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鄰家女孩

高志明

2011年3月，中國新聞網策劃“尋找百分百鄰家女孩”評選活動。這場以“重拾清純”為主旨，倡導回歸健康純凈的選美活動，為眾多平凡女孩提供了展現自我的平臺，也使得“鄰家女孩”這個俗語成為社會關注的焦點。

“鄰家女孩”即鄰居家的女孩的減縮表達，在古漢語書面語里，“鄰家女孩”一般稱“鄰女”。“鄰女”的語源見于宋玉《登徒子好色賦》：

玉曰：“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國，楚國之麗者莫若臣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東家之子。東家之子，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或陽城，迷下蔡。然此女登墻窺臣三年，至今未許也。”

這就是我們熟悉的“鄰家女孩”即“鄰女”的最早出處。考察宋玉的夸張鋪排以及下文秦章華大夫的發言，我們可以歸納出宋玉刻畫的“鄰女”的一些語義特征：

1、鄰女所居之地：鄰里，即說話者生活區域的附近或周圍一帶。宋玉自稱女孩住在“臣里”，是他的“東家之子”，即他東邊鄰居家的女孩，下文章華大夫理解為“鄰之女”。《說文·邑部》：鄰，五家為鄰。《周禮·地官·遂人》：五家為鄰，五鄰為里。《小爾雅·廣詁》：鄰，近也。金國永注《美人賦》云：東鄰，古時房屋一般皆坐北朝南，故鄰居皆在東西向，而東方之日為朝陽，東來之風為春風，故古籍言及愛慕之鄰居美女，多稱東鄰或東家。綜合來看，鄰女就是生活在我們周圍，為我們所熟悉的女孩。

2、鄰女的相貌：天生麗質。聯系宋玉的層進式敘述，我們可知：鄰女“佳”、“美”、“麗”三者集于一身。再聯系宋玉所夸張的“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齒如含貝。嫣然一笑，或陽城，迷下蔡。”一段鋪排，我們更可以想象得到鄰女的漂亮。但這種漂亮不是靠整容和化妝等人工手段刻意塑造出來，而是具有不假雕飾的自然美。宋玉形容他眼中的鄰女“增之一分則太長，減之一分則太短，著粉則太白，施朱則太赤”，意在說明鄰女天然漂亮，無需美容和化妝，可謂素面朝天，漂亮得恰到好處。

3、鄰女的出身：普通人家。宋玉本身出身寒微，他所居之地沒有富商和官宦人家，下文秦章華大夫更是說宋玉與這位鄰女居于“南楚窮巷”。因此我們理解為鄰女是一個平凡女子。

4、鄰女的身體：健康，富有朝氣和活力。宋玉具體寫到了她的眉毛、肌膚、身段和牙齒都散發出健康和少女特有的活力。宋玉特別提到她的“嫣然一笑”，“嫣然”即笑容美好的樣子，《說文·女部》：嫣，身體高而美；《正字通·女部》：嫣，巧笑態也。由此我們可知，這是一種健康的，明麗的微笑，帶著自然率性的光彩，不是那種刻意迷惑人的妖艷之笑。

5、鄰女的品行：為人大方，心地純潔。她不掩飾自己對美的追求，執著地登墻窺宋達三年。這個舉動當然是宋玉那個時代南楚女人的特有作風，但我們更應該以一種健康，純樸的心態看待這位鄰女，而不是像后代有些道學家那樣斥責鄰女的“淫逸“。毛慶先生就認為：東鄰女是多情堅貞的。宋玉筆下的女性，不僅形象美、儀態美，而且氣質美、心靈美；絲毫不使人覺得輕浮、低下，反而讓人感到可愛可親。（毛慶《論宋玉辭賦的女性美及其創作心態》，山西師范大學學報1992年第3期，第25-27頁）鄰女對美的追求又比較溫雅，窺宋三年而沒有過激行為。宋玉借秦章華大夫之口贊揚她：目欲其顏，心顧其義；揚詩守禮，終不過差。

宋玉塑造的“鄰女”形象奠定了后世“鄰家女孩”最根本的所指要素：漂亮、平凡、純樸、健康，親切自然且為人們所熟悉。百度檢索相關報道和描寫，我們不難發現，“鄰家女孩”出現的上下文語境，基本都不離這些所指成分的修飾與定位：

