韋葉子進城

一

韋葉子是個漂亮的山里姑娘，她沒有想到自己真的很幸運，在剛剛到達葉城這個南方城市的當天，她就找到了工作。

本來，她還想應聘酒店服務員的，因為她曾經在縣城一個遠方姑姑開的酒樓干過三個月的服務員。也是她的運氣到了，她無意間走到“藝美編制品公司”的招工桌前，發現招工桌上擺著幾只用玉米皮編制得很粗糙的提藍，便忍不住脫口說：“嘻嘻，這樣丑的提藍也好意思往外擺呀。”正要離開，招工桌前正坐著的一個男人站起來了，不動聲色地說：“這么說，你編的要比這些強了？”韋葉子的臉紅紅著點了點頭，然后又要走。那男人攔住了她：“你編點什么給我瞧瞧？”說著遞過來幾根綠色塑料帶。韋葉子真得感謝死去的奶奶。小時侯，奶奶一直教她用麥草、蒲草或者青草編一些花籃、螞蚱、蟋蟀什么的。因此，她接過綠色塑料帶，不等幾個招工的男女看明白，一個栩栩欲生的螞蚱就托在了手上。這時候，那個男人的眼睛一亮，激動地伸出手握住韋葉子嬌嫩的小手：“您好！我是康功成，藝美編制品公司人事部經理，希望你愿意成為我們的同事。”康功成是個很帥很年輕的年輕人，韋葉子的手被他握住，臉便不由自主地漲紅到脖子。

韋葉子被“藝美編制品公司”聘用后，幾乎是被當寶貝敬起來了。公司特意為她騰出一間宿舍，給她的工資是別的員工將近二倍的薪水。她的工作是讓她當師傅，教那些自覺手很巧的男女編制那些她自小就會編制的花籃和小動物。韋葉子幸福極了，她覺得自己這是生活在蜜罐子里，她盼望自己的一生就這樣度過。

轉眼就是近一年。這一天傍晚，公司的人事部經理康功成來到韋葉子的宿舍找她。那時，既淳樸又心靈手巧的韋葉子正在琢磨編制上的創新。編制是個讓人犯心思的活計，但也有規律，這幾日，韋葉子已經試著編制出幾個充滿情趣的人物形象，像“牧牛吹笛少年”、“程咬金舞斧”什么的，由于不太成熟還需要修改，她還沒有報告公司設計部。康功成一進宿舍就發現了擺在工作臺上這幾件人物形象，他驚喜地眼珠都要滾出眼眶了：“小韋，你真是個聰慧的姑娘，我要建議董事長再給你加薪。”

韋葉子被他表揚得不好意思了：“謝謝您，我拿的薪水已經很多了……”

“小韋，現在是市場經濟，拿的薪水高證明你的價值大，是了不起的人才。這可不是客氣的事。”康功成欣賞地瞅著韋葉子編制的“程咬金舞斧”，一本正經地說。

韋葉子畢竟是鄉下的姑娘，她接不上康功成的話，只好尷尬地不再言語。

康功成見韋葉子默不做聲，就問：“小韋，你這么不說話了？哦，你在公司生活的還習慣嗎？有什么困難說說。”

韋葉子靦腆地笑笑：“很好，我沒有困難。”

“小韋，我怎么發現你好象不太喜歡和我交談，討厭我嗎？”康功成轉過頭，熱烈地看著她大大的眼睛。

“不，不，我……”韋葉子很焦急地解釋，但她不知道該用什么語句表白自己的心情，康功成是人事部的經理，直接掌管著她生活的飯碗，她巴結還來不及，怎敢討厭？

看著韋葉子惶惶的樣子，康功成仰著臉哈哈大笑起來。然后，他說：“韋葉子，我來告訴你今天我來找你的目的吧……年前的時候，咱們葉城市委、市府在全市開展了‘為葉城添光彩’活動，現在這次活動已經接近尾聲。市里考慮我們公司招聘的外來工多，決定給我們公司一個‘外來工為葉城獻青春先進人物’名額——這個先進含金量是很高的，可以把戶口轉進葉城。經董事會權衡研究，覺得你各方面都符合要求，就讓我來找你落實幾個事。聽到這個消息，很高興是吧？”

