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祥芹教授是繼葉圣陶、呂叔湘、張志公、朱紹禹、劉國正、顧黃初之后的又一位著名語文教育家。他為我國實用文章學、漢文閱讀學和語文教育學的研究作出了杰出貢獻。曾祥芹是一位創新型的學者,他銳意創新的主攻方向始終是“實用文章學”、“漢文閱讀學”和“語文教育學”。研究他在這三門學科的創新上有什么特色,對于培養我國語文教師的科研素質,建立一支學者型的師資隊伍,我以為是一件十分有意義的事情。
曾氏認為,學術“拓荒?!钡呢熑尉褪且诳蒲羞x題上,善于勘察“荒原、荒山、荒地、荒坡、荒角、荒溝、荒郊”,根據客觀需要和主觀可能去準確地、果敢地、不失時機地拓荒耕耘。
曾氏主攻的是高難度的學科創新。說它是“高難度”,是因為它不限于某一觀點、某一材料、某一思路的局部創新,而是“發現新大陸”的別開洞天的綜合性的體系的創新。從創新范圍看,它包含“學”的原理創新和“術”的技法創新以及“行”的工程創新;從創新內涵看,它既包含科學性的創新,又包含人文性的創新,其成果要經得起科學性和人文性的雙重檢驗。曾氏按照學科創新的高標準,開創了兩門新學科:
一門是“實用文章學”,它超越了“廣義文章學”而與“語言學、文藝學”三足鼎立,曾祥芹提出了“一語雙文”的語文內容結構觀,這屬于語文基礎學科的創新。他認為,在語文學科群中,一語(語言學)、雙文(文章學、文藝學)三門學科應該獨立存在,協同發展。這樣,既解決了文章學的研究對象問題,明確為實用文章,稱之為“實用文章學”,又解決了文章學的獨立問題,是一門與語言學、文藝學并列的“三足鼎立”的獨立學科。這一學科創新的理論,連裴顯生教授也深表贊同。業內同仁眾所周知,裴教授是中國寫作學會原會長、中國文章學研究會顧問、南京大學大眾傳媒研究所所長,是廣義文章學的著名學者。裴顯生教授欣然為《曾祥芹文選》三卷本作總序,可謂語文論壇的一段佳話。
1995年上海教育出版社鄭重推出“語文教師必讀三部曲”,把曾祥芹主編的《文章學與語文教育》與倪寶元主編的《語言學與語文教育》、王紀人主編的《文藝學與語文教育》并列,標志著“一語雙文”、“三足鼎立”語文內容結構觀付諸實踐的首戰告捷。此書再版4次,在語文教育界廣為傳播,已成為我國高師院校語文課程與教學論專業的碩士生、博士生的必讀書目。
一門是“漢文閱讀學”,它超越“普通閱讀學”與外文閱讀學并立,它屬于語文技術學科的創新。
這兩門新興學科的建立,對于填補“語文學”的空白有開創之功,實在是功不可沒的。
創新就是辯證的揚棄,就是強調在廣泛繼承中推陳出新。如何“推陳”,如何“出新”?根據曾氏的歸納,他至少用了四種方法。
第一種,《快讀指導舉隅》是繼承和發揚葉圣陶、朱自清《精讀指導舉隅》《略讀指導舉隅》的產物,這種傳統的現代比,叫“溫故知新”。
第二種,《文章學與語文教育》是沖破四種“一語一文”舊語文觀,樹立“一語雙文”新語文觀所駕設的一種科學應用的“橋梁”,這種科技的工程化,叫“破舊立新”。
第三種,《文章閱讀學》是參照《文學閱讀學》,實現比翼雙飛專門演出的一出“對臺戲”,這種借他山之石以攻玉的路子,叫“以老換新”。
第四種,《閱讀學新論》是從“普通閱讀學”升華而建造的一幢“民族大廈”,這種自我超越,叫“新品更新”。
上述創新的共同特點,都是在繼承歷史文化遺產中的創新,是在“推陳”基礎的“創新”,形象地說,都是“站在巨人肩膀上”的創新。
在科學研究活動中,曾氏高度尊重歷史上有重大貢獻的學術權威,他認為特別需要科學地解決“古為今用”、“洋為中用”的問題。
曾氏研究古代閱讀學,他在清理二百多位閱讀學者的“讀論”的基礎上,特別贊譽孔子(開創者)、朱熹(集大成者)、梁啟超(繼往開來者)這三座“閱讀理論高峰”;研究中國現代文章學,他在通讀百部以上文章學論著的基礎上,特別高揚魯迅(思想家)、毛澤東(政治家)、葉圣陶(教育家)三位文章學大家;研究語文教育學,他在廣泛涉獵語文獨立設科百年來的大批語文教育論著后,特別推舉了現當代著名語文教育家葉圣陶、呂叔湘、張志公、朱紹禹、劉國正、顧黃初。
我們知道,學術史是由歷代影響較大的學者的名著支撐起來的。尊重歷史上這些學術權威,對他們的理論和實踐進行科學的揚棄,人們期望的民族化現代化的文章學、閱讀學和語文教育學才會矗立起來。
