徽州民居：無處安放的古建筑

文／Sun Yunfan Leah Thompson 圖／全景視拓

徽州民居：無處安放的古建筑

文／Sun Yunfan Leah Thompson 圖／全景視拓

1996年，當美術史家南希·白玲安在安徽黃村購買下一座晚清徽商的舊宅“蔭馀堂”時，它不過是眾多中國徽州古民居中毫不起眼的一個。白玲安籌備了7年時間，一絲不茍地監督著蔭馀堂的拆卸、搬遷，最終使其在美國馬薩諸塞州塞勒姆市皮博迪·埃塞克斯博物館落戶重建。到了2003年，蔭馀堂正式對公眾開放。現在，蔭馀堂作為皮博迪·埃塞克斯博物館的鎮館之寶，被廣泛當做是一個將歷史建筑從原址整體搬遷、在異地予以重建和保存的罕見的成功個例。

如今，人們收集中國古代建筑的熱情日益高漲，這種“異地保護”的做法再次被推上了輿論的風口浪尖。當快速發展的中國城市用推土機碾平舊式民宅、以時髦現代的摩天大廈取而代之時，一些獨具慧眼的收藏家悄無聲息地將大量古宅、民居收入囊中。很難精確計算到底有多少座這類建筑已經從徽州的土地上消失。

張建平是徽州的本地記者，26年來，他一直致力于拍攝徽州古建筑。張建平說：“在過去的7年里，歷史建筑正在以一種難以置信的速度從徽州消失。”在大多數徽州古鎮上，僅有少量的舊宅、宗祠、戲院、寺廟等文物被當做“文化遺產”進行保護，遺憾的是，即使被列為文化遺產，有時也難逃消失的命運。2013年，安徽文物管理局稱，2134件文化遺產在過去的5年中消失了。2001年以來，著名的橫店影視城陸續購買了120座明清古建筑（其中很多來自徽州），并在其面積遼闊的影視城內進行異地重建；2013年4月上旬，成龍欲將他收藏的徽派古建筑中的4棟捐贈并運往新加坡。

在古代，徽州覆蓋現今安徽省的5個縣和江西省的一個縣，南宋時期（1127年-1279年）徽州源源不斷地為當時的帝都—杭州提供竹子、木材及油漆，因而繁榮起來。在接下來的600多年里，徽商逐漸控制了中國幾乎所有的木料、食鹽、墨水、茶葉、瓷器和當鋪的貿易往來。在徽州發展的鼎盛時期（16世紀至18世紀），該地區興起了儒家私學熱潮，并向朝廷輸送了大量的人才。文學、戲劇百花齊放，建筑風格日新月異，涌現了大量擁有精湛工藝的能工巧匠。

20世紀90年代，徽州人開始大規模地移居周邊城市尋求發展。大城市的生活經歷很快改變了徽州人對于居住環境的喜好，那些有著固定庭院、潮濕地面、缺乏水管設施的老房屋漸漸失去了魅力。現在的徽州人更想要的是配備大窗戶、瓷磚地面及現代設施的新式住宅。

自蔭馀堂項目啟動及2000年徽州古鎮西遞、宏村被列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文化遺產名錄》以來，人們對該地區歷史古屋的文化旅游價值日益關注。然而，對于當地人而言，維護及修復古屋一直是一項巨大的經濟負擔。

20世紀90年代末，私人收藏家日益增長的需求，刺激了拆卸、運輸及重組中國古代建筑遺跡的家庭小工業的興起。雖然文物專家通常只將搬遷歷史建筑作為一種最后的不得已之策，然而在中國，異地遷建儼然已成為慣常的做法。以蔭馀堂為例，皮博迪·埃塞克斯博物館不僅完全保存了20世紀80年代房屋的最后一代居住者生活起居的原貌，還建立了大量的多媒體檔案，記錄該建筑物的歷史、曾經居住過的家族以及周邊鄉村的傳統風俗。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大多數遷移至中國其他地域的歷史古屋，很少顧及其設計風格及歷史。收藏家對這類房屋的興趣局限于對傳統建筑圖式的重視，當他們拆遷房屋時，往往割裂了建筑與其周圍環境的關系，于是，古建筑變成了徒有其表的物件，與其歷史及身份密切相連的區域環境信息消失了。

