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棒心情很郁悶,一郁悶就想罵娘。“金財你這狗屙的,你欺負我這殘疾人,你不得好死!”
金財是塘灣村的村長,把持著村里的大權。
狗棒是瘸子,走路一顛一拐,婚姻一直不遂,如今四十好幾,還是單槍匹馬唱寡人戲。
分責任田時,村民動了惻隱之心,讓狗棒任意挑選了一份良田,狗棒看中了村邊那塊牛角丘。可是牛角丘有兩畝大,必須分出來一畝。金財和狗棒平分牛角丘,田中間筑條界線,各拿一半。
金財甩個大方,說:“不用抓鬮闖運氣,你喜歡哪一半就隨意挑選哪一半,我還能跟你殘疾人爭?”狗棒就挑選了右邊向陽的那一半。
自此各種各的陽春,十幾年來相安無事。
近幾年百合走俏,除去成本,每畝地純收入可達一萬多塊錢。于是村民一窩蜂種百合,狗棒和金財也不例外,均在牛角丘種上百合。
又到了初冬季節,狗棒著手整地播種。狗棒發現,似乎他的田在逐漸萎縮,而金財的田在悄然膨脹。他四處查看,發現兩份田中間的界線被挪動了,無疑是有人做了手腳。
狗棒去找金財理論,金財一口咬定挪動界線是沒有的事。他說當時他就怕狗棒疑神疑鬼,所以不用抓鬮,寧可讓狗棒挑選一份,自己做個明白人,想不到狗棒還是來找他的麻煩。
狗棒又去找其他村干部,其他村干部說:“當時是你自己挑選的,你還有什么說的?你說村長挪動了界線,是你親眼看到的還是別人看到挪動的?說話可要憑證據喲!”
狗棒語塞,噎了半天再沒有下言。
他想去找鄉長。有人勸誡他,現在官官相護,鄉長也不會幫你說話的。再說,你一個殘疾人,吃救濟、補助,還得靠村長提個名,你能保證一輩子不找村長?你得罪得起?
狗棒翻了半天白眼,啞了。
狗棒最后想走群眾路線,想邀請鄉鄰去看看界線評評理。大路不平旁人踩,想以此給金財造成壓力。但鄉鄰都畏懼金財,皆做龜頭不肯挪窩,狗棒散了幾回煙也沒什么效果。
狗棒愣作一尊塑像。
責任田是寸金地,是命根子,被人蠶食,無異于是遭人在身上悄悄割肉。現在講理沒人聽,自己動手把界線挪回到原來的地方,又怕引起紛爭,他一個腳拐身歪的跛子,能斗得過家大勢大的金財?
他突然想起了大哥。大哥曾經在村里當了七八年村長,干得好好的,竟被金財一伙聯手弄下了臺。大哥憋一口氣,去深圳打工去了。
大哥在電話里說:“我都不是金財的對手,你能斗得過他?不過侵占責任田的事是大事,做哥的也不能撒手不管。我沒有其它辦法,我買一頭狗崽給你養著。”
“養狗崽?這與侵占責任田扯不上邊呀!”狗棒困惑,一頭霧水,“你是要我養只狗,偷偷去咬金財出口惡氣?”
“瞎卵!你怎能這么想呢,這不是明擺著闖禍犯法嗎?別的你莫多問,先把狗養起來再說。”
狗棒就養了一條狗。
狗一天到晚影子般跟在狗棒身后,常在村子里溜達。
又到了村干部改選的時候,狗棒往村部走。到了村部,發現狗沒尾隨身后,狗棒突然大聲叫起來,“金財——金財——。”聽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金財立馬笑盈盈地走到狗棒身邊。不知為什么,村委改選這段時間,金財的脾氣比往日要好得多,碰到任何人都是臉帶微笑,溢著溫柔和慈祥。
狗棒困惑地望著金財。“我是喚我的狗,沒有叫你呢。”說著偏過頭去繼續喚:“金財——金財——你瘋到哪里去了?”那狗就不知從什么地方突然躍身竄出來,撲到狗棒身上,先是咬衣角,后是舔腳桿。
“你……你的狗叫金財?”金財臉色鐵青,兩眼燎著火。
“我的狗是叫金財,關你卵事?”狗棒臉上漾著一絲不可名狀的表情。
參加選舉的村民哄地笑開了……
事后金財同狗棒交涉,“你的狗叫金財,是侮辱我的人格,必須停止使用這個名字。”狗棒不睬,“我的狗愛取什么名字就取什么名字。你養頭豬取名叫狗棒我也沒意見。惹惱了老子,我叫化子拼了你這皇帝命,不信就試試!”狗棒將拐杖握在手中,眼露兇光。
金財蔫了。
金財去找鄉長。鄉長說:“這件事倒不好處理,也沒聽說過有關取名的法律條款。就如有人把大熊貓取名盼盼、圓圓,肯定有的人也把自己的孩子取名盼盼、圓圓,你不能說大熊貓取了盼盼、圓圓,這名字就是對別人的侮辱。”
金財傻眼了。得不到鄉長的支持,也就只好作罷。
以后,村里常聽到狗棒喚金財,常聽到狗叫,村民都捂著嘴巴吃吃地冷笑。金財吃了悶虧,只在心里罵狗棒,卻奈何不得狗棒。
后來,那狗被人莫名其妙地打死在村邊,腦袋都削去了半邊,死得極慘。狗棒大罵是哪個狗屙的下如此毒手,誰打死了我的狗誰的狗頭也會落地!自然沒人敢接腔應戰,狗棒罵累了,也就歇下陣來。
金財在霍霍地喝酒。這回狗棒的狗斃命了,再不會有人大呼小喚金財了,心里就舒坦多了。老婆湊過去奪了他的酒杯。金財罵一句,“你瘋了!”老婆把酒杯砸向地面,“我是氣瘋了,你還有興致喝酒,狗棒把死狗埋在牛角丘的界線上了。”
“他狗棒把狗埋在界線上也好,埋在田中央也好,關我屁事!反正那狗是死了,再不會亂吼亂叫了。”
“狗棒在狗墳上豎了塊墓碑,墓碑上寫了四個字:金財之墓。”老婆說。
金財愣住了。沉默良久,他霍地站起來,一腳掀翻了桌子……
狗墳激起村民極大興趣,皆爭相前往觀看。看過了皆無語,也有村民敢說真話,牛角丘的界線的確是挪動了,誰遇到這樣的事都冒火。
最終,那狗墳還是被刨了,墓碑也被拔了。不過,狗墳是狗棒親手刨的,墓碑是狗棒親手拔的。牛角丘的界線最終又回到原來的地方。
某天狗棒喝多了酒,暈著腦殼說:“以后我的日子好過了,我除了種百合賺錢,村長還給我申請了一份低保,也算是錦上添花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