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某xx年7月3日經某物流托運部員工張某介紹進入該托運部從事駕駛員工作,未簽訂勞動合同……7月5日第一次出車,7月8日第二次出車往紹興時發生交通事故,造成張某死亡,王某嚴重受傷。王某受傷后,托運部僅付了一部分醫藥費。”
自從成為市局辦事員,我的文字功底全傾注在這些冷冰冰的案例描寫上了。做筆錄時王某躺在病床上,沖我嚎啕大哭,他面臨著最少10場仲裁及漫長訴訟。這些,都由我負責。
我的工作就是為農民工維權。我本科畢業于全國排名前三的法律專業。那時,經常有上訪農民工來請我們幫忙寫訴狀或提供法律咨詢。不過當時的我,正規劃著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留學海外,之后去跨國律所做律師或者法律顧問,每天用細細的高跟鞋敲擊5A寫字樓鏡面般的地板。
我的條件好得很:家境殷實,畢業名校,公務員,簡直是相親界的樣板工程。但我實在無法忍受那些抱著功利與算計來討好我的男人,至今依然單身。
我的成績非常好,結果,最心儀的斯坦福大學把我拒了,其他offer我又不中意。我失落地回浙江老家療傷。
我是獨女,父親經營著家族企業,規模不小,母親是全職太太,負責打點家務—典型的浙商家庭。事實上,當我表示要出國留學的時候,父母也沒反對過。但這次回家,他們明確希望我留在家,考公務員。我們這兒是典型的熟人社會,這也是地下錢莊在浙江盛行的原因之一,借出貸入,全仗著彼此有七大姑八大姨的人情關系。經商在家鄉肯定是社會地位最高的,但幾乎每個商人家庭,都鼓勵起碼一名家族成員進入體制,尤其是進入實權部門做公務員,為了實現目標,往往不惜舉家調動關系和鈔票。
說白了,不就圖個以后政府有人好辦事么?
在家歇了一段時間,我的心境也變了。我總共考了兩次公務員。第一次考的是當地司法局,筆試高分通過,但面試被刷了。
但我相信這是公平競爭。至少我經歷的考試非常透明—筆試是機器批卷,面試更狠,35個考官從各個機關單位隨機抽取,面試時再現場把他們隨機分成7組。
所以你根本沒法知道你會面對哪五個考官,除非你家把這35人全搞定—這好像也不太可能。
我有朋友就曲線救國,先報考偏遠郊縣的公務員,上幾個月班后,再托關系調回市區。
我可不打算這么費勁,再考一年唄。第二年,我考上了市勞動局。
眼下我已經轉正幾個月了。試用期期間年入五萬,轉正后六萬。年終獎則按照單位績效排名發,并與工齡掛鉤。
細則復雜無比,我從沒搞明白過,反正工齡一年的我有一萬,工齡十幾年的同事也就兩萬。
除了有免費食堂吃,過節福利基本沒有,也沒福利房、住房補貼什么的,不過我無所謂,家里也從沒指望我賺錢養家,我只要負責在體制內待著,就好。
自從考上公務員,我父母高興壞了,逢人就炫耀,還給我買了輛十幾萬的小車作為慶賀禮物。我吃住都在家里,工資都花在衣服和化妝品上了,不夠用了,就讓老爸支援。
小日子歲月靜好得淡出鳥來,唯一煩心事就是相親。
我們這兒流行早婚,一般女孩子過了23歲,家人就開始張羅相親。這幾年,我馬不停蹄地被相親,一共相了兩桌親吧。是,兩桌,一桌10人。
我現在也琢磨出來了,在家鄉相親市場上,公務員女和教師女是最炙手可熱的。
我們單位有個女孩,長得不錯,和一個條件也不錯的相親男好了一段時間,突然再也沒聽她提這事兒了。
前幾天才知道,相親男發現女孩只是勞動局臨時工后,果斷蒸發。
惡心吧。
盡管是香餑餑,我周圍的同事還是晚婚的居多,我媽不斷搖頭,不要學她們,仗著自己條件好,挑過了頭。
她是擔心我長江后浪推前浪。我的條件也好得很:家境殷實,畢業名校,公務員,簡直是相親界的樣板工程。但我實在無法忍受那些抱著功利與算計來討好我的男人,至今依然單身。
經常有朋友問我怎么不去做收入豐厚的律師,或接手家族生意。我的理由也很簡單,因為爸媽喜歡我做公務員。
其實,至少到現在,我的工作也沒給我爸的生意帶來什么好處。要說“利用職權”,我也就幫過一個朋友走了回后門。他因工作調動,要蓋很多章,我帶他去我們局的相關科室交接,辦得很順利。事后他說,他之前接觸過這個科室,態度極差,動不動就咆哮,這次多虧我,一路的好臉色。
對了,我朋友也是考到了體制內。
這也是我爸的人生體會。我爸年輕時白手起家,他說他在生意場上拼搏的最大痛苦,就是要不斷打點關系和求人,他和他的老板朋友們,每周都要請大小官員吃飯打高爾夫什么的套近乎,人情往來消耗了他們一半以上精力。
他希望女兒過上一種完全不同的生活—賺錢不多,但有尊嚴和社會地位。在他們這代人眼里,公務員就是最有尊嚴的職業,沒有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