讓我當先進？把我的戶口轉進葉城？老天呀，我哪里來的戶？……韋葉子被康功成的話驚得目瞪口呆。

“不，不，我，我不當先進，我不轉戶口……”韋葉子喃喃道。

“為什么？這可是大好事呀，千載難逢的良機呀，韋葉子，你可不要犯糊涂。”康功成不知道韋葉子的心里正在翻江倒海，還認為她在客氣。

“我不要，我不要！”韋葉子的神態中充滿著驚恐，“我不合格，我，我不合格。”最后一句幾乎是在惡狠狠地朝康功成吼。

康功成覺得她到底是山里出來的姑娘，也許是不識抬舉，也許是不會謙虛，但他還是原諒了她，覺得還要苦口婆心地作工作。于是，康功成說：“小韋，你不要謙虛了，對于你的為人我們是作過一些調查的，因為這個先進的含金量很高，許多人都想方設法地爭名額，我們樹立起的典型也得有代表性，也得能有一些擺到桌面的理由……”

“你、你們調查過我？”韋葉子覺得眼珠都要嚇出來了，她不知道自己的心臟還在不在跳動。

“是的。”康功成平靜地說，“我知道你每個月都要去郵局……”

“完了，你都知道了。”韋葉子說完，覺得眼前一黑，癱到在地上。

二

韋葉子的真名叫梁佳芳，認識韋葉子的人都說她是個苦命的人。在韋葉子七歲那年，爸爸媽媽因為得了急病就先后死了，她是奶奶養活大的。在她十九歲的時候，災難再次降臨到她的頭上，和她相依為命奶奶去山上拾柴，失足從牛尾崖上跌了下來。等韋葉子找到奶奶時，奶奶身上的血早就流干了。幸虧鄉親們的幫助，她才得以殯葬了奶奶。也是看著她可憐，那個回家探親的遠房姑姑又來動員她去離家一百多公里的縣城。遠房姑姑在縣城里開了一家酒樓，說他們正需要人手。遠房的姑姑還說韋葉子長得臉盤子靚，身條子俊，有掙大錢的本錢，只要跟著她，絕對有出息。去年，她也是這樣對韋葉子說，雖說韋葉子當時很想外出見見大世面，但因為舍不得離開奶奶，而奶奶也不放心她遠行，到底沒有跟去，現在奶奶沒有了，她在村里也沒有了戀頭，也只有跟著遠房姑姑走了。

為了吸引客人，遠房姑姑開的酒樓招收了一些容貌好的小姐當專業“三陪”。當然，有時候客人出得錢多，她也會動員這些小姐們陪著睡覺。小姐們為了多掙小費，端菜、刷碗、洗碟子這樣的營生都不喜歡干，爭先恐后搶著為客人“獻身”。有時，遠房姑姑也偷偷地開導韋葉子：“你個傻丫頭，你得爭著去浪呀，你長得比她們好多了，只要你多長眼色，哪個男人會不喜歡你？別傻了，不趁著年輕多掙點錢，以后……”韋葉子的臉臊得通紅通紅的，一扭臉走了。她在心里想：咱是正派人，窮死也不干這骯臟的事。遠房姑姑知道自己又犯心急的毛病了，便不再開口說什么。丈夫告訴過她，這種事情急不得，只要韋葉子不離去，時間長了，一定會成為他們的搖錢樹的，再說，韋葉子是淳樸的山里姑娘，客人不出大價錢也是不能隨便出手的。

也是遠房姑姑的時運不佳，還不等讓韋葉子變成她的搖錢樹，她的酒樓就讓縣公安局查封了。因為組織賣淫，遠房姑姑和姑父都被送進了監獄判了重刑，小姐們則被一個個遣返回原籍。韋葉子的命運的確太苦，她幾乎是哭啞了嗓子的解釋，但縣公安局的警察們沒有一個人相信她沒有賣淫，他們粗暴地把她遣返回剛剛離開三個月的原籍——牛山鎮梁家屯村。

回到村里，韋葉子快要羞死了，她把自己關在曾和奶奶住了十九年的小屋子里哭了整整一天，她邊哭邊想：自己的名聲臭了，以后的日子可怎樣過呀？她越想越覺得覺得自己的前途沒有光明了，真有一死了之的念頭。可是，就這樣死了，自己的冤枉誰又知道？村里的鄉親們還不得把臟水污水潑到一生清白的奶奶墳頭嗎？……

