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流大學還有最破宿舍

2010年，周洋成為京都大學的留學生。報名的時候，學校周圍擺出了吉田寮招募住宿生的展板，于是他提交了入住申請。

吉田寮是京都大學最著名、也是最古怪的建筑之一。它是一座建于百年前的學生宿舍，但是京都大學早已喪失了對它的管轄能力。它甚至被稱為亞洲最破的學生宿舍。

周洋申請入住的原因很簡單，為了省錢。京大沒有學生公寓，在外租房價格昂貴，一間最小的單人公寓每月需要人民幣兩千多元，而吉田寮的住宿費用低得驚人。在這里，每個月只用交400日元，合人民幣不到30元，加上水電氣網等各項費用，一個月也不到2500日元。

盡管早有心理準備，周洋走進吉田寮的時候還是嚇了一跳。這是一座兩層木質建筑，看上去搖搖欲墜。寮分成北、中、南三棟，宿舍共計百余間。中庭雜草叢生，有人養了兩頭羊，一棚雞。樓內還有許多野貓，遇到人也不讓路，反倒上前索要食物。走廊上堆滿雜物架，舊電器和家具幾乎要堆到天花板，上面都蒙著一層灰塵。靠窗戶一邊有灶臺和水池，結著漆黑的油垢。在晦暗的長廊深處，居然還有人在拉小提琴。

按照“吉田寮自治會”的規定，新來的學生必須在一樓的通鋪睡兩個月，“培養友誼”之后，才能分配到樓上只有六、七平米的單間。由于入住的學生實在太多，許多單間也不得不兩三人合住。但這里有一項特別福利：入住的學生可以帶家屬。

周洋幸運地分到了單間，于是他就在這座樓板凹凸不平、吱嘎作響的百年宿舍中住了下來。

自治宿舍的光榮歷史

吉田寮建成于日本大正二年，也就是公元1913年。在使用近70年后，京都大學原本打算把它拆除，因為這座老房子的狀況實在糟糕，萬一失火或者遭遇地震，后果都不堪設想。于是在1982年，京都大學校方在未征得住宿學生同意的情況下，宣布關閉吉田寮。

此舉卻遭到了學生們的堅決反對。他們馬上掀起了“反廢寮運動”，抗議校方的粗暴決策。校方只好放棄拆遷計劃，保留吉田寮的存在。之后又有幾次拆除吉田寮的動議，都因為學生反對而擱置。學生曾經提出整修吉田寮，校方覺得不如重建，于是向學生代表提出重建預算案，學生討論之后，決定拒絕重建，保持原樣。京都大學作為一所世界名校，對此也無可奈何。

如此一來，吉田寮便成為京都大學最無法無天的地方。學校無法對宿舍進行管理，學生則組織了自治會，管理一切事務：審議入住申請，組織成員打掃宿舍衛生，清理排水溝，開晚會，組織打牌、看電影和賞花的活動，甚至還養了羊和雞，在節慶宰殺分享。但吉田寮以前只許男生入住，門口只有一個男廁。1985年開始，自治會允許女生入住。為了照顧女生，自治會宣布男廁所的隔間供女生使用。于是，吉田寮的男生們不得不習慣一個尷尬場面：撒尿時，女生就從背后走過。

學校依然為這座百年老樓失火或者坍塌提心吊膽，但又不能不為這里的學生承擔責任。校方要負擔宿舍一半的水電氣費用，當吉田寮的洗衣機不夠時，校方還特別資助了新的洗衣機。

人畜雜居、樓道昏暗，煙火警報隨時因為有人做飯而響起，墻上貼著打倒校長的標語。

混亂與秩序并存

對周洋這樣的留學生來說，入住吉田寮，就是為了省錢。但對很多日本學生而言，吉田寮則意味著一種奇妙的生活體驗。用他們的話說，“為了過上自由的純粹的宅男生活。”

周洋描述他在這里見到的典型日本學生：一年四季穿拖鞋，帽衫的帽子永遠戴著，見人低頭不說話，屋子里漫畫書堆積如山。有的人在這里住了多年，畢業依然遙遙無期，似乎他們根本不是為了來讀書，而是來享受這種生活。連京都大學的日本學生，都會稱他們是怪人。

幾十年來，雖然吉田寮日益殘破不堪，周圍也丟棄著破席子和爛車胎，有礙觀瞻，但宿舍里的生活居然井井有條。沒有人會損壞公物，破壞秩序。宿舍里有自助的打印機，邊上放著盒子，使用者自覺投幣。宿舍里的野貓死了，學生會在宿舍入口擺一張貓的畫像，旁邊放一盒香，每一個路過的人都來點一支。

作為留學生，周洋很少參與吉田寮的公共活動，無論做宅男，還是潛心讀書，在這里都沒有人會干涉。他也習慣了這座日本最古老也最古怪的學生宿舍里的一切：人畜雜居，樓道昏暗，煙火警報隨時因為有人做飯而響起，墻上貼著打倒校長的標語。

在這座百年歷史的學生宿舍里，走出過多位哲學家、經濟學家、劇作家。只是面對這座不受管轄的宿舍，提心吊膽的京都大學不知道什么才能完成拆遷計劃。

（應被采訪者要求，文中周洋為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