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言:讀《出師表》而不流淚者,其人必不忠;讀《陳情表》而不流淚者,其人必不孝。此話雖前人所言,推至今日雖未必如此,然由此也可見這兩表在后世人們心中的地位頗高。本文成于再讀《出師表》后,試就《出師表》的產生及內容做些解讀。
先來說“表”。漢定禮儀,朝廷文書有四品:章以謝恩,奏以按劾,表以陳情,議以執異。是有章、表、奏、議四品。是以表的文體用以陳情。所謂《出師表》即是出師之前上表。此表著于諸葛亮,作者實事求是,不求文辭浮華,《出師表》簡而盡,直而不肆。此表多被后人推崇贊譽,如陳壽《蜀書諸葛亮傳論》中贊此文“亮所與言,盡眾人凡士,故其文指不及得遠也。然其聲教遺言,皆經事綜物公誠之心,形于文墨,足以知其人之意理而有補于當世”。諸葛亮的《出師表》不以文采艷麗相求,求其實、求其情不僅打動了當時的人眾,時至今日,表中深情仍可感知于今人。
再說作者:諸葛亮。諸葛亮(181—234),字孔明,山東瑯琊人,建興十二年(234)卒,終年五十四,謚忠武侯,故后世稱諸葛武侯。按查漢司隸校尉諸葛豐之后,其父為漢代末年山東郡丞諸葛珪,因其父卒,后諸葛亮依其從父諸葛玄。諸葛玄時為豫章太守,后朝廷選官代替諸葛玄,諸葛玄后遂投荊州劉表,于是諸葛亮也就隨之到了荊州,這也是為何諸葛亮會在隆中隱居。史載諸葛亮身長八尺,每自比與管仲、樂毅,時人不之許,唯其好友崔州平、徐庶信以為然。諸葛亮隆中躬耕,好為《梁父吟》。這個《梁父吟》是詠古事的古歌謠,漢魏人詠古感懷,因寄所托,史特載其好為《梁父吟》,并以管仲、樂毅自比,彰顯其抱負遠大,志在天下。諸葛亮的出山頗為曲折,當時劉備為曹操所敗,南投荊州劉表,劉表留其屯駐新野,徐庶往見劉備,頗受器重。徐庶向劉備推薦諸葛亮,贊亮為“臥龍”,劉備當即說:“君與俱來”。徐庶說:“此人可就見,不可屈至”。于是后有劉備屈尊三顧,更有諸葛亮在隆中之時就名聞天下的《隆中對》。諸葛亮的《隆中對》確如后人評價的:孔明于備方竄身無所,表又尚在之時,早識荊州為起事之地,北向宛洛,西出秦川二言,早為后日六出祁山張本,真不愧王佐之才。歷史的發展也確實如諸葛孔明《隆中對》所言,數十年間天下三分,期中未能成功者,實因天時,不在人力矣。赤壁之戰后,孫劉聯盟抗曹,實證隆中對策。建安二十四年,因關羽為孫權所殺,劉備憤而伐吳,兵敗猇亭,白帝托孤。彰武三年(223年)以后,蜀漢政權悉委諸葛亮,建興三年(225年)春諸葛亮率眾南征,是年秋,四郡皆平,后方既定。建興五年(227年),將帥諸軍北駐漢中,揮師北伐,臨發上表,即有此表《出師表》。后世蕭統編纂《文選》收錄于“表”類,借用“出師表”題。臨發上疏,臨發即大軍出師之際,出師而上疏,意不在辭行,意也不在誓師,而在于出師交代朝廷政事,好像文不合出師的意圖,也不符合人臣的身份,但放在諸葛亮的身上卻無不可。諸葛亮身受劉備白帝托孤,先主戒劉禪視之如父,劉禪也拜之相父,故諸葛亮確也以長輩身份告誡劉禪。所以讀本文,不能以簡單的君臣關系來看待。