我們知道,“青出于藍而勝于藍”,這是歷史發展的規律,“長江后流推前浪”,也是任何人不可阻擋的潮流。因此,在科學研究中是否敢于挑戰權威,對研究者的膽識和功底也是一個嚴峻的考驗。由于曾氏在科研中敢于挑戰權威,因而他的創新才能超越權威,達到歷史的高度。現舉兩例:
一是1990年,曾氏在醞釀了15年之后,發表了《“一語雙文”論——關于語文學科內容體系的新構想》的論文,公開批評了以呂叔湘為代表的“語文即語言文字和文學”這種流行的語文觀,指出這是一個世紀性錯誤,21世紀再也不能繼續下去了。
二是21世紀初,當教育部相繼頒布《全日制義務教育語文課程標準》和《普通高中語文課程標準》之后,曾氏發現這兩個法規性文件中都缺乏“加強語文課程的文章素養”這個理念,于是根據“后現代課程觀”及時寫了兩篇萬言諫書《“弱化文章教育”:語文“新課標”的缺失》和《文章學:語文課程標準的理論支柱之一》,破中有立地對國家課程標準提出了批評和建議。
在學科創新的爭鳴論辯中,首先值得我們肯定的是曾氏的學術骨氣。他認為“一個人不能有傲氣,但必須有傲骨”。他始終保持“愈挫愈奮”的品格,始終保持“拓荒牛”那樣犄角沖前的形象。
在學科創新的爭鳴論辯中,其次值得我們贊賞的是他那“兼容并包”、“求同存異”的學術海量。他堅信“學術貴自由,思想重兼容”,要容得不同學派不同觀點的爭論交鋒,堅信“有爭論才能前進”。
2002年12月,福建師范大學中文系教授、中國寫作學會副會長林可夫發表了《狹義文章學的理論窘境》的長文,認為狹義文章學“陷入理論上難以自圓,現實中難以實施的尷尬境地”,奉勸這支學科創新隊伍掉頭轉向。針對林可夫教授向狹義文章學派的挑戰,曾氏頂住壓力,據理反駁,寫出了18000字的論辯文章《迎接挑戰,破難前進》。他從四個方面旗幟鮮明地反駁了林文對狹義文章學的蠻橫粗暴的攻擊,聲言“狹義文章學的研究對象主次有別,交界分明;理論話語古為今用,推陳出新;理論建構道法兼備,知行統一;與廣義文章學應是‘和而不同’的競爭伙伴關系”。這樣,既體現了學術海量,又保持了學術骨氣。
在學科創新的爭鳴論辯中,更值得我們稱贊的是他那獻身學術的自我犧牲精神。他在《曾祥芹文選》的“后記”中說:“一個人要取得學術成功,需要‘戰友’的聲援;要取得巨大成功,更需要‘論敵’的外援。”又說:“由于正確和錯誤常常系于學者一身,因此我在與諍友的論戰中曾這樣表白:‘我愿做正面教師,讓學術后生踩著我的肩膀攀登;我也甘當反面教員,讓學術勁敵踏著我的尸體前進。’”他認為:“越是思想白刃戰的爭鳴文章,越容易彰顯各自的學術個性;正是我的諍友從對立面促使了我的學術觀點的形成、完善和發展,因而我由衷地感謝他們?!?/p>
這些發自肺腑之言,慷慨悲歌,實在令人欽佩和感動,但那十分悲壯的誓言又令我于心不忍。我以為,在爭鳴論辯中,對于對立面的諍友不宜稱為“勁敵”,而應該把他們針鋒相對的觀點看成“敵論”,更不該表示“讓學術勁敵踏著我的尸體前進”。我們應該堅持真理,據理反駁,讓掌握真理的少數逐漸贏得多數。
曾氏在選定了學科創新的目標之后,從未猶豫,從未怯懦,從未見異思遷,中途轉向,結果取得了突破性的成果。他“咬住”狹義文章學不放松,提出了“一體”(文章本體論),“兩翼”(文章閱讀論、文章寫作論)的創見,強調既要圍繞中心、強化文章本體研究,又要讓文章閱讀、文章寫作研究兩翼齊飛,從而建立了“實用文章學”的科學體系。他“咬住”文章閱讀學不放松,與“文學閱讀學”相抗衡,從“普通閱讀學”發展為“漢文閱讀學”,形成了“四體、十二論、三法、一史”的宏大理論構架。他“咬住”語文教育學不放松,提出了“一語雙文”論這一語文學科內容體系的新構想,論證了語言學、文章學和文藝學是語文理論的三大支柱,建立了語言課、文章課和文學課“三足鼎立”的語文課程體系。“一語雙文”論以辯證否定的思維方式,科學地綜合了“語文”的四個義項:既克服了“語言文字”說的歷史局限,又摒棄了“語言文學”說的現代偏見;既吸取了“語言文化”說的深刻思想,又提高了“語言文章”說的科學品位。我們可以毫不夸張地說,“一語雙文”論,在語文教育學研究歷史上宣告了“一語一文”時代的終結,具有劃時代意義。
王偉,大連大學文學院教授。責任編校:李發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