石嫣樸素得體，平和沉穩，言談間伴隨著鄰家女孩般親切的微笑。

《非誠勿擾》22號女嘉賓劉蘇曼是個溫暖率真的鄰家女孩。

梁艷就像鄰家女孩，從不濃妝艷抹，然而，她內在的氣質、那種與生俱來的親和力、那種真誠率直、真情真性又給人很深的印象。

張芝涵，是典型的江南女孩，清秀中透著一種鄰家女孩般的親切和靈氣。

陳文婉成了鄰家女孩，天天往大叔家跑。人前的她，聰穎漂亮、熱情大方。

以“愛問知識人”的身份進行網上問卷調查的資料顯示，人們對“鄰家女孩”的理解也與宋玉當初的理解基本一致：

網友原生泰：人們談論的“鄰家女孩”一定是一個褒義詞，是對住你附近的純情一類女孩的統稱。

網友倚欄干：鄰家女孩就是一種女孩的形象：清新，純真，親切，善良，可愛，漂亮又不張揚的一種女孩子，不張揚得好象住在隔壁鄰居家的女兒。

網友青青竹葉下：健康向上、朝氣蓬勃的象征。

2012年當選中國新聞網“百分百鄰家女孩”的女生，她們的理解與先賢宋玉的“鄰女”印象基本吻合：

“鄰家女孩”甘玲妹：我心中的“百分百鄰家女孩”猶如出水芙蓉，外表干凈，大方，清純可愛，給人一種原生態的美，美得自然，美得舒服；內在則溫文爾雅，溫柔可人。

“鄰家女孩”肖曼：我心中的鄰家女孩猶如出水芙蓉，外表干凈，大方，清純可愛，給人一種原生態的美，內在則溫文爾雅。

“鄰家女孩”司南：我心中的鄰家女孩是那種天然的美。自然，大方，不做作。擁有甜美的笑容，獨特的氣質，給人以平易近人的感覺。

這說明，公眾對“鄰家女孩”的理解基本達成共識。從語言演變的角度看，古漢語以單音節“鄰”+“女”構成偏正式單詞“鄰女”，在現代漢語中，“鄰”因雙音節化生成“鄰家”（鄰居家的減縮），“女”雙音節化生成“女孩”、“女子”，但“女子”包含未婚和已婚，已婚的“女子”的語義特征似乎缺乏“清純”含意，“女孩”因未婚而顯得純樸，語用效果上滿足人們對清純女子的語義認知，于是公眾普遍接受“鄰家”+“女孩”構成的“鄰家女孩”固定詞組。“鄰家女孩“固定詞組的出現也不是在現代漢語中突然產生的，從宋以至民國，與“鄰家女孩”近似的相關詞語已經在文學語言中出現如：“鄰家小婦”（宋·蘇轍《次韻秦觀梅花》），“鄰家女子”（宋·趙旭《鷓鴣天》），“鄰家少婦”、“鄰家諸女”（清·俞達《青樓夢》），“鄰家女子”（明·馮夢龍《二刻拍案驚奇》），“鄰家有女”（民國·蘇曼殊《斷鴻零雁記》）等。“鄰家女孩”固定詞組采用漢民族所喜歡的四字格結構，也加強了這個俗語在公眾中的知曉度與可懂度。可見，自宋玉以來，“鄰女“的語義和結構在社會發展和歷史文化的選擇性累積過程中，滌汰及凝煉成語義相對集中的“鄰家女孩”。通過上述古今語義比較，我們還發現，現在人們所熟悉的四字格俗語“鄰家女孩”并沒有因能指延長而發生語義上的多大改變，而是基本承襲其語源的含意，這說明社會對“鄰家女孩”的含意已經約定俗成。基于上述認識，我們覺得百度百科對“鄰家女孩”作出的概括相對中肯：

指鄰居家中那初長成的，對新鮮事物好奇、衣著簡單樸素、心靈純凈的，又美麗、溫柔、天真的、讓人感到溫馨、美好的年輕女孩子。

（作者單位：湖北文理學院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