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劉家良忽然就死了。
好像《七劍》里面傅青主把青干劍交給楊云驄還是不久前的事,再一想,七劍下天山也快十年了。
至少那時候的劉家良還看不出什么老邁的樣子,橫背莫問劍,馬走大漠,依稀還是《醉拳2》里面的滿洲最后一個武舉人福民祺,雙刀看走,一桿花槍抖得人眼花繚亂。
80年代生人對劉家良的印象已經殘缺不全,因為看他的片子,多半是后期的《蝎子戰士》、《醉拳2》、《醉拳3》,乃至后來邵氏風格回光返照的《醉馬騮》。在這些片子里,年近六旬的劉家良是大隱隱于市的高手,把一身武藝教給年輕人,自己轉身下場。
從此以后的舞臺是年輕人的,香港功夫片的黃金時代,也差不多快要過去了。后來,人們眼里只有成龍、李連杰、甄子丹,勉強再算上一個吳京。倘若華山論劍之后,剩下幾個高手寂寞于高處不勝寒倒也罷了,可惜的是群雄歸隱,落得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凈。
劉家良年輕的時候,功夫片的江湖要精彩得多。
20世紀中葉大批武館武師避亂香港,自立門派,以求發揚光大。那時候的電影武行也有師承有門派,各自立起招牌。劉家良的師父是他父親,他父親的師父是林世榮,林世榮的師父是黃飛鴻,黃飛鴻的師父是陸阿采。這是南派洪拳,北派的是唐佳、洪金寶、梁小龍。
那時候還有姜大衛和狄龍,有劉家良帶出來的劉家輝和惠英紅。那時候葉問還活著,他在街上溜達,碰到歹徒便上去一腳踢飛,一條街因此平安無事。
到后來,劉家班、袁家班、洪家班、成家班四大班底競逐風頭,又是另一番熱鬧。
劉家良有他的自負。他跟人講成龍怕跟他過招、洪金寶向他認輸—沒人敢懷疑,也用不著懷疑。他是從江湖里走出來的,知道踢館是怎么回事,遞帖子有什么規矩,所以打法是武館式的,見招拆招,破不了,便不動如山;破了招,便是一鞭一條痕,一摑一掌血。
所以他也看不上后來的武俠片。雖然他最早把吊威亞帶進香港功夫電影,但那只是幾十年苦功的陪襯,是錦上添花。硬橋硬馬是真功夫,跟特技撐起來的花拳繡腿走不到一路去。
《少林三十六房》講功夫如何苦練,少林寺設三十五房,分別鍛煉體力或拳腳兵器,打通才算學成;《瘋猴》里,劉家良能毫無門戶之見,北派的猴拳打得酣暢淋漓;《十八般武藝》打到結尾決戰,當真就能把三節棍、八斬刀、九節鞭一樣一樣拿出來打一遍,幾乎是十八般兵器的教科書。
“如果我在動作片里飛天遁地,會讓成千上萬的洪拳弟子笑掉大牙的。”劉家良說。
但是后來他還是拍了徐克的《七劍》,徐克讓他做武術指導。后來他說被騙了,不是他想要的那個樣子。所以,那一次金馬獎最佳動作設計拿起來多半也是五味雜陳。
那是他參與的最后一部電影。老去的傅青主再如何英武,也已經是上一個時代的人物。那時候的人從豬籠寨、銅鑼灣一路撞出來,有燒黃紙斬雞頭的江湖草莽氣。他們會戲謔,會搏命,他們不是那么溫文有禮、周到精致,也沒有浮在半空的富麗堂皇。他們有真真切切的恩怨和義薄云天。這樣的人現在沒有了,將來恐怕也不會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