗法關系的改變，分封制度的廢除，國家的軍事、政治、經濟大權由國君獨攬，君與臣之間需要有一種信物來表示這種政治上的從屬關系，印章應運而生。在政治，國君用璽印（圖1）；在軍事，上級用以調遣下屬軍隊的信物就是“兵符”，也稱“虎符”（圖2），分左右兩半，行令時只要兩相吻合，即可驗證命令的準確性。

隨著經濟的繁榮發展，生產貿易與人事交往等各方面的需要，印章不僅作為國家權力機構中心的必備的憑證，它的作用，也逐漸推廣到貿易頻繁復雜的商業和整個社會生活中作為檢驗的憑證。唐宋以前，公、私文書大多寫在竹簡、木牘上，為防止泄漏，封發時用繩捆縛，在結繩處封以粘土，鈐蓋璽印，稱“封泥”（圖3，類似現在火車匹箱門的封鉛）。唐代以后才開始用紅色的印泥鈐蓋于公文信扎等紙帛之上。在當今中國社會，古代印章的這種實用功能依然存在，只是其形制、文體及印材質地等與以往有了很大的改變。

中國古代印章的稱呼與制造有嚴格規定。秦（前221—前206年）代以前，官印、私印一般稱“璽”，璽是印章最早的稱呼。秦統一全國后，規定只有皇帝的印才能稱璽。到漢代規定，二百石至六百石的官位稱“印”，一般百姓印均稱“私印”。漢代將軍受命出征，匆促就道，乃臨時鑿刻印章。因而，把將軍印稱之為“急就章”（圖4）。“章”，有彰顯、彰著之意。唐朝武則天討厭“璽”字與“死”同音，就改稱“寶”；宋、元、明、清各代稱“璽”、“寶”的都有。在民間，印有稱“戳”“記”“合同”“關防”“押”“信”“圖章”等許多的別稱。

中國古代印章的質地主要是玉和銅等硬質材料，秦代皇帝的“璽”為玉質，其他印為銅質，漢代以后銅印大量使用。其制作方法主要有兩種：一是用母范鑄造的金屬印；二是手工鑿刻或琢磨而成的玉質印。朝廷設有專門掌管印制的機構，供養有專職的鑄印職員。故所制印章文字規范，工藝精湛，有很高的藝術價值。

到了元末明初，畫家王冕（1287-1359）發現用葉臘石（即現在的壽山、青田、巴林之凍石）可以刻印后，文彭、何震等大批文人墨客自篆自刻印章成為一時風尚。這種文人書法、繪畫的介入，使印章集書、畫、印、文、雕刻于一身，逐漸由純實用品演變成為實用與藝術欣賞相結合的綜合性藝術形式，并孕育催生出明清印章藝術流派紛呈、名家輩出的繁榮時代。

新中國成立后，尤其是上世紀80年代初的改革開放以來，文藝復興，印章藝術空前繁榮。隨著中國經濟建設的迅猛發展，傳統的文化藝術必然與時俱進。跨入新世紀后，中國印章藝術徹底擺脫了書畫藝術的附屬地位，并成為與書畫藝術比肩的獨立的視覺藝術形式。

二

中國印藝術是一門綜合性的藝術樣式，有其獨特的藝術表達語言與精神境界。“美是對人有積極精神價值的內容的賞心悅目的形象展現。”（楊成寅《美學范疇概論》105頁），作為以審美為主要對象的中國印藝術的產生、形成和發展的過程，顯示了人的智慧和勞動不斷的過程，也顯示了人的本質的力量。這種本質的力量是通過物質材料——印材、文字和刻刀等工具來表現的，是作者在現實生活中各種事物形態在頭腦中的反映的產物，表現了作者一定的思想情感，體現了作者“積極精神價值的內容的賞心悅目”性，給人以愉悅的享受。

作為以審美為主要功能的中國印藝術發展至今，其藝術創作、藝術理論、審美內涵等被越來越多的人們所認識。并且在中央美術學院、首都師范大學、中國美術學院等國內許多著名大學中開設了中國印（書法篆刻）藝術專業，培養出大量的從事中國印藝術的研究與創作人才。

