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2013年7月14日
地點: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
人物:翁乃強、王文瀾、林克、寧舟浩
77歲的翁乃強和60歲的王文瀾坐在臺上,手里沒有相機。7月14日,在尤倫斯當代藝術中心,這兩位“共和國最早拿起相機”的攝影師,此刻正成為別人的拍攝對象。
“拍下我們國家還不好的東西,為的是讓我們的生活更好。”
翁先生是印尼華僑,父親曾在印尼因支持抗日運動被抓入集中營,1951年,14歲的翁乃強回到北京。大學畢業后,他曾供職《人民中國》雜志那是一本面向日本宣傳的讀物,翁拿著一臺時好時壞的徠卡相機,讓中國農民們穿上“的確良”下地干活,而他們據此拍攝的照片,卻遭到日本讀者的質疑。“好心辦了壞事。”他說。
翁先生拍過毛主席接見紅衛兵,拍過知青上山下鄉,也拍過恢復高考和計劃經濟時期的普通人生活。照片凝聚的瞬間時光背后卻是駁雜的故事,例如他鏡頭下的《冬儲白菜》當時北京人每個冬天要消耗將近3億5千萬公斤的白菜,市民需要帶著購菜本,按照每戶人數,交至供銷社,再由其配送到家;而且白菜也有好壞,分甲、乙、丙級菜三等,能分到什么菜要靠關系。
王文瀾也是攝影界的前輩,不過,他坦言對當年的作品感到遺憾。雖然也經歷過“文革”等歷史時期,但早期卻偏愛拍攝自然風光,而非人的生活,“現在我整理這些風光照片,我感覺到拿不出手,為什么?”他自問自答,因為山水風光中不見家國歷史的變遷。
談到攝影的價值,翁先生說:“拍下我們國家還不好的東西,為的是讓我們的生活更好。”王文瀾后來將鏡頭對準社會和人,拍攝過“四五運動”、唐山大地震、粉碎四人幫、抗洪救災等,用他的話來說,是“步上了翁老的后塵”。他說:“我們拍的照片應該是被歷史車輪碾壓過的一面鏡子。”坐在一旁的翁乃強點了點頭。
參加當天這場《影像記錄時代變遷》活動的還有另外兩位嘉賓:林克與寧舟浩。當他們開始拍照的時候,中國幾乎家家戶戶都有相機了。這兩位年輕攝影師被請上臺,從翁乃強和王文瀾手中接過話筒時,這兩代攝影師就像在傳遞接力棒。
“我們拍的照片應該是被歷史車輪碾壓過的一面鏡子。”
兩位前輩之前是“講古”,年輕的攝影師則是放PPT。林克挑了自己最為外界所知的攝影集《沒有身份的群落》,這組照片拍攝的是四川涼山的彝族群落,大山里的赤貧讓林克驚心:孩子們穿著沒有底的鞋幫,年輕人為了謀一條活路,鋌而走險外出販毒;老人們則已風燭殘年。按他們的話說,此處的生活是“靠天吃飯,餓死也沒人管”。

他講述了一個彝族小女孩的故事。她的父親因運送毒品被判死緩,母親按照當地風俗被強行改嫁這樣娘家人能得到一筆彩禮。小女孩隨著身體孱弱的奶奶生活,后者對林克說,如果自己死了,請把她的孫女帶走。林克并沒有說出結局。現場一片沉默。
林克講完后擁抱了寧舟浩。對于后者,林克說:“他是一個可以用十年的工夫拍攝一個專題的家伙。”
以拍攝農民工和空巢老人知名的寧舟浩跟觀眾們分享了他1997年至1999年拍攝的景象,其中對著一張農民工就醫的照片講解了最久。這位農民工在卸車時被壓斷三個手指,到醫院拍X光片后,決定截斷兩根手指。醫生勸阻他說,可以進行斷指再植手術。但農民工拒絕了,說:“我沒有錢。”寧舟浩拍攝的正是農民工舉著斷指放棄治療的那一刻。他說:“這就是他為生活付出的代價。”寧舟浩說完后苦笑,“活著真難啊。”
拍攝那么多年,寧舟浩覺得自己并沒有給農民工們帶來什么改變,“幫六個工人討回了半年1000塊的工資,我想這是我為他們做的唯一一件實事。”他一直耿耿于懷的是工人們回家前還請他吃了一頓飯,臨走前還塞了一包蘋果給他。
活動結束之后,觀眾們安靜地坐在位子上,無人離場。主持人向大家道歉,說占用了大家的時間,觀眾才第一回發出聲響:他們鼓掌了。最后是寧舟浩用美國紀實攝影師劉易斯的話為這場講座作結:“如果我能暢所欲言,又何苦背起相機?”掌聲再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