天快黑的時候，韋葉子終于忍住了哭泣，她拎起一張鐵锨開了關了一天的屋門，向著奶奶的墳地走去。她想好了，她要給奶奶平平墳頭，向奶奶訴訴自己的冤屈，如果奶奶在天有靈，不會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寶貝孫女冤屈死的。

三

奶奶的墳地在離村三、四里地的牛蹄山凹底下，那里有樹林和篙草，風水挺好的。走到奶奶的墳頭的時候，天已經黑透了，幸虧有月亮，她還能清清楚楚地看清奶奶的墳頭。也是奇怪，四周的樹林郁郁和雜草叢生，再讓涼風一吹，韋葉子竟然忘記了自己的冤枉，也沒有了眼淚，有的只是害怕。她是山里長大的姑娘，經常走山路從沒有怕過，況且又是到自己最親的奶奶的墳地，不應該心里“砰砰”亂跳、渾身起雞皮疙瘩的。她急三火四幾乎是潦潦草草地揮起鐵锨給奶奶平了平墳頭，然后不由自主地向身后張望了一眼。

“奶奶呀……”韋葉子驚叫一聲跌倒地上。一個滿臉崢嶸的男人張牙舞爪、鬼鬼祟祟地向她撲來。

這個男人就是梁家屯村有名的無賴梁金貴。這小子平時的“工作”就是吃喝嫖賭，閑著無聊也踹個寡婦門、掘個絕戶墳什么的。梁家屯村的村民恨急眼了，就偷著罵他的爹梁滿倉。梁滿倉對這個寶貝兒子更是無能為力的，平日他干的最多的事就是時不時給老天爺爺磕頭作揖，他盼著天打雷轟了他不小心養出的這個害人蟲。這天傍黑，他在村頭的小賣鋪賒酒喝，喝了兩杯后出門撒尿，正好看見韋葉子拎著鐵锨往牛蹄山凹去。這小子高興壞了，覺得漂亮的沒父沒母沒人管的韋葉子今晚上就應該成為他的媳婦，于是他跟在韋葉子的身后，也來到了牛蹄山凹。也是韋葉子上山時精神過于集中，竟然沒有察覺到身后的梁金貴。現在梁金貴冷不丁出現在她的身后，韋葉子的苦膽即使有饃饃那樣大，也是應該嚇癱的。

見韋葉子不用自己動手就跌倒在地上，梁金貴興奮得手舞足蹈，他三下五除二地褪去自己的衣褲，翻跳著來抓韋葉子。韋葉子認識梁金貴，更知道這個人的德行，她想我怎么能失身給他，失身給他我可是真正的只有死路一條。她忍不住地一聲驚叫，蜷著的腿下意識地一蹬，也是梁金貴倒霉，韋葉子的這一腳正好就蹬在梁金貴的褲襠上。梁金貴疼得慘叫一聲，一個踉蹌撲倒在地。真是巧極了，撲倒在地的梁金貴頭恰巧就磕在韋葉子摔在一旁的鐵锨上，梁金貴的腦袋立刻掀了蓋，潔白的腦漿如豆腐一樣熱氣騰騰地滾了出來。

當韋葉子明白過來的時候，梁金貴的身體已經冷得硬邦邦的了。“我殺人了？他，他讓我殺了？”韋葉子喃喃自語，不相信在瞬間會發生這樣的變故。她有些不知所措，她覺得這時候身體已經不是自己的了，她覺得自己的意識似乎正進入夢中。也許是她的奶奶三個月前的死亡形象比現在的梁金貴還要慘不忍睹，鍛煉了她的膽量，她除了慌亂竟然不再害怕，而且力氣陡然增長，最主要的是她在隨后的時間里突然有了主意。她瘋狂地把奶奶的墳頭掘開了一個窟窿，然后把赤裸裸的梁金貴和他褪下的那套冒著臭味的衣褲惡狠狠地塞進墳里。隨后，她如小媳婦繡花一樣把墳頭修得圓圓正正，直到天快亮了時，她才氣喘吁吁地住了手。

