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上癮,可能大多數人的第一反應對象都是毒品或煙酒,但事實上,上癮的對象類型可要比這些廣泛得多。換句話說,我們在日常行為中都或多或少地表現出上癮的傾向。就算是上述所提到的盲目翻閱電視頻道,在專門研究上癮行為的學者眼里,也是一個很好的案例:產生盲目翻閱電視頻道的原因之一是此行為能讓人們產生一種類似于賭博的快感,下一個節目對你來說永遠是未知數,手指動一動滿足的不僅是觀影需求,更能帶來一種將未知現實化的滿足感。而且只要頻道夠多,觀眾能得到驚喜的頻率也就越高。這就如同當電臺里碰巧傳出自己喜歡的歌,或電視里偶然在演自己喜歡的老電影時,即使已經播放了一半,我們也會有將它聽(看)完的欲望,因為它們讓大家產生了驚異之感,更準確地說是一種博弈的勝利之感。相比之下,我們往往會忽視那些早已被大量下載下來存在硬盤里的自己同樣喜歡的音樂和電影。
上述理論同樣可以解釋一種現象:電視與廣播這種傳統媒體很難被新型媒體所代替。
如果電視成癮的行為能被還原為博弈或賭博成癮,那么博弈或賭博又為什么會讓人得到如此強烈的快感呢?要解釋這個,我們必須將博弈行為進一步還原到腦科學與進化學科的范疇中。
在我看過的諸多TED演講中,有一個讓我印象頗深。主講是一位知名經濟學家,他站在概率統計學的角度來講人類為何不應該去買彩票。讓我印象深刻的是有一位觀眾對他的質疑。這位觀眾說,博弈能讓人腦分泌一種叫作內啡肽的物質,這種物質能增進愉悅和親近之感,它的效用類似于嗎啡。而除了內啡肽,另一種著名的“快樂激素”,多巴胺也會增進我們的博弈快感,使我們對賭博產生依賴。所以,人們買彩票的行為如若僅僅從概率角度分析無疑是幼稚的——我們永遠不可能從“將錢扔進馬桶”這件事中獲得快感,而用它進行博弈則可以。
Byproduct,也就是進化帶來的副作用,此種行為并不能使我們在環境競爭中收益,但依然能用進化理論來解釋。我先拿另一種讓人類上癮的物品來舉例。酒,大家都知道,飲酒行為在人類史上已經存在了上千年,但對酒的嗜好并沒有幫助我們得到任何生存技能,反而會影響人類的日常勞動,那此行為是如何被進化保留的?有一種強有力的假說便是,飲酒行為是人類對喜愛成熟水果這一適應器所產生的byproduct。要知道,成熟水果中的糖類在遠古時期是人類亟需的營養物質,但人類并不能通過糖分本身去搜尋成熟水果,所以人類進化出一種適應器,用以追尋成熟水果中的另一更具有味道的物質,這就是乙醇。自此,人類將對糖分的迷戀擴展到了對乙醇的迷戀。而對乙醇的迷戀,又順其自然地使人去追求乙醇,或其它酒精含量更高的物品,比如說酒。自此人類的酒癮也就誕生了。
現在大家應該對賭癮也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因為它與酒癮一樣,都是進化使然的副產品而已。
除了賭癮和酒癮,另一個與生活密切相關的成癮表現便是人類對愛情的情結。雖然并沒有“愛情癮”這個詞,但當一個人迷戀于愛情時,其癥狀與其它上癮癥狀是極其相似的:均表現為不能理性客觀的審視問題、對某種物品或人產生嚴重依賴、情緒波動較大等。
愛情上癮的行為很好解釋,因為進化的根本目的本身就是通過繁殖行為來復制基因,而愛情在某種程度上,恰恰就是人類進行繁殖的一種激勵感受。那么有人可能會質疑,說性愛所帶來的快感,同樣作為一種強烈的感受,難道不足以激勵人類繁殖嗎?答案是否定的。
講述過愛情之癮的進化由來之后,我們再來照例審視一下它的生理基礎。一直以來,生物學家們都在研究所謂的“愛情激素”,這種愛情激素能被特定個體的外表、聲音、氣味、行為等激發并分泌。它能讓人產生浪漫、幸福、快樂、輕松的感覺,從而形成了早期強烈的沖動。而“愛情激素”的具體成分也逐步地被定奪下來:首當其沖的要數苯基乙胺(phenylethylamine,又簡稱為PEA),它是人體自身合成的一種神經興奮劑,這種物質可使戀人雙方產生來電的感覺,并在戀情過程中不知疲倦,是信心和勇氣的來源。
值得一提的是,在所有食物中,巧克力中PEA 的含量最多,所以人們常將巧克力與浪漫聯系起來并不是沒有道理的。其次能讓我們產生愛情之癮的激素便是多巴胺(dopamine)與去甲腎上腺素(norepinephrine),前者的主要作用是傳遞亢奮和歡愉的信息,而后者能讓戀愛的人產生怦然心動的感覺。再次就是上文提到過的與博弈相關的激素,內啡肽(endorphin), 這種激素一般是熱戀過后的時期分泌較多,它能夠使戀人雙方感到平靜,是用來穩固愛情的,使人體的負荷增大。在激情過后如果不及時平靜下來,冷靜思考就會產生急躁的情緒,時間越長,這種狀態越牢固。但如果人體能分泌出內啡肽來彌補,就可以產生歷久常新的穩固戀情。當然,除了這些以外,愛情激素還包括腦下垂體后葉荷爾蒙、5-羥色胺、催產素、睪酮、雌激素等。

當然,將一系列成癮行為歸結為純粹的物理機制,會引起一系列不良的社會反饋。例如很多研究人員為了最有效率地對成癮行為進行治療,就同樣用近乎暴力的物理行為去對抗治療對象的腦部反應,并將成癮行為的物理及激素機制作為自己治療內容的生理學證據。比如前幾年被炒作得沸沸揚揚的電擊治療網癮“電休克治療”,便是企圖用強物理的方法去讓所謂的患者克服成癮行為。再往前回溯的話,也有更臭名昭著的“腦葉切除治療”,不僅用以治療精神疾病,更企圖用此極端方法治療成癮行為。所以說,各類案例都表明,上癮行為由純粹物理機制奠基這是一回事,強物理治療方法又是另外一回事,這兩者并不能互相成為其理論基礎。
而將成癮行為歸結為進化與基因,也同樣在社會中引起過一系列反饋。比如在美國某著名案件中,被告人宣稱自己的犯罪行為是由自己對高熱量垃圾食品的成癮所導致的。因為據研究表明,長期攝入大量的油脂會讓人的情緒發生不穩定,而對高熱量的情有獨鐘則能被歸結為個體基因的異常。也就是說,如果基因的異常不受當事人控制,那么經過一系列生理學推導,做出異常行為,甚至是犯罪行為,就一樣不受當事人控制了。類似的案例還有很多,被告人或其律師都用基因或進化學說去消解自由意志,以此來逃脫責任??梢?,科學成果與社會活動的不兼容性依然明顯。若要解決這種不兼容性,我認為其方法并不是停滯科學研究,恰恰相反,只有我們在科學領域達到更深入的了解,才能對這些矛盾做出更合理的應對。
成癮行為就先敘述到這里,但上癮的感覺依然會如同鬼魅一般潛伏在我們的日常生活之中。我相信它本身是中性的,價值層面上的好壞屬性依然得由人類的社會行為所賦予。我們若要更客觀地審視它,仍須科學來進行更深入的研究和探索。而作為蕓蕓眾生中的一員,大家還是暫且放下所有擔心,去享受這進化賦予自己的癮性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