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 達

文 _ 賴寶

劉 達

文 _ 賴寶

他們是“草根”，作為獨立個體他們微不足道，但他們無處不在，春風吹又生。

賴寶，知名段子寫手、編劇兼專欄作者，其創作的語錄和段子在網絡及大批擁躉中廣為流傳。出版過《人生何處不尷尬》等多部暢銷書。

離婚

劉達離婚的時候給我發了短信，我以為是開玩笑還損了他幾句，等再次碰面時才知道是真離了。劉達以“大不了從頭再來”的精神凈身出戶，把一切財產留給前妻。其實這兩口子唯一能稱得上財產的，也就是名下的一套兩居室，劉達將其過戶給前妻，頗有點義無反顧、哀兵必勝的意思。

在我的印象里，劉達和他前妻結婚4年，鬧離婚鬧了3年半。因為間歇性鬧離婚，兩人一直都沒要孩子。他前妻在一家超市當收銀員，他在一家公司當機動司機，就是說在公司里，誰需要開車出去辦點兒什么事，只要獲得批準，那就都是他的工作。毫無疑問，無論是從待遇上還是從同事們的態度上，他和老板的專屬司機都有天壤之別。這也是劉達一直憤憤不平的一點，每次說起這個都從技術、駕齡、經驗等多方面綜合比較，結論必然是他比老板的專屬司機不知道要強多少倍。

但劉達有一個最大的缺點—喝酒，在這點上我甚至有點佩服他的老板，能夠一直聘用劉達當司機。我實在不理解一個以開車為職業的人，竟然同時還有酗酒的毛病。是的，劉達不是愛喝酒，而是基本屬于酗酒。我沒坐過他的車，也不知道他是否有酒后駕車的時候。但我和他喝過酒，很多次，我完全知道他喝酒的狀態是什么樣子，用簡單一點的話形容就是見了酒就不要命了。

劉達和他前妻長期鬧離婚，也是因為這點事兒。他倒不至于酒后打老婆，但喝醉了就鬧也實在煩人。他有一次喝酒時去洗手間，褲子都不提，堆在腳踝處就走回酒桌；有過喝醉了沖進廚房拿刀威脅廚師的經歷；有過喝多了找不到自己家卻能找到丈母娘家，敲門進去睡了一宿的光榮史……我無數次送喝醉了的劉達回家，無數次被他前妻罵是我們故意灌他，其實他前妻也知道，他不用灌，自己就會找酒喝，逢喝必醉。

可能會有人好奇為什么我會和他交朋友，說真的他不喝酒的時候太好，仗義、熱情、懂理、耐心、搶著埋單、朋友有什么事情他都主動幫忙，自己受點委屈吃點虧都沒關系。反正作為一個朋友的優點他都具備，只是不能讓他沾酒，好些朋友知道他有多好，但因為喝酒這個事，也都逐漸地疏遠了他。

抱怨

劉達還有一個比較大的毛病，我想這也是他絕對成不了老板專屬司機的重要原因，那就是他嘴里存不住秘密，喝點酒他什么都會說出去。他要是個臥底警察，都不知道死多少次了。因為這點，好幾個朋友和他反目成仇—劉達喝了酒之后說了這幾個朋友不能說的秘密。我曾經數次教育他，他也全都虛心接受，只是人喝了酒，說話完全不經大腦，那不是他能控制的。唯一能控制的是不喝醉，但他做不到。

很多時候，包括我在內的不多的幾個朋友絕對不會和劉達交心，因為你的心里話可能成為他下一頓酒桌上的談資。所以更多的時候我不傾訴，只是個傾聽者，他說我聽。其實劉達對酒精的依賴，在某種程度上我能理解，比起清醒時那個謹小慎微的自己，他更喜歡酒后放縱的自己，因為酒后那個他才敢說出很多清醒時不敢說也不愿說的話。

劉達在酒后和我抱怨最多的就是自己的沒出息。他給我描述他當年對未來的宏偉藍圖，說他陸續想過當導演拍電影，想過做一名潛水運動員，想過建立自己的汽車品牌，想過當一名職業賽車手，想過開一個汽車修配廠，想過做中國最牛的汽車改裝大師……他說的時候兩眼放光，表情生動，還帶著動作。但隨著下肚的酒越來越多，他的情緒開始低落，狀態開始萎靡，最后邊抹眼淚邊和我說話，他說他覺得每個人都有過好多想法，最后會發現能活好就不錯了。我說你這不是都明白嗎？他一拍桌子，說連活好他都沒做到。

我見過劉達無數次的酒后哭訴，他不是怨天尤人，也不是覺得自己懷才不遇，只是覺得現在的生活和他想的不一樣，他瞧不起自己，覺得自己窩囊，沒能耐，對不起爹媽，對不起老婆，也對不起自己。但要他奮斗，改變現狀，卻無所適從，不知道從哪里下手。

劉達一個月有2000塊左右的薪水，他前妻那時候1000多塊，倆人加在一起活得束手束腳。因為劉達在外面愛搶著埋單的事，他前妻沒少和他吵架，但劉達是那種死要面子的人，特別怕別人瞧不起自己。他說他喜歡喝醉酒后唯我獨尊的感覺。這個我信，但劉達喝醉以后會狂躁，在飯店鬧，回家也鬧，不打老婆，但砸東西。有意思的是，他不會砸值錢的東西，電視、冰箱、電腦什么的肯定不碰，就是砸一些椅子、水盆、杯子之類的。也就是說，在他潛意識里還有一份清醒，不敢碰那些千金散去才換來的東西，于是那些他不那么心疼的東西就遭了殃。

戒酒

劉達和他老婆離婚，歸根結底就是因為酒。他老婆的老家來了一對長輩老夫妻，借宿他丈母娘家。他那晚喝醉了跑去，原因不詳，但結果慘烈，把丈母娘家砸了，把那對老夫妻罵了，嚇得那對老夫妻連夜收拾行李搬去了招待所。這件事使得劉達兩口子鬧了3年的離婚以最終實現收場。他老婆—應該說他前妻，說她可以一忍再忍，但她爸媽忍不了了。憑良心說我覺得他前妻真不錯，忍了劉達4年。我也給劉達前妻打了電話表示慰問，說劉達是對自己的怨恨越來越重了，他太想變好。劉達前妻說：“怨恨了自己4年，怎么就不知道幫自己一把？他總說沒希望沒目標，其實我和他在一起才是……”

劉達前妻的話讓我一下想起來，劉達最常說的話就是沒希望了。我覺得這挺可怕的，因為在我看來，30歲是足夠有機會卷土重來的歲數，30歲就覺得沒希望，那以后的幾十年怎么過？

劉達離婚后暫時租了一間地下室生活，我去看過他一兩次，兩個人在附近吃了碗面，聊了聊天，沒喝酒。我看到他地下室床邊的墻壁上貼著一張紙，上面寫著“戒酒”兩個字，我沒因為這個擠對他，我希望這次他是認真的。

圖/沈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