已經沒有退路了，韋葉子決不想再和不通人情的公安局打交道，現在想起來，前天在公安局遭受的侮辱比今天的殺人還讓她難以承受。韋葉子想到了逃跑，跑到一個沒人認識她的地方，跑到一個公安局永遠也追捕不到地地方。

三個月的縣城經驗告訴她，城市是個藏人的好地方，并且生活也要好一些。

四

韋葉子迅速地返回和奶奶居住了小屋子，找到了所有的錢和自己可以穿的衣服，連夜跑到鎮里的公路上，攔截到一輛過路的客車，回到三個月前曾經生活過的縣城。下車走出縣城的車站后，韋葉子覺得不是很安全，于是又驚慌失措地登上了去往南方城市葉城的火車。

在火車上，韋葉子的腦子一刻也沒有空閑，她在想今后如何生活。幸虧了善良的奶奶供她上學上到初中畢業，也幸虧了在遠房姑姑的酒樓里干了三個月的服務員，讓她見識了不少的世面，否則一個山里的姑娘怎么也想不到在城市該如何生活。

下了火車后的第一件事，韋葉子就是先買一張磁卡電話卡，然后來到大街上找一個磁卡電話亭，照著電話亭側面的一個傳呼號撥通了電話。這個傳呼號是一個制作假證件的。三天后，曾經叫梁佳芳的韋葉子，在一個垃圾箱旁，取到一張名叫“韋葉子”的身份證和一份“韋葉子”接受過技校培訓的中專畢業證書。

取到身份證以后，韋葉子才真正地把心放進肚子里，她覺得這一次公安局可抓不住她了，因為梁佳芳已經消失了，梁金貴也消失……不好，梁金貴消失了可不好，梁佳芳消失了沒有人會找，因為她是孤女，梁金貴可是有爹有娘的主，總也不回家，他爹和他娘肯定會找，找不到也許會馬上報告派出所的。想到派出所，韋葉子的心里一陣驚悸，她又想起了派出所養的那只大狼狗，用不著警察忙活，僅僅是那條大狼狗的鼻子嗅嗅，也會找到梁金貴的尸體。她這個假“韋葉子”即使跑到天邊，也會被大狼狗叼出來，再接著就是插著大牌子游街，再以后就帶著手銬腳鐐接受審判，再再以后就是押赴刑場槍斃……韋葉子越想越覺得膽戰心驚，她覺得自己的身邊隱藏著驚天的危險。怎么辦？怎么辦？說什么也不能讓梁金貴的爹梁滿倉把兒子失蹤的消息報告派出所呀。韋葉子是個聰明的山里姑娘，況且人是有急中生智這種功能的，當冷汗從額頭流到脖子的時候，韋葉子終于有了一個好主意。隨后，她匆匆忙忙地跑進了郵局，毫不猶豫地填寫了一張收款人牛脊山鎮梁家屯村梁滿倉的匯款單，并在匯款人姓名中填寫了“梁金貴”的名字，在匯款人附言中，她寫了這樣幾句話：“爹娘，我現在在大城市打工，不要掛念，以后我會經常往家寄錢”，在匯款金額一欄，她寫了一個粗大的“100”。

寄走了錢，韋葉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敢肯定，收到匯款的梁滿倉一定會高興瘋了，并且再也不會尋找已經死亡了的梁金貴的。

韋葉子知道，接下來的事就是盡快地找個掙錢的活計了，自己要生活，“梁金貴”也要永遠地活下去呀。為此，找工作的韋葉子就認識了康功成，當起了編制師傅，她的生活有了根本性的改變。但是，她的生活越是美好，她越是忘不了被她殺死的梁金貴，故而每個月一發薪水，她要辦的第一件事就是去郵局給梁金貴的爹梁滿倉寄錢。現在，她每個月給梁滿倉寄三百元。她料不到這事竟然讓康功成給調查出來了。

五

韋葉子一個激靈，睜開了眼睛。這時候，康功成已經把她平攤在床上，正笨拙地給她解褲帶。韋葉子一驚，直著身子兩手緊緊地護住腰帶，尖叫一聲：“你，你要干什么？”

康功成連忙閃開身體，不好意思地說：“對不起，我看到你的褲子濕了，正，正……嘿嘿”