位于上海的“聞道園”是一所以徽派古民居為特色的休閑園林，于2010年對外開放。《文匯報》2011年10月的一篇文章稱，“聞道園”園主王衛擁有自2002年從徽州地區搬遷過來的50余棟古民居、3座古牌坊、6棟雕花老樓及兩座古橋，這些收藏的大部分仍保存在倉庫里，等待被重新組裝。

當然，與被摧毀的北京胡同和四合院相比，徽州古民居的命運也不能算太糟。不僅如此，將文物拆遷重建并加以保護的范例近來得到了國內媒體的一致盛贊。但是，隨著徽州古民居的文化價值得到越來越多的認可和贊譽，越來越多居住在城市的鋼筋混凝土建筑里的正宗徽州人，被地域自豪感所驅使，開始反對異地遷建，倡導將古建筑保留在其原始地址。

2011年6月，相關部門通過了一項法規，禁止將徽州的歷史古建筑搬遷至徽州以外的地區，但是收藏熱潮并未迅速降溫。據《當代建筑》雜志報道，即使是在該法規生效后的2011年12月，上海交通大學仍然購買了15座徽州古民居，將其搬遷至上海，并計劃再購買15座。

2012年12月，上海市文物局副總工程師譚玉峰在接受《財新》雜志采訪時說：“保護文化遺產的最佳方式是在原地址保存，因為文化遺產的價值在于它們與周邊環境之間存在的共生關系；只有當這些遺產在原地保存會對該地區造成負面影響時，我們才能考慮異地遷建的保護方式。”

在2013年1月召開的一場聽證會上，廣州市市長陳建華批準了一個開發商從安徽和山西遷移明朝古屋以便在廣州建造建筑博物館的提議。陳建華表示，他個人“是反對異地保護這一做法的，但既然這些古屋已經在廣州儲存了多年，那么迎合大眾需要，將這些古屋盡可能忠于原貌地重建是非常必要的，并且，該博物館將向大眾免費開放”。

2013年4月1日，成龍通過微博表示，他在過去20年間保存了10棟徽州古建筑，原本打算為喜歡傳統生活方式的父母打造一個中式大花園，但是二老在花園動工建設之前就已駕鶴西去。在過去的10年中，成龍一直試圖為他的收藏品尋找一個歸宿。去年，他終于選定了新加坡科技設計大學。

微博上，成千上萬的人為這些古建筑將從中國流失而扼腕嘆息。微博用戶“Lee-虎究”寫道：“我希望成龍能將這些古民居捐回給徽州人民，它們是我們的文化遺產。不論它們在新加坡能發揮何種文化或教育功能，如果留在徽州，必定會發揮更大功效。”微博用戶“Star曉輝”則持相反意見：“如果留在安徽，這些古建筑要么會因有關部門疏于看護而成為白蟻的果腹之物，要么會被當做‘現代化’道路上的障礙物而被清除。我覺得，還是將這些古建筑交予真正關心它們的人為好。”

如今的黃村，一溜兒淡藍色的現代住宅整齊劃一地豎立在蔭馀堂的原址上。自蔭馀堂遷移至美國后，白玲安一直協助當地政府，力保黃村剩余的古代建筑完好無損。多年以來，當地政府一直試圖購買蔭馀堂原址的土地使用權，意欲在原地重建蔭馀堂。然而遺憾的是，這一想法未能與這些現代住宅的主人達成一致。

這聽起來也許荒謬，但徽州古建筑的保護主義者及“碧山共同體”的創始人左靖解釋說：“在黃村重建蔭馀堂，不僅對徽州人有著非常重要的象征意義，同樣也是一項有著現實意義的實驗。如果邀請世界各國的建筑師為蔭馀堂提供一個新的建筑理念，將徽州建筑傳統與本地居民的現代化需求完美結合起來，結果會怎樣？”

（蘇士德摘自《紐約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