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郊區,Dar Pro公司一處喧鬧嘈雜的廠區里,一輛油罐車正往深深的儲油池中傾倒價值數千美元的原料。
這些夾帶著奇形怪狀雜質的棕色液體被注入池中,頓時沉渣泛起一股摻雜著過期薯條、腐爛洋蔥和西紅柿的味道迅速彌漫四周,一堆泡沫也涌了出來。
Dar Pro 公司CEO蘭道爾·施杜威(Randall Stuewe)一邊微笑著欣賞這惡心的一幕,一邊對《紐約客》記者柯拉品托(Colapinto)炫耀說:“像這樣用過的烹調油,我們每年能處理90萬噸?!?/p>
換一個更熟悉的名字,“用過的烹調油”其實就是“地溝油”?;厥盏販嫌偷馁I賣在中國屢禁不止,在大洋彼岸卻是前途光明的產業—當然是用在能源領域。
這些讓人反胃的地溝油被精煉行業稱為“液體黃金”,現在,美國人已經為爭奪這些“黃金”打了起來。
在過去數十年里,Dar Pro公司的盈利模式非常簡單:回收食品工業中被丟棄的動物廢料,從中分離出脂肪,再提煉出蛋白質,然后將它們分別賣給制造化妝品、肥皂、肥料和寵物食品的公司。
泔水的加工過程并不令人愉悅:首先煮沸去除水分,然后過濾掉里面的殘渣。這些殘渣五花八門,除了殘羹剩飯,還有舊鞋、用過的臟尿布,甚至癮君子們留下的針管。
將加工過的地溝油噴在牲畜飼料上,對快速催肥十分有效;拌入寵物食品里,這些狗糧、貓糧罐頭也變得更受歡迎。
靠這個生意,Dar Pro成為同行業的佼佼者。公司在美國42個州擁有120家工廠。全美一年要處理加工的動物廢料有2600萬噸之多,遍布各大小餐館后巷的泔水桶里,裝著的就是Dar Pro的滾滾財源。
從2003年起,Dar Pro嘗試了各種可能從地溝油里撈出更多錢的方法,但并不順利。“我們甚至嘗試制造刨花板和假花,但都失敗了。唯一看起來有希望的,是從泔水里提取有用成分制造生物汽油,”施杜威說。
在能源緊缺的年代,“地溝油變汽油”無疑是一筆前途大好的買賣。
實驗證明,在清洗、過濾和化學處理后,地溝油轉變成的生物燃油燃燒起來比普通油料清潔80%,甚至比玉米乙醇更低碳,不會影響土壤質量和糧食作物的種植。
根據2007年通過的聯邦法規,到2022年前,美國運輸用燃油中必須混入360億加侖(1加侖約等于3.8升)生物燃油。對參與混合業務的煉油廠,每處理一加侖生物燃油,可以獲得一美元補助。
這項獎勵政策讓一場地溝油的爭奪戰拉開了序幕。
二三十年前,地溝油的生意還不像如今這么高端。那時,美國的餐館老板沒有誰意識到泔水可以賣錢,他們通常把剩飯剩菜倒進廚房后巷臟兮兮的泔水桶里,巴不得有收油人把它們處理掉。
按慣例,這些收油人在半夜出現,把滿滿的泔水桶拿走,再換上一個干凈的空桶。誰也不欠誰,誰也不用給誰錢。
現年5 4歲的埃沃萊特·亨利(Everett Henly)是地溝油產業中獨立小企業業主的代表。他年輕時是一名巡邏警察,在交到了女朋友喬恩后,他便對女友的家族生意—地溝油回收—產生了濃厚的興趣。
“之前我從沒聽說過可以靠賣地溝油賺錢,”亨利說,“我著喬恩出去轉了一個晚上,收了30桶油,賣給一個小煉油廠,人家立刻給了我一張780美元的支票。”
這比亨利兩周的薪水還多。從那以后,亨利在業余時間就成了收油人。朋友們嘲笑他掙的錢臭,但他毫不在意:“對我來說,錢聞起來就是正宗的錢味兒。”
美國的煉油廠按照地溝油的干凈程度分檔付錢。很快,亨利掌握了這一行的竅門。最好的地溝油通常來自炸雞店和教堂,因為前者的油換得勤,而且炸雞的過程中不會混進太多雜質;最差的油則來自燒烤店,因為里面摻進了大量冰凍肉類釋放出的水分。
亨利看到了地溝油中的利潤,也不再滿足于僅僅做個收油人。沒多久,他和人合伙開了一家小型煉油廠,把從餐館回收的地溝油加工處理后賣給飼料公司。
他還把加油站廢棄的油罐和蒸汽加熱管道改造成煉油設備,改進了提煉方法,從地溝油里榨出更多錢來。
于是,收油人亨利成了企業家亨利,他和妻子志同道合,把家族生意經營得順風順水。在地溝油變得像今天這樣緊俏以前,美國許多小型煉油企業都和亨利的路數一樣,靠提煉地溝油生存。
隨著生物燃料需求的增加,地溝油市場近年來出現了爆發式增長,在美國,每公斤提純地溝油的價格已經賣到了大約5元人民幣,是十年前的四倍。
盡管生物燃料的廣泛使用還在探索階段,但眼光放遠的大企業家們已開始爭奪地盤,試圖在產業形成之初便牢牢掌控最重要的原料來源:餐館的泔水桶。
家族煉油企業Griffin公司采取的策略是,與餐館老板簽署獨家協議,并向后者提供印著Griffin公司標志、帶有堅固鐵鎖的特制泔水桶。每天夜里,Griffin的員工開著油罐車,將吸油管道接在特制的泔水桶上,將地溝油抽走。
過去那種拿走舊桶、換個新桶的傳統被打破了。許多年來以收油為業的個體戶以及依賴他們提供原料的小企業瞬間陷入危機。
偷油比偷表要好得多,因為一旦失手,法律很難界定地溝油到底屬于廢棄物還是私人財產。
大企業想壟斷,小企業要生存;大企業想擠走小企業,小企業不能讓它們得逞。油價上漲和地溝油爭奪戰催生了一個新“職業”:偷油賊。偷油賊分為兩類:一類是普通小偷,什么值錢他們就偷什么;另一類受雇于小型煉油企業。
加利福尼亞和弗吉尼亞的餐館后巷是泔水被盜案件的重災區,獨家專供收油企業的泔水桶成為小偷們下手的主要目標。許多偷油賊以前都是職業收油人。他們借著夜色將企業油桶的鐵鎖撬開,或者用電焊槍在桶身上割個洞,再接上管道將油偷走。
“Dar Pro每年失竊的地溝油價值數百萬美元,”施杜威說,“那些專業的偷油賊半個小時就可以偷到幾千美金的油,簡直和偷勞力士手表差不多?!?/p>
對小偷們來說,偷油比偷表要好得多,因為一旦失手,法律很難界定地溝油到底屬于廢棄物還是私人財產,更難給失竊的地溝油估價。因此,不少偷油賊可以僥幸脫罪。大公司不得不斥資和安保公司合作,保衛自己的地溝油。
一位煉油廠廠長說,如今地溝油的爭奪就像過去政府軍隊在中東保護石油資源一樣,毫不松口。
亨利已經到了退休的年紀,但打著生物燃料大旗的地溝油爭奪戰才剛剛開始。他的兩個兒子已經正式表示要接過父母和祖輩的大旗,繼續將大有可圖的地溝油事業進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