讓康功成一說，韋葉子才覺出自己的褲子浸濕一片，她的臉羞得彤紅，原來她剛才嚇得尿了一褲子。

“小韋，你太激動了。這樣吧，今天你先好好休息休息，認真想一想，等以后我再和你了解詳細的情況。”康功成說著，就要往外走。

“你等等。”韋葉子一把拉住他的手，“你和我說明白，你，你都調查了我什么……”

康功成誤會了，他嚴肅地說：“小韋，你不要太激動，我作為一個人事部經理對你的工作、生活了解是必備的工作程序，我決沒有窺探私人隱私的愛好……”

“告訴我，你到郵、郵局，都、都調查到了什么？”韋葉子的手死死攥住康功成的手不放。

康功成不知韋葉子為什么聽到郵局要這樣失態，他一付豁出去的神態，說道：“你每個月都在給一個叫梁滿倉的人匯款，而你從來都沒有署自己真實的名字，你冒用的是梁金貴的名字。對不對？”

韋葉子冷酷地看著康功成的嘴：“誰告訴你的？”

康功成微微一笑：“用不著別人告訴我，這是我的工作，我應該也必須知道。我現在還應該知道，你為什么要這樣做？‘梁滿倉’和‘梁金貴’究竟和你什么關系，這同樣是我調查的范圍，目的是給你寫典型材料時有的放矢。”

韋葉子抿了抿發干的嘴唇：“這事你都告訴誰了？”

“弄清所有的事實，再報告董事會是我工作的原則。我不能用我還沒有完成得任務去浪費董事會的寶貴時間。”康功成在咬文嚼字。

“我問你，你、你都告訴誰了？”韋葉子一刻等不一刻急急地問。

“我還沒有告訴任何人。”

“真的？”韋葉子的眼中射出驚喜的光芒，“你敢發誓你沒有騙我？”

康功成真有些苦笑不得了：“咳，小韋，你這是怎么了？我一個堂堂的大男人還會騙你？再說我騙你又有什么用？告訴我，這是怎么回事？”

“你發誓吧，我相信發誓的人。”韋葉子的心還在忐忑不安。

康功成的心一動，說實話，他喜歡上這個山里出來的女孩子：“我發誓，我剛才所說的話如果是假話，讓我出門被汽車撞死！這樣行嗎？”

“吁——嚇死我了”韋葉子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然后含情脈脈地瞧著他。

“康經理，希望你永遠替我保守這個秘密！還有，把那個先進讓給別人，我不要！”韋葉子說著，“撲通”從床上跳下來，然后跪在了他的眼前，“求求你，答應我吧，我會永遠報答你。”

康功成趕緊去拉她：“小韋，你這是怎么了？快起來，要不我不高興了。”

“求求你，答應我，以后我再也不給他匯錢了總行了吧？我以后把掙的錢都給你。”韋葉子也是一時遲鈍，她說出了這樣的傻話。

“你以前為什么給他寄錢，現在為什么在我知道了后，又不打算寄了錢？你不說明白，我不會答應你的要求。你跪著吧，我這就走。”康功成怎么會想到面對著的是一個殺人犯呢？

“別，別……求求你救救我……我，我愿意嫁給你。”韋葉子跪著拉住康功成的衣袖。

康功成猛地轉回頭，一把抱住她：“告訴我實話，我會替你保密的。”

韋葉子那漂亮的大眼睛里流出了洶涌的眼淚：“你要了我吧，我都告訴你。

六

韋葉子的話一家伙把康功成擊懵了。說實話，他是喜歡韋葉子的，不僅因為韋葉子心靈手巧，更主要的是韋葉子年輕漂亮，淳樸善良，沒有一般女孩的高傲和自認為是，否則他也不會在韋葉子才剛剛應聘“藝美編制品公司”不到一年的時間，就極力推薦她為這個葉城含金量很高的“先進”。但是，現在韋葉子讓他要了她，再把事情告訴他，他卻不敢實施行動，他還沒有這樣的心理準備。同時，他也猜不透韋葉子會有多么大的秘密，他不想也不能以這種方式了解秘密，況且一個純情女孩，愿意用自己最寶貴的貞節來保守秘密，這個秘密也太大了。最關鍵的是，韋葉子這樣的女孩，你一旦“要”了她，她就會死心塌地地跟隨你，用她的熱情燃燒你。不管你是否已經有了愛情或家庭。當然，康功成雖然現在已經二十七歲了，他卻還沒有女朋友，更沒有家庭。

