Q | 壹讀 A | 楊念群
Q:你書里批評了很多受歡迎的作品,包括龍應臺的。那你認為現代人要讀哪些歷史作品呢?
A:讀歷史首先要有好作品,(它應該)具備一個優秀的歷史觀。當年明月也是小清新,他給人快樂卻不能引人深思,消費性很強。龍應臺是一種高級消費,但她的歷史觀是成問題的。我也不好意思說人家淺薄,她就停留在這個層次。(好的作品)首先具備非常優秀的歷史觀,再用敏銳、優美的方式表達。比如黃仁宇的《萬歷十五年》,它有個深層的歷史觀支撐,對明代的歷史、財政、政治非常了解,轉化成非常漂亮的形式,但一般人做不到。
Q:你在書里也說黃仁宇是“歷史界的瓊瑤”。
A:那是臺灣人評價的。我對他感覺非常復雜。我肯定他歷史觀的訓練,文筆也非常優美。但我對他的歷史觀是質疑并反對的。歷史觀好壞不說,見仁見智。(他認為)想改變整個社會,必須數字化管理,但是他是西方中心論,也就是說我們之所以落后是因為我們太靠道德和倫理,所以要把我們變成一個個經濟人、工具、理性的人,這個我不能接受。他的基本前提有問題的。現在為什么我們談儒學,談國學?有時候傳統的因素是可以轉換的,只是我們現在轉換得不好,但不意味著這些都是垃圾。五四以來一直在反這個,反過頭到了“文革”。
黃仁宇書里認為,皇帝和官僚、人際關系、道德評價都壞掉了,王朝就爛掉了,明朝就滅亡了。我對這個結論是質疑的,你把它歸結于道德評判果真有效嗎?中國確實是靠道德的,它完全是垃圾嗎?
但我對黃仁宇寫歷史的手法、傳播知識的技術是佩服的,國內寫手無人能及。(我)對中國歷史寫作很失望,大家完全是待在高校里面寫論文,越來越枯燥,越來越專門。但流行的讀物缺乏有個性的歷史觀,哪怕是丑陋的歷史觀。
Q:一個學者在面向市場的時候,會有什么顧慮嗎?
A:我們寫學術文章,圈子里的人認可就可以。但現在隨著時代變化,這個東西也會發生變化。比如通過網絡、媒體傳達你的知識,讓大眾接受。問題是,在傳遞中怎么保持自我和獨立性。現在作者很容易被大眾引導,因為要炒粉絲,要擴大知名度,很容易把自己品位降低了,變成大眾所接受的程度,這個是危險的。我現在也沒想好,我這本書力求走出書齋,面向大眾,但也肯定斗不過當年明月和小清新們。

楊念群到檔案館查祖父的資料,管檔案的大媽喝問:“你是從哪來的?你來這有什么目的?你為什么想看這些東西?”
Q:書中的內容很雜,不僅是歷史。
A:歷史是人文的一部分,很多人文的東西積淀下來它就是歷史,所以歷史的邊界很寬闊。中國歷史寫作的問題是只關注傳統意義上的歷史,比如皇帝或者官員;到現代歷史就是抗日戰爭、國共之爭、兩黨政治。歷史的細致和復雜是超越這些東西的。所以我這書里面涉及一些五花八門混搭的東西,把歷史本身的內涵給豐富了。
日常生活也是我關注的對象,百姓的日常生活,文人平常的日子,官員怎么上朝、怎么坐轎子,這些本身就是我們應該關注的。描寫那個時代的氛圍和環境,自然就會讓讀者產生對歷史的感知,反過來也會對現實的理解會增強。為什么過去是這樣?為什么現在不會那樣?它們是相互關聯的。所以我特別強調歷史和現在的對話關系。歷史不是死的,它不是某個朝代,很多東西都是延綿下來的。人的生活和氣質都是在歷史的脈絡里體會的。所以我的理解是,隨筆更適合架起一座歷史的橋梁,在現實和歷史之間,使它們發生化學反應。
Q:你一直在強調歷史培養民族氣質,什么樣的氣質?
A:溫良恭儉讓。(大陸)經歷過“文革”后,可能很多人很有錢,但未必有品位。貴族品位和優雅生活狀態已經消失了。你到臺灣去,大家上地鐵的時候就自己靠右,這是基本的人文禮貌。這些細節塑造氣質,臺灣的路名都是“仁義禮智信”,我們有時會覺得這些很迂腐,但你天天看著它們,確實會有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