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魚

徐仁河

暑天里最好玩的，首先是戲水，其次便是照魚。

照魚的家什不算復雜，除了必備的魚簍，還需夾魚的魚鉗。這種魚鉗和火鉗類似，區別在于魚鉗前端帶齒，合起來則是一個緊密的圓，再滑膩的動物都不能掙脫。有了魚簍和魚鉗還不夠，還要準備照魚的明火。電筒看起來是不錯的選擇，但真正專業的照魚人是不用電筒的，因為電筒要么不太亮，腳底下的田雞和泥塊都分不清；要么太亮，像探照燈一樣掃來掃去，再懶散的家伙也提早開溜了。最佳的選擇是松明火，松明火烈焰熊熊，卻不容易引起小動物的警覺。通常把松樹樹兜最紅最油那一段取來，斫開，劈成手指粗細的樹枝條，裝進柴簍里備用。有了松明，還要準備火籃。火籃是由鐵絲纏繞而成，吊在一個細長的木柄上。準備好這些家什，便可以出發照魚了。

照魚一般要兩個人，最佳搭檔是父子倆。當暮色四合、暑氣未消時，父子倆來到田野，父親走在前面，背著魚簍，拎著魚鉗，舉著火籃，趟進禾田，田水正沒腳背，很是舒服。兒子則跟在身后，背著柴簍亦步亦趨。說是照魚，其實跟魚一點關系都沒有，主要是抓田雞、泥鰍和黃鱔。抓田雞的方法很簡單，未下田之際，先聽聲音。田雞的叫聲很大很響，不像青蛙呱呱地叫，而是咣咣有聲，像是在吼。聽音辨位，而后躡足而行，其間它會驚覺，于是悄無聲息。但你無需遲疑，按先前認定的方位堅定地走過去，很快你會發現體型超大的田雞正趴在那里等你，輕輕一拎，便進了魚簍。運氣好的話，還會碰到一雄一雌的田雞疊在一塊，那你就是雙豐收了。當然，有時到了預想地點卻不見田雞。且莫慌，吹熄火，站在那兒凝神片刻，田雞的鳴叫會再次響起。有時你會驚訝地發現，它被你踩在腳底的淤泥里了。

而黃鱔和泥鰍就狡猾得多了。這也難怪，田雞為的是約會，不見不散是它們的宗旨；而泥鰍和黃鱔出來只是透個氣，涼快涼快，犯不著冒險。黃鱔好鉗點，只要在視線范圍內，一鉗下去，斷無掙脫的可能。唯一要銘記的是，漁火之下，切勿把同樣體型的水蛇夾進魚簍。雖說水蛇無毒，但添堵卻是必然。照泥鰍是個技術活，下鉗子必須快、準、狠，因為你動的同時，泥鰍也發現了你。它揚一揚尾，鉆進稀泥里，任你火眼金睛也難尋蹤跡。而且鉗泥鰍還需講究技巧，要照著泥鰍小小的腦袋夾去，你一夾，泥鰍往前一竄，正好可以夾住泥鰍軟弱的腰身。若你以它的腰身或尾巴為目標下手的話，它十有八九會溜掉。

提著火籃的父親邁步向前，未及燃盡的松明噗嗤噗嗤掉進水里，隨后的小兒迅速地把柴簍里的松樹枝取出，續進火籃里。就這樣，邊鉗魚邊續柴邊前行。夜色漸漸濃稠，柴簍里滿滿的柴一點點少下去，魚簍里的戰利品卻在慢慢多起來。深頸短口的魚簍若沒有蓋子的話，那些戰利品會全部爬走。看看柴簍里的松明即將告罄，父子倆對視一眼，便涉水上岸，踏上歸路。

吹熄漁火，走近柴門。娘和姐妹們都守在燈下，她們一個個把頭鉆進魚簍里去看，看著里面游走的泥鰍、攀壁的黃鱔抑或老實巴交的田雞“夫婦”在那里撲騰，不禁蹺起指頭，大加夸贊。而晚歸的父子倆，笑吟吟，顯得那么愉悅和滿足。隨著一盞盞漁火撤歸村莊，田野上夜沉似鐵，一個祥和的鄉村仲夏夜才真正降臨。

恁地奇怪，做其他農活一身疲憊，而照魚顯然愜意得多。很多年后，你在寫字間里埋頭文案，挑燈夜戰，窗外不息的城市夜火擾人神思，那就閉一閉瞌睡的眼皮，回想當初那晚的鄉村漁火，說不定會困頓全消啊。

（責編：孫瑞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