韋葉子是個很聰慧的姑娘，康功成的沉思讓她有時間認真地思考辦法。

康功成也在想辦法，好久以后他才支吾著說：“小韋，你是個純潔的姑娘，我沒有理由也決不能傷害你，我也希望你以后要好之為之。至于你到郵局冒名匯款的事，這是你自己的自由，愿意告訴我，證明你把我當成了朋友，不愿意告訴我，也是你的權利。好，今天我們就談到這里，以后有機會我們再聊。”

“康經理，我，我愿意有你這樣的朋友，你，你是個好人。”韋葉子真還就想好了辦法，繼續說道，“康經理，您請坐，我都告訴你，你乞求您幫我出個主意，我以后怎么辦？……前年，我早戀了，是單相思，那個男孩長得很酷。然而，他卻不喜歡我。在他結婚的那天晚上，我一時想不開，便打算投河自盡。我寫好了遺書，心情憂郁地走到了大水庫，然后稀哩糊涂就跳了進去。跳進水庫的同時，我突然明白過來，接著后悔了：我真傻呀，我為什么要為一個不愛自己的人去尋短見？我應該好好地活，活出個樣子來才對。于是，我就掙扎著呼救救命，也是我不該命絕，有一個人聽見我的呼救趕過來連衣服也沒有脫就跳進水庫救我，我抓到了他的衣服，再也沒有放手……以后，又趕過來一些人，終于把我給救了上來，可第一個跳進水庫救我的那個人卻死了。后來，我知道，這個救我的男人叫梁金貴，他是家里的獨子，家里還有一個有病的父親。我們那個鎮里的領導考慮梁金貴的父親有病，怕他知道唯一的兒子死了經受不住打擊，就決定對梁金貴的父親梁滿倉永遠保密。為了把這個秘密永遠保持下去，我也是為了贖罪，就和鎮里的領導商量，假說梁金貴為了掙錢給父親治病，到外地打工，由我每月給梁滿倉匯錢……現在，我不愿意接受公司給我的榮譽，就是因為我的心里有愧，我知道我做的遠遠不夠，再說，我也怕梁老漢會因此了知道真相。”

韋葉子編造的故事真還打動了康功成。這謊言讓他非常震驚，也讓他對韋葉子倍增好感：“小韋，首先感謝你對我的信任，其次我想真誠地對你說一句，你的確是個優秀的姑娘，你是完全符合‘外來工為葉城獻青春先進人物’資格的。但是，既然你自己嚴格要求，不同意接受這個名額，我也尊重你的意見。當然，也請你放心，我不會辜負你的希望，一定給你保好這個秘密。”

七

韋葉子剛要擦擦臉上嚇出的冷汗，過上一段平靜的生活，卻怎么也想不到，驚嚇會接踵而來。

如今，老漢梁滿倉的幸福生活過得拌了蜂蜜一樣。說說看，梁家屯村的老人那個有最孝順的兒子？對，就是咱梁滿倉。不錯，前幾年，兒子梁金貴無惡不做，干下了一些說不出口的缺德事，那時孩子小呀，不懂事，今天，孩子大了，終于大了，也懂事了，更重要得是知道自己的父母不容易，懂得主動寄錢孝敬啦。

這幾個月，梁滿倉每當收到“兒子”匯過來的錢都要痛罵自己一頓，說：“你說我怎么長著一張臭嘴？”他痛罵自己是因為當年自己太對不起兒子，兒子每當做下一些丑事，他都要給老天爺爺磕頭作揖，希望天打雷轟死兒子。在兒子梁金貴剛失蹤的那幾天，他竟然難得地心情歡暢起來。

有人問他：“你兒子這幾日干啥去了？”

梁滿倉還咬牙切齒地說：“死了才好。”

人家問：“你真盼你兒子死呀？”

