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興之“形”與“神”

丁小美

設計總是在顛覆傳統，卻從未真正脫離。現代設計對于傳統的汲取也不僅僅限于表面化符號化地簡單移植，而更多詮釋文化所具有的神韻。

另辟蹊徑

如何創新，如何在設計中體現獨特的文化觀？或者還可引申至設計者的自我認知問題與藝術的定義……這大概是藝術世界最究極的問題，嘗試過方法論，追尋過各種理念，卻常常仿佛走入了死胡同，不禁讓人疑惑車到山前必有路到底從何說起。拋開這些純粹的抽象討論，回到現實之中。今年的米蘭設計周上展出的名為“Nichetto=Nendo”的家具系列，對于第一次接觸的人來說，它帶給人的輕盈而柔和的印象無疑是浪漫的，它所具有的隨想曲般的幻想色彩隨心所欲地引領著人們步入夢的國度。從外觀到色彩，它似乎沒有任何人們所熟悉的典型東方元素，然而下意識地，人們腦海中仍會閃過某種熟悉卻又莫名的似曾相識。這種不明所以的本能念頭令人焦慮卻同樣也點燃了人們的好奇心。

Nichetto=Nendo的確與東方有著淵源，它是日本設計師Nendo與意大利設計師Luca Nichetto一次妙趣橫生的合作。然而設計師是如何將文化要素如此不著痕跡地融入作品之中？他的國籍并不能解答觀眾心中的疑問，也沒有人會相信心靈感應之類的說法。倒是Nendo在對這一合作的介紹或許可以為人們指出答案。Nichetto和Nendo并非融入了什么東方元素，而是嘗試了—種有著東方理念的合作模式。兩人以較為自由的方式提出創意，由一人加以發揮，另一人以這一成果為靈感基礎創作完全屬于自己的設計。這一創作模式便是模仿了日本傳統詩歌形式“短歌”的創作格式。

提到短歌，可以說是除俳句外日本文化中最有名的詩歌形式之一了。盡管現今短歌對于修辭的要求已大大降低，但它仍然保留了傳統的29字音和5-7-5與7-7上下旬式，可獨自完成也可由多名詩人以問答形式合作。在格式詩歌日漸式微的現在，短歌仍然有著廣泛的受眾與頑強的生命力，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它能夠較為自由地表達個人情感。而恰巧這種充滿自由發揮的理念也是Nichetto和Nendo在設計中所追求的。

即興發揮

Nichetto和Nendo所嘗試的這一合作模式是以分別創作互不干擾為基礎實施的，它為作品帶來了極為重要的兩個特點：多變以及不可預測性。設計師永遠不知另一個人會怎樣看待并展開自己的想法，對方也同樣無法預測自己會從前者那里獲得什么靈感，而最終的成品在完成前永遠有著無限的可能性。這份緊張感甚至令人略激動的期待感無疑在整個創作過程中都刺激著創作者，進而令設計過程本身猶如一場即興表演，兩人根據最初的一段旋律，輪流加入自己的新動機和新元素，最終合成了完全不同的一首樂曲。在這里，競爭是指向內部和自身而不是對方，即興也不需遵循任何既定的框架，無論對方以何種方式展開主題，之后的創作都只是在其基礎上發揮而非否定或試圖修改，無論是否有衍化或是聯系。這種即興的模式同樣存在于歷史悠久的短歌創作中，這或許可以從某個角度說明人們對表達有著超越文化與種族的其通性。

兩位設計師力圖表達的另一點是對于周圍小細節、小物品的注重。人們的生活是由無數小事件小細節綴串而成的，這些細節或許太多又過于平常，人們很少意識到它們的存在，兩人相信將這些被人們忽略或是遺忘的日常小細節發掘并展示出來，會帶給人們一些驚喜而充滿奇妙的瞬間。這一理念本身我們并不陌生，卻很少意識到它與文化的聯系。就好像短歌著重的是抒發創作者某一刻轉瞬即逝的微妙情懷，日本文化對細節的注重幾乎是情結化的、滲透至生活與思維模式的每一個角落的。這種熏陶最終也被投射到設計對象，即作品上；而相對地，旁觀者所捕捉到的也不單純是對細節的關注而是整個文化對人的影響。

可以說，Nichetto和Nendo的合作是一次傳統融合現代的試驗，也是東西方的一次成功對話。它脫離了對文化物化、符號化的膚淺理解，從節奏、韻律（短歌創作模式）以及情緒、思維方式的角度（對細節的關注及發掘）進行探索。最終結果也的確令人耳目一新，Nichetto=Nendo成功地以西方化的現代視覺體驗表達出了富于東方色彩的傳統神韻，這或許也對人們理解闡述藝術與設計的究極問題有所啟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