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星說：其實我是一個特別講理的人

4月7日那天播出的《舞林爭霸》，最令人驚訝的事情莫過于—連楊麗萍都怒了。當時劉福洋（一個頗有根底的民族舞舞者）跟他的初戀女友跳完一段爵士舞，到了評委這兒，金星就發話了：“抽到爵士舞就該跳爵士舞，這段舞你們就是跳得不好”，然后一大通的批評，最后楊麗萍—“啪”的一聲拍下了金星面前燈的按鈕，大叫著：“我就是覺得他們跳得好，怎么了？！”

撇開這件事不說，就新聞熱點而言，楊麗萍發怒是新聞，而金星發怒？不是。至少在很多人眼里，她因為自己的“毒舌”引起的事端，現在不算新聞了。

金星從來都是一個惹人“爭議”的人物。生于20世紀60年代末，朝鮮族舞者金星17歲拿下全國首屆“桃李杯”舞蹈大賽少年組的第一名，20歲成為國家公派赴美國紐約學習現代舞的第一位中國舞蹈演員，到了1991年，他被聘為美國舞蹈節的首席編舞，之后留學美國和歐洲，直到1994年才回到中國。

到了第二年，“他”變成“她”—金星在1995年接受變性手術，完成了他從6歲開始就想做一個女人的夙愿。那一年她28歲，在“頭銜”上，已經可以被稱為“舞蹈家”。

她曾經說，“我是全中國最大的行為藝術，我這一生都是在做一個行為藝術。這個行為藝術不是維持一天，而是一直到我死為止。我用我的生命、我的作品來做人，看社會怎么認同我，接受我”。她的變性、婚姻、舞蹈以及她的言辭，讓許多人好奇，甚至最近還有網友問她：“你到底是男生還是女生？”而金星的回答是：“我是人生。”

我不跟光環對話

我們的訪問地點是上海金星舞團。我知道這個舞團建立之初，走得非常艱難，苦苦支撐的十多年當中，在國內的演出并不是太多，但我看到一些資料說，即使資金欠缺的時候，金星也絕不陪富商吃飯，也不跟領導搞好關系，她的說法是：“不讓我演出，到時候卡殼我忍著，我看誰能堅持得久。當官的最多四年一屆就換了，過兩天你又調到另外一個領域去，你管不著這一攤了，但我藝術家永遠還是我自己。”

從2011年開始金星涉足電視界做評委，發現“做一次評委的勞務費，是我們團三個月的工資”。為了掙錢，在舞蹈家的身份之外，金星又多了一個身份：評委。她的麻辣風格在于：

“我覺得這段舞蹈，絕對不是夫妻能跳出來的，一定是婚外情，才能有這種激情。”

“我看到的是一個上海名媛酒后亂性這么一個表現。”

“我看你上半身，看你頭以上挺專業的，就肩膀以下，我就沒敢看”……

包括她點評鞏新亮：

金：女人的性感跟露多少肉，一點關系都沒有，你要不動你真挺性感的，你一動起來一點都不性感。鞏新亮，這個比賽之后再也不要跳舞了。

鞏：我應該還會跳吧，而且……

金：你真不會跳舞。對不起親愛的，你一跳舞你真是個傻女人。

鞏：我有時候挺愿意讓別人說我是傻女人的。

金：不是那種傻，如果是很單純的傻，那是很美的傻，你是那種做出來的傻，就真傻了。以后就拍電影、就做平面廣告，你長得很好。聽金老師這句話再也不跳舞，如果電影需要你跳舞的話，找替身。章子怡她是個舞蹈演員出身，她拍電影跳舞都得找替身呢，你干嗎不找替身呢？對吧！沒事的，沒問題的。女人的性感不是擺在桌面上的，是讓男人追著屁股跑的。如果你擱桌面上，上趕著不是買賣，那是豬肉，不是性感。

鞏：我不知道我露出來的是性感還是豬肉，但我會繼續走下去。

金星：其實也不是我犀利。我的語言比較精準、比較快，短平快，殺傷力比較強；但是我講話還是有起承轉合的，我做任何一個（節目的）評委，我有個底線，就是絕對不要侮辱任何人的人格。但是電視節目，它又受時間的限制，每次導演最后剪輯的時候，把金老師最有力的、嘎嘣脆的話全剪到一起來了。不了解我的人就冠以“毒舌”的名稱，其實我一點都不毒，我這人是特別講理的一個人。

