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白癡,我是白色的風(fēng)信子,很安靜很怕羞,比紫色、藍(lán)色和紅色的風(fēng)信子要開得慢一些,可等到開好了會最美。
幼兒園門前熙熙攘攘,我牽著女兒的手,老師躊躇著,似有話要說。半晌,她微微嘆道:這孩子含羞草似的,音樂課嘴閉成一枚堅(jiān)果,舞蹈課總比別人慢半拍,就連游戲時,也是獨(dú)自在角落張望。女兒將臉藏在我的大衣里,不安地蹭來蹭去,我愈發(fā)煩躁。
一出世就得到病危通知的女兒,在這群活潑可愛的寶寶中間,不僅身高不足,性格也甚是木訥。
老師斟酌再三,又說了一件愈發(fā)讓我尷尬的事,女兒這些天用餐控制不住食量,常常吃到胃痛還要求添飯。旁邊有位家長擦肩而過,他好奇地回過頭,望望女兒,臉上的表情似笑非笑。
我在老師面前兀自強(qiáng)撐著微笑,心里卻暴躁得想找誰大吵一架。頭暈?zāi)垦5氐搅思遥粩偰喟丬浽诖采稀E畠后@駭?shù)乜s到墻角,過了好一會兒,才瑟瑟發(fā)抖地問:媽媽,一個人殺了自己的手,她會死嗎?
我氣急敗壞地將她藏在背后的手拉出來,頭立時嗡嗡作響,那么多的血,那么深的傷口!連淘氣都笨得險些殺了自己,老天啊,你到底給了我一個什么樣的孩子!
到了醫(yī)院,好心的醫(yī)生責(zé)備著我的疏忽,女兒默默聽著,將瘦小的臉深深埋在膝間,長久地不肯抬起來。
打上點(diǎn)滴后,女兒在病床上睡了。我忍不住在電話理向好友傾訴自己的委屈與懊惱,說到下午那位家長好奇的表情時,我已是泣不成聲,好友連連勸我,說千萬不能讓孩子聽到這些話。我回頭看看女兒,她向里睡著,撲簌簌地抖,像蝴蝶濕了的翅膀。
到家已經(jīng)很晚,一進(jìn)門就聽見電話鈴響,女兒輕手輕腳去了臥室。女兒的老師說,她今晚一直在給我打電話,如果打不通她會內(nèi)疚得連覺也睡不著的。
原來,那位聽到我們談話的家長去找了她。他說他的孩子和我女兒最要好,那孩子告訴爸爸,好朋友拼命吃那么多飯,是因?yàn)樗缷寢尮ぷ骱苄量啵缘蔑栵柕木筒粫鲜巧。瑫炜扉L高長聰明,可以給媽媽做飯,幫媽媽拖地,媽媽就不會再煩了。
說著說著,老師忽然哽咽了,她低聲道:您的孩子還說,媽媽最愛吃蘋果,她一定要學(xué)會削蘋果。
我的心痙攣著,電光火石間忽然明白,她第一次進(jìn)來,是想讓我教她削蘋果,我卻沒有睬她,她把自己傷得那么重,只是試圖學(xué)著為我削一只蘋果!
我來到她的房間,發(fā)現(xiàn)她右腳的襪子有些異樣,她說,襪子破了一個洞,昨天脫掉鞋子進(jìn)舞蹈教室時,有小朋友笑她露出的大腳趾,她便自己拿針線來縫,縫好后卻成了一個小包。我蹲下來,摸著那個疙瘩,硬硬地硌著手,也硌著我的心。她的腳被磨了一整天,我卻不知道,她只有四歲半,怕媽媽會煩,自己苦苦琢磨著,竟然補(bǔ)上了這個破洞,做媽媽的卻嫌她笨!
她輕輕唱著《風(fēng)信子開了》,緩緩擺動手臂,合攏的雙手如一枚含羞緊閉的花苞。
風(fēng)信子低聲說:“媽媽,小朋友都笑我開得太慢了。還有人說我是白癡。”我一震,心被燙了似的猛地一縮。
她頓了一下,靜靜地說:“舞蹈老師告訴大家,我不是白癡,我是白色的風(fēng)信子,很安靜很怕羞,比紫色、藍(lán)色和紅色的風(fēng)信子要開得慢一些,可等到開好了會最美。”
全世界的雪都在瞬間融化,我的臉上溢過暖暖的柔波,我俯下身子,抱住她柔軟的小身體,抱住漫漫紅塵里離我最近的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