他說：“再過三天不回家，我請你到家喝酒。”可在接到“兒子”第一次匯來的一百元錢時，他還認為自己是在做夢。幾天以后他知道不是做夢，但仍舊不敢花“兒子”寄來的，他怕花了兒子的錢，兒子以后折騰他個生活不能自理。等以后月月都要收到兒子寄的錢，并且越來越多時，再認真仔細地看過“兒子”匯款單上的留言，他才逐漸認識到，兒子真的是在外地打工，而且一個月還會掙許多的錢。最關鍵的是，兒子改好了，比村里最孝順的兒子還孝順。所以他每每接到兒子的匯款，他都要舉著匯款單在村里趾高氣揚地走來走去，不管誰和他打招呼，他都聲音洪亮、豪邁地吆喝：“我兒子寄來的，又是三百塊錢的新票子，上面寫著讓我趕快花呢，下個月還寄……晚上到我家來，我請你喝酒。”

天下的父母都是一個樣的德行，長大了的兒子給自己一點好臉色就覺得幸福得不得了，就心甘情愿地為孩子操心和勞累。梁滿倉老漢也不例外，“兒子”寄回家的錢他一分也舍不得花，他要攢著給兒子娶媳婦用。并且，他最關鍵地是想了解一點兒子在外面的情況。天冷了，也不知道兒子會不會忘記加衣服；天下雨了，也不知道兒子記不記得打雨傘，淋沒淋著身子……梁滿倉想兒子了，想得晚上睡不著覺，他想兒子白了還是瘦了，他真想寫封信問問兒子，可是兒子從來也沒有往家里寫一封信，最多的是在匯款單的留言上寫一句：“我的工作挺好，掙錢多，別惦記。”最讓梁滿倉失望的是，兒子沒有給他地址，匯款單上有自己的名字和地址，有匯款的數目和兒子梁金貴的姓名，偏偏在地址欄內沒有兒子居住的地址。梁滿倉為此找過學校的教師，他問了許多人，都告訴他，信即使寫好了也沒有辦法寄，沒有地址他的兒子永遠也收不到他寫的信。有幾個教師看梁滿倉想兒子想得神經叨叨，就指著匯款單上的郵戳給他出了一個主意：到葉城的這個郵局去打聽兒子的地址。

思子心切的梁滿倉真還就聽從了這些教師的話。他來到了葉城，也找到了“兒子”給他匯款的郵局，但是全郵局的人沒有一個能回憶起“梁金貴”這個外地人的形象。梁滿倉的犟脾氣上來了，既然兒子以前是在這個郵局給自己匯款，那么今后也一定還會到這里來匯款。他決定不走了，就等在這里。他一定要等到兒子。

功夫不負有心人。這一天，梁滿倉照例坐在郵局的休息凳上目不轉睛地看著每一個來匯款的男人，忽然聽到郵局的收匯員小姐這樣的聲音：“那位大爺，你不是找梁金貴嗎？這位小姐就是替梁金貴匯款的人。”

“梁金貴？我兒子真的來了？我剛才怎么沒有……”梁滿倉驚喜地踉踉蹌蹌地跑過去。當然，他沒有見到兒子梁金貴，站在他面前的是一個滿面驚恐、臉色蒼白的俊俏姑娘。

好半天，梁滿倉顫顫抖抖地問：“閨女，你認識我兒子金貴？他在那里？你是……你是……”他猜也許是兒子成家了，但他不敢問。當然，他做夢也想不到站在他面前的這個靚麗姑娘就是他們梁家屯村的梁佳芳。

韋葉子驚恐地問一句：“你，你是，誰？”

“我，我、我是金貴的爹梁滿倉。”梁滿倉實話實說，“我想兒子了，你領我見見他吧。”

“啊——！”韋葉子撕心裂肺地驚叫一聲，然后奪門而逃。

“閨女，等等我……”梁滿倉緊緊地追出去。

“哧——”一聲緊急的剎車聲，跟在韋葉子后面的梁滿倉剛剛沖出郵局門口，就被一輛奔馳而來的轎車撞倒在血泊中。

八

這聲尖利、短促的汽車剎車聲把韋葉子定格在路中央。瞬間，街道上就停滿各種各樣的車輛，一些人迅速地把事故現場圍了起來。起初，韋葉子還想借著混亂逃跑，但是她的心惶惶著，怎么也邁不動步。這時候，有個警察過來問她：“你跑什么？他為什么追你？”