中國印藝術之美，可分為印石美與其依附的藝術創作美兩大類。印石美，指印石的形態、質地、色澤等；藝術創作美，指在印石上的圖文雕飾、創作之美。概括起來主要有以下“六美”。

（一）中國印藝術的創作美。中國印藝術創作之美（指印面的文字與圖形創作），可分“圖文結體美”“圖文章法美”“雕刻刀法美”三種。

圖文結體造型美，分“圖形”與“文字”兩大類。“圖形”包括“肖像印”“肖形印”“生肖印”（圖5、6、7）；“文字”包括指篆、隸、楷、行、草五種漢字書法體式及少數民族文、英文等。其每一種書體或文字都有著源遠流長的發展歷史和內在的結體規律與審美意趣，無論選擇什么文字形態或圖形入印創作，只要具有嫻熟的印章雕刻技法，而且結體、構圖等符合中國印藝術創作的形式美規律即可。前提是要求作者必須有精湛的書畫藝術創作技法與文學、美學、哲學等多方面的綜合修養。

圖文章法構成美，主要體現在圖、文單元組織在印面中的合理安置。即圖與圖、文字與文字相互間的依存關系要符合自然美和藝術創作美。其大與小、虛與實、上與下、長與短、挪與讓、正與倚等矛盾，能在印章這個“方寸天地”里和諧統一，生動有趣。

圖文雕刻刀法美，前人已經總結出有“十三法”之多。但在實際應用中僅有“沖刀法”“切刀法”“沖切兼用法”等三種主要刀法。作者根據圖文內容、創作風格、印石質地等采取相應的雕刻刀法，以滿足其創作前所預想的藝術效果。雕刻刀法之美，在于運刀的角度、力度、速度、深度的瞬間掌控技巧及運刀所產生出的運動美、速度美、節奏韻律美；刀與石之碰撞、擠壓所產生的金石殘破美，古樸、滄桑美等。

總之，其用刀如用筆。毛筆書法的筆法有“八面出鋒”之說，“中國印”藝術創作的刀法也可“四面出擊”，順刀、逆刀、正刀、側刀，互為巧用，通過刀法體現出不同印章風格的審美特征，它與圖文結體造型、章法構思一起，共同構成一方精美的印章藝術作品，藉以抒發作者對自然、對社會、對生活的真切感悟，從而折射出時代光芒與人文情趣。這是一個印章藝術家畢生所追求的最高境界，也是藝術家與“刻印匠”的分水嶺。

（二）中國印藝術的邊款美。邊款，是在印的邊側刻上作者姓名、制作時間、地點，記敘與印章內容有關的文字，表示作者對作品的負責。其內容或對印文含義作申發，或敘以詩文、題記、印作評論等。猶如書畫作品完成后，在作品上署名、題跋、書款一樣，因其位置在印章的邊壁，故稱之為邊款。文字較多的邊款稱為邊跋或印跋。（圖8）

中國印藝術的邊款形成可溯源商周鐘鼎彝器的銘文。宋元以后，印章開始有款，署有刻印者姓名，實是由此影響啟發，派生衍化而來。

中國印藝術的邊款美，可分為書法美與圖案美二種。書法美，包括篆、隸、楷、行、草等書法之美，作者以石當紙，以刀代筆，內容或刻以詩詞文賦長跋；或銘以成語格言短語；書體或篆、隸，或楷、草等，作者可根據印側面的空間大小而隨心所欲，一氣呵成。

由于書法體式的審美特征不同，或端莊、或渾厚，或雄健，或清剛，或俊秀，或飄逸等等，各具特色，美不勝收。單刀、雙刀，陰刻（圖文凹入）、陽刻（圖文凸起），雕刻手法更是多樣而又獨特。作者把毛筆書法的“筆墨韻”與刀刻的“金石趣”結合在一起，有著與其他藝術形式不同的審美視覺沖擊力。