本文大略可兩分,前段囑咐劉禪宮中、府中俱要公平對待,進而申要親賢人、遠小人,所言均為古今通理,切中漢末積弊。其中似有責訓劉禪之意,后人也以此揣測這刻意的詳細交代,就此認為劉禪昏暗,朝綱不明,后世還有“樂不思蜀”的典故,我們往往就簡單的認為劉禪就是“扶不起的阿斗”,其實不然。晉人袁宏《三國名臣贊》說:“劉后授之無疑心,武侯處之無懼色,繼體納之無貳情。百姓信之無異辭,君臣之際,良可詠矣!”文中把劉禪與諸葛亮列入君臣之際的典范,亦見時人的公論。試想如果劉禪真的昏暗、困于群小,諸葛亮又怎能夠坦然揮師北伐?所言漢末積弊,是時人所親見,以兩漢舊事為警醒,特以先帝入言,劉備、諸葛亮親歷其害,痛恨、嘆息徹入骨髓,引入文中可資鏡鑒,諸葛亮歸納六字“親賢臣,遠小人。”對癥下藥,切中積弊。
開篇言及先帝,“先帝創業未半而中道崩殂”,然侍衛之臣不懈于內,忠志之士忘身于外者,蓋追先帝之殊遇,欲報之于陛下也。這樣的開篇安排手法高明,既謹慎也能托孤重臣的身份做責訓。開篇坦言“益州疲敝”,比于曹、吳,言指蜀漢地狹、力弱。天下三分,其勢絕不會長久,必有一統,一統則兩家亡一家興。此時的蜀漢,劉備已經去世,關張也已經不在,諸葛亮年也非淺(是年四十七歲),一旦諸葛亮老亡,蜀漢的滅亡也在眼前,正是“危急存亡之秋”之際,此時絕非夸張言辭。故于建興三年南征畢,五年即北伐。首起兩句已道出北伐的意義。揮師北伐,臨戰而謀定,諸葛亮成竹在胸,所慮唯后方朝廷。故文中反復論及公平對待宮府,陟罰臧否不宜異,內外一法。文至此所言通透,而諸葛亮繼續交代宮府中的人員并開列名單,綴言“此皆良實,志慮忠純”“宮中之事,事無大小,悉以咨之,然后施行。”諸葛亮又歸納六字“親賢臣,遠小人。”可資鏡鑒,引以教訓后主。足見周密、嚴謹。至此文章前段意思已盡。
后段部分轉至諸葛亮深受劉備殊遇,遂許托付,深徹表明自己為何這樣作為。文中首先表達了對先帝知遇之恩感懷之深,自己身受劉備的殊遇,遂許托付。諸葛亮言自己出身布衣,茍全于亂世,不求聞達,然受劉備恩遇,“由是感激,遂許先帝。”其中“感激”二字甚重,“感”即感動,“激”是激發。諸葛亮身受三顧恩遇,劉備以國事相托,遂許先主奮其智謀,效命用力。“許”字托身托命,字重千鈞。既“許”則愿為驅遣,不遺余力,直至“鞠躬盡瘁,死而后已”,文辭如此,怎能不感人心懷?“受任于敗軍之際,奉命于危難之間,爾來二十有一年矣!”出山以來,艱難險阻多有際遇,“有”“矣”道出了多少滄桑的人生感懷!以下寫受白帝托孤以來所為,皆為報答先主知遇之恩,也展隆中宏圖。今南郡已平定,興師北伐,以“興復漢室,還于舊都。”是以報先帝恩遇,也是托孤的重臣職分所在。最后再次回到宮中、府中之事,更點名“陛下亦以自謀”,復以先帝為辭入言宮中之事,明責分所在,也達到強調的目的。這樣的結尾也正合人臣之體,更貼近人心。
全文前段告誡,以說理為主;后段由個人感激恩遇圖報,以寫情為主,前后情理交融,說理清峻,寫情沉郁,讀之覺忠愛至情,言出肺腑,果能感金石而泣鬼神。文章不以文詞勝,著意于情理,是情至之文,情至則文勝,陸游評之“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確如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