朱丹：在意這個稱號嗎？

金星：我無所謂。

朱丹：在臺上被你說過的那些明星，你們會有可能再碰到，然后聊一下這個事情嗎？

金星：沒問題！如果他是聰明的藝人的話，他覺得金姐說的話是良藥苦口，對他是有好處的；如果他聽不進去的話，那就沒什么緣分可聊的了，再見面也是如同陌路人一樣。包括他們老說明星鞏新亮那一集，我記憶特別深刻，其實整個節目錄制，我從一開始是把她往路上扶的，就像一個前輩一樣告訴你怎么跳舞。那個孩子不識抬舉，她偏要自己往溝里跳，

那沒辦法了，她就那樣了。我剛開始我還夸她呢，我說其實人無完人，你跳舞跳得不好是沒問題的，我還用章子怡和范冰冰（的例子），我說你看你小臉長得挺好的，拍完照片也不像范冰冰；我說你看你，章子怡是舞蹈學院出身，她跳舞還得找替身呢。我說你跳不好舞是太正常的一件事了，沒什么，以后有需要跳舞找個替身，沒問題，你的形象挺好。這么扶她還聽不明白話。“我覺得挺好的，男人們都喜歡”。哎 喲，奶奶喲！我說這家伙沒活明白，那沒辦法，你往溝里跳，我還管你干嗎。

朱丹：（《舞林爭霸》里的情節）怎么去分辨他們是這樣的一種表達還是有一些是？

金星：現在咱們中國整個娛樂節目的炒作方式要煽情。所以很多孩子參加比賽，下來說金老師我們沒有什么可煽情，但是導演們都給我做好功課了，還教我們怎么說話。我說你們為什么不真實說？他說我們不敢，怕說出來以后我們失去這個機會了。整個娛樂節目的系統（都在）教人去怎么煽情說話，我覺得挺可悲的。所以其實在舞臺上，我看到了那些孩子說話是別人教出來的。有些人確實是說到那個（節骨眼）上觸發了一個痛點說出來的，是不一樣，能看出來。

朱丹：那你這樣的一個直率的人，節目組的人沒有跟你急過嗎？

金星：他們巴不得呢。我嘗試了一次，我說我不說話了，那導演都快給我跪下了，說姑奶奶你快說話，你要不說話這集就白錄了。別人老說金老師一個跳舞的，一般不是太會講話的，你怎么這么會講話呢？我說老天爺可能故意對我有特殊的訓練吧。在我很小的時候，就把我嘴給封起來了尋找這么一個藝術形式，不許說話，只用身體去跳、感悟；當我用身體的語言能把我的情感表達清楚了以后，老天爺說可以了，再把我嘴打開，說話吧。

朱丹：我們在這個圈子里面有傳說請金星姐來上節目，我們都有個通告費。現在什么明星有出場費隨時都竄，你有你的標準嗎？

金星：我有我的標準，我也不會漫天要價的。我就那個價錢，和我的付出是成正比的。

朱丹：你可以很自然地聊任何在很多人心里會有忌諱的事情，也不怕樹敵，你也不怕談錢，很多人會覺得這是俗不可耐的話題。你怎么活得那么明白？

金星：不是有什么俗的，這就是社會的游戲規則嘛。我覺得，人人都需要錢，你把錢保持一個距離產生美感，什么東西太近了也不好，我們需要錢但不是錢是所有，你保持個距離，需要時它在那兒就可以了，不需要的時候離它遠一點。我經常開玩笑說，把這些外在的東西全撥開了，這才是真正實實在在的人。所以我喜歡跟人交流，我不喜歡跟任何一個名銜、名頭去交流。多大的光環？我不跟光環對話的。

男生還是女生？“我是人生”

1995年，金星做完變性手術之后，出現短暫的左腿癱瘓，但她在三個月后就拖著沒有溫度的左腿在北京保利劇院上演了《紅與黑》的舞蹈專場。這是內地第一次公演現代舞專場，一時座無虛席，但很多人不是來看金星的舞蹈，而是來看金星變成了怎樣的女人。然而演出結束的時候，金星創造了一個完美的奇跡，她以精湛的舞技征服了所有的觀眾。