將圖案引入中國印藝術的邊款創作，是明清以后石材被廣泛用于印章創作時出現的一種新的邊款藝術樣式。因石材軟（硬度約在2-3度間）易于受刀，文人墨客借“題”發揮。清代篆刻大家趙之謙將六朝造像移植于印章邊款創作（圖9），開造像邊款創作之新紀元。其后黃牧甫、易大廠、趙叔儒等前賢以及當代刻印名家多效其法。佛像、建筑（圖10、11）等皆可用作邊款創作題材。其造型的簡練生動、構圖的空靈詭譎、線條的流暢勁健，各臻其妙。

中國印藝術的邊款創作所表現的書畫之美、刀法之趣、金石之韻的審美特征，不僅豐富了中國印藝術的文化內涵，而且拓展了中國印藝術的創作領域。

（三）中國印藝術的文詞意蘊美。印章內容文詞，是中國印藝術思想直呈之要素。離開文詞內容的表達，就很難談中國印藝術的思想意蘊之美。

印章藝術創作按內容可分“姓名印”“字號印”“齋館印”“詩詞成語印”“警句格言印”“吉語印”等。除“姓名印”“齋館字號印”有特指外，成語、詩詞、文賦、警句、格言、吉語印內容的思想意蘊之美，均可引起作者與欣賞者的精神共鳴、共勉。那些朗朗上口、傳頌千古之精美絕倫的詩詞文賦令人精神振奮，激發斗志；那些擲地有聲、睿智而富有哲思的警句、格言、成語；那些奇特美妙的祝頌吉語，讀后令人警醒，使那些身處逆境的人，或許能在“黑暗”中找尋到一縷希望的曙光，鼓舞其斗志、增強其戰勝困難的勇氣與力量。由此可見，印章中那些健康向上的文詞內容對人的激勵或鼓舞作用是巨大的，它飽含著情趣美、音律美、力量美、智慧美、思想美等。是文詞內容的思想意蘊彰顯出作者或欣賞者的德性操守，從而提升了“中國印”藝術的文化品格，支撐著中國印藝術不斷向更高的藝術境界攀升。

（四）中國印藝術的印材質地美。古代用于印章的材料有金、玉、銀、銅、瑪瑙、水晶等，年代久遠，存量稀少。現在用作印章創作的材料主要以葉臘石材為主。這種石材在中國主要有福建壽山，浙江青田、昌化，內蒙古巴林右旗等四大產區，尤以壽山的“田黃石”（圖12）、浙江青田的燈光凍”（見圖13），昌化的“雞血石”（圖14）并稱印石“三大珍品”。巴林石是近30年來才被廣泛用作為印石，主要分“巴林雞血石”“凍石”“彩石”三大類（圖15）。石質與壽山、昌化石相似，但奏刀略有澀膩等感覺。

世界上現有類似中國的葉臘石約一百多處，泰國、朝鮮、日本、南非、意大利、美國等均有產地，但中國的產品最優。中國產葉臘石（Pyrophyllite），石質脂潤通透，色彩瑰麗，柔而易刻，最適合中國印藝術創作。現在，其珍品數量極少，如“田黃石”、“燈光凍”，昌化“雞血石”，資源早已枯竭，其價值連城，市面上真品、精品極為罕見。

（五）中國印藝術的材質色澤美。“田黃”“雞血”、巴林“彩凍”等印材不僅產量極為稀少，而且質地脂潤通透，色澤豐富，是歷代官宦、貴族們制造官印或姓名印章的首選材料。這些葉臘石的各種顏色是由Fe2O3、Mgo及其他元素含量的比例變更所致。比如“黑田石”就是由于黑色的Fe23O4影響所致，而青田石單一的青黃基調就是顯色元素不多造成的。幾百年的經驗總結出印石“六德”，以結、潤、透、膩、靈、艷這幾個方面來辨石，是符合科學的。

中國四大印石有近300多個品種，不同產地的印石、色澤各不相同，黃、紅、黑、白、青、藍、紫等應有盡有（圖16）。黃如黃金，紅如雞血，白如膏脂，令人愛不釋手。此外，還有各種顏色的玉、水晶、瑪瑙等金屬硬質印材，色澤鮮艷奪目，觀賞性極強。