老天呀，是警察！我終于把警察招引來了。韋葉子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會在一剎那間變得聰明無比，她毫不猶豫地返回身子，撲到在梁滿倉滿是鮮血的身體上，聲情并茂地大哭：“爹，爹——你醒醒……”

韋葉子已經徹底地失去逃跑的機會了，幾個警察干凈利索地把梁滿倉抬上警車，然后攙扶著她一同坐上了警車，呼嘯著進了醫院。

梁滿倉沒有生命危險，但兩條腿卻都截去了。他清醒過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問在病床前陪護他的韋葉子：“閨女，你說，你到底是誰？我，我兒子，金貴怎么還沒有來？”

“爹，您先安心養傷吧，我是金貴的媳婦，他讓單位派出去出差了，很快就會回來。”韋葉子早就想好了，能騙一天就是一天，等梁滿倉的身體快好的時候還得逃跑，這次跑得遠遠的，讓誰也找不到。

兩個人的對話讓周圍的人很是疑惑不解，他們都面面相腆，這女人前天還和警察說，她是說從家里逃婚出來的，這老頭是他的爹，來找她……現在，怎么聽著不是一回事？正納悶著，一個小護士進來對韋葉子說：“醫生請你到他辦公室里去一趟。”

韋葉子像親閨女一樣掖掖梁滿倉的被角，然后微微笑了笑，走出了病房，推開了醫生辦公室的門。醫生辦公室里沒有醫生，只是一個男人臉朝著窗口，背對著門口。聽見門響，那個男人沒有轉頭，而是輕輕問了句：“小韋，你好嗎？是我，康功成。”

“康經理，您，您來……哦，對了，我這幾天因為有事，忘了向公司請假。”韋葉子的心“嘭嘭嘭”地跳著，她不知道又有什么樣的事情要出現。

“小韋，今天來，我是要對你講一個重要的事情的。我這就要轉過身體，看見我的臉，我希望你不要吃驚，更不要害怕。”康功成緩緩地說著，然后，慢慢地轉過了身子。

“啊——”韋葉子嚇得七竅至少六竅：康功成長著一張酷似梁金貴的臉。難道梁金貴沒有死，難道大白天出鬼了……

康功成趕緊上前扶住韋葉子要癱倒的身體：“小韋，小韋，別怕，別怕，我是康功成。”

“你，你，你……”韋葉子掙扎著要跑。

“小韋，你別怕，我都告訴你。”康功成說，“說實話，我一直瞞著你，其實你的事情我很早就調查清楚了，我覺得你是個好姑娘，我要盡我的所能幫助你……一個月前，我到了你原來居住過的家鄉牛脊山鎮梁家屯村，也見到了一些想見到的人，還找到了一張梁金貴的照片。回到葉城后，正好聽說梁金貴的爹梁滿倉來找兒子，并且遭遇了車禍，所以我考慮再三，便決定按照梁金貴的模子進行了微整容。我的想法是，你去公安局自首，我來代替梁金貴陪護梁滿倉。你以前說的對，老人不應該再遭受喪子的打擊了。”

“公安局？我不去……找死。”韋葉子神經質地大叫。

“小韋，你不要害怕，你去自首是沒有危險的。為你這事，我專門請教了律師：當時你屬于正當防衛，梁金貴的死與你毫不相干，你的錯誤是偷偷掩埋了他，再有就是逃跑、偽造假證件什么的，如果你去自首，公安局會從輕處理的，估計判不了重刑。”康功成仍舊輕言細語地說。

“我，我不信，我不信……”韋葉子沉浸在自己是殺人犯的陰影里。

“小韋，我不騙你，我以我的人格擔保你沒有危險。另外，我還要告訴你的是不知為什么，我竟然愛上你啦，現在我正式向你求婚。”說著，康功成猛地單腿跪在地上。與此同時，他的雙手里舉著一支艷紅的玫瑰，深情地說：“等你的事情結束了，我們就結婚。答應我吧，親愛的……”

親愛的，親愛的？一股暖流涌進了韋葉子的胸口，她軟綿綿地融進了康功成的懷里。

九

一個月后，投案自首的韋葉子，不，假名韋葉子的梁佳芳被判出有期徒刑二年，緩刑二年。

半年后，康功成與梁佳芳喜結良緣。梁滿倉作為男方父親接受了兩位新人的敬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