后來她接受魯豫訪問時說：“當初我在醫院里頭，我就跟我自己講，我覺得好事多磨，我真是向老天爺要了這么大一份要求，我覺得老天爺可能再往下再摁了我一把。如果能再站起來，那我是真正的強人也好”。

金星的坦然在很大程度上消減了人們對于變性本身的好奇。從2000年開始，金星陸續收養了三個孩子，做了一個平凡的母親。2005年，她與德國人漢斯結婚。

金星：昨天有個網友問我，還問那個問題、糾結那個問題：你到底是男生還是女生？我順手寫了四個字，我說“我是人生”。

朱丹：現在孩子們會幫你回答嗎？

金星：孩子們覺得很無聊。我記得剛開始做《舞林大會》的時候，有一些媒體還拿我的變性經歷來說事，一定要加個“變性舞蹈家”，我兒子拿書包回家看電視，說，他們電視真無聊，還拿變性這點事說事呢。聽到一個11歲的孩子跟我說話的時候，我心里特別滿足，我不需要任何人理解我，我兒子都沒問題我還在乎什么呢？我說給人一碗飯吃嘛，他們想博點噱頭，就賣個什么收視率了，就拿媽媽那點故事……我說與人為善，給人一條活路。

朱丹：安撫他一下。

金星：我現在也學會了當媽，因為我是個很要強的女人，哪怕我再苦再累，在孩子面前永遠是個快樂堅強的媽媽。當我有一天突然病的時候我兒子不理解的，怎么了？我說媽媽發燒了。他說你怎么會有病呢？他們不接受這個現實。那天我跟老公說，將來我一定要經常病一病，讓孩子們看看媽媽也是人。

“我說給人一碗飯吃嘛，他們想博點噱頭，就賣個什么收視率了，就拿媽媽那點故事……我說與人為善，給人一條活路。”

朱丹：也有柔弱的一面。

金星：對呀。當我一病的時候，你看孩子們那個善良，就緊張死了。那個老三就端了碗水，老二就端了碗粥，吃一半的粥，說你到底吃什么（笑）。老大就過來，也不會說話，就坐在你旁邊摸你的手……我覺得可以了。

朱丹：你會是孩子的驕傲吧？

金星：我希望是，我正在努力。因為孩子們一天天在大起來，就是金星的個人經歷也好，我的特殊身份也好，永遠跟我一輩子的，要跟我進棺材板的；但是社會是殘酷的，當有一天孩子將來他們面對社會做事情的時候，你不知道什么時候，這種把媽媽的經歷拿出來說事，會刺激到孩子。當有一天發生這種事情的時候，我希望我的成就也好，我做出的努力也好，我的態度也好，讓孩子們覺得他們有一個非常驕傲的母親，誰也說不到他的母親。

與其說我有我自己的成功，不如說我在給我孩子織一個保護膜，保護他們不要受到這個殘酷社會的傷害。

朱丹：但為這個驕傲其實你真的要付出很多。

金星：一輩子的事情，從各個方面讓孩子們去驕傲。

朱丹：還能記起來你在最開始懂得夢想是什么的時候，你對人生的設定嗎？

金星：年輕的時候，有夢想的時候特別美好，但從夢想回歸到現實的時候是特別的無助。最后只想說，那就記住了還有夢想。為了我能繼續做夢，我一定要堅持下去；其實你堅持過了以后，你的夢想就來了。

朱丹：那個時候想要的是什么？能跳舞？

金星：能跳舞、做一個自己想做的女人、有（停頓）家庭、當媽、走遍全世界、跟全世界交流、告訴全世界我會跳舞，然后……有自己的舞蹈團、有自己的劇場。全是不著邊際的事情，十七八歲，在一個部隊大院里邊，一個軍人（金星畢業于解放軍藝術學院）坐在里頭，望著星空，胡思亂想。

朱丹：那個時候對于它的實現的可能性，有去想過這個問題嗎？

金星：根本不可能，就是你自己的心放開就行了。因為覺得它不著邊際，所以才敢想。但沒想到多少年之后，都成現實了以后—所以現在我說我還要更敢想，哪天我當總統了呢？！多嚇人啊（停頓），緬甸總統（二人大笑）。

朱丹：你回來了。

金星：就開玩笑，就是胡思亂想。我覺得這都沒什么，挺好玩的，我生活覺得永遠有希望。

摘自愛奇藝《青春那些事兒》第2季第三期金星訪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