（六）中國印藝術的鈕飾雕刻美。印鈕，許慎《說文解字》說：“鈕，印鼻也”。古人印璽隨身攜帶，因而就在印章頂部鉆個圓孔，用繩子將它穿系起來，或者隨其所好，在印頂刻上簡單的形象作為裝飾，“印鈕”便產生了。

“印鈕”發展到漢代就有了嚴格的限制，以不同獸形來顯示職位官階，區別尊卑。皇帝、皇后的印鈕飾以“螭虎”（圖17），諸侯王飾以駝鈕；列侯均為龜鈕等。明清石印被廣泛應用后，“印鈕”雕刻作為一門藝術，不僅造型別致、工藝精湛，飛禽走獸，花鳥蟲魚等姿態各異，栩栩如生，而且寓意深刻，文化底蘊極為豐厚。如龍鈕（圖18）“龍”為皇帝之化身，象征帝王氣象；虎（圖19）寓意“虎虎有生氣”；獅（圖20）諧音“事”“時”，有事事、時時如意之美寓；還有“鳳”“羊”等印鈕，象征安寧、吉祥等等。除“印鈕”外，有的印體的四個側面，依其材質、大小、形狀的不同，“薄意”雕刻一些山水、花鳥、人物等圖飾（圖21），藝術水平極高。

三

中國印章的發展、傳承，至今已經有兩千多年的悠久歷史。隨著中國經濟大國地位的崛起，中華民族的文化藝術倍受世界關注。作為一門獨特的中國傳統的印章藝術（明清以后稱為篆刻），它不僅僅在本土繁榮興旺，在日本、韓國、新加坡，甚至連歐美等國家也在悄然興起。2001年，上海亞太經合組國家非正式領導人（APFC）會議結束時，時任國家主席的江澤民代表中國政府，分別為與會的21個國家元首贈送了一方由當代著名書畫篆刻家韓天衡創作的元首姓名印章禮品（圖22），“國禮”——中國印藝術自此步入外國總統府邸。2003年8月3日，“中國印·舞動的北京”被確定為北京奧運會會徽，鮮紅的“中國印”已成為中華民族的文化“圖騰”、世界關注的焦點，顯示出其承載著千年華夏文明的無窮魅力。

隨著世界經濟、文化的相互交匯、融合，相互影響、借鑒；隨著中國經濟建設的迅猛發展，中國民眾的文化藝術素養在不斷提高，廣大人民在充分享受物質文明帶來的幸福喜悅的同時，更高層面的精神文化生活的需求正在日益膨脹。當今中國社會，對藝術研究、藝術創作、藝術交流、藝術品投資收藏等高雅的精神文化生活的追求已經形成熱潮。隨著國家新的文化戰略的規劃制定，一大批非物質文化遺產得到保護，傳統文化藝術繁榮的春天已經來臨。可以想象，中國印藝術與其它藝術形式一樣，其內涵與美的魅力已被越來越多的人們所認識、所欣賞，并成為國內外一些達官顯貴、社會名流交際饋贈的首選禮品。它作為饋贈禮物，它不僅具有高古、典雅、尊貴的“國禮”地位，而且，篆、印諧音“賺”“贏”。送禮送“賺”“贏”，意蘊深刻。

此外，作為投資方式，“雞血石”、“田黃石”、巴林“彩凍石”等質地昂貴的印石存世稀少，產量極為有限；加上經篆刻名家雕刻成印章藝術品后，就具有了不可復得的“唯一”性，其投資升值的潛力更是不可估量。

中國印藝術，以其悠久的發展歷史、淵博的文化內涵、精美的藝術載體、尊貴的“國禮”地位、廣闊的升值前景，成為代表華夏民族誠信、文明的一顆璀燦明珠，受到越來越多的海內外印章藝術愛好者及其收藏家們所喜愛。

2012年5月23日修訂于無閑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