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小燕
內容摘要:二戰后,澳大利亞政治、經濟、文化生活發生巨大變化,女性文學也隨之快速發展,生活寫作逐漸成為澳大利亞女性文學的主流趨勢。女性作家從女性特有的角度選擇女性關注的題材,通過文字重塑過去,探索自我。
關鍵詞:生活寫作 背景 題材 敘事
文學研究將文學作品劃分為不同的體裁,然而體裁與體裁之間并非一定涇渭分明,體裁交叉融合和發展變化的現象一直都存在,“生活寫作”(Life Writing)這一概念的提出正是為了適應這一現象。生活寫作是作者對于過去生活經歷和經驗的回顧,但又并非嚴格意義上的自傳,它是指那些突破了自傳、他傳、虛構的小說、甚至是散文之間的界限的寫作。它不是通過事實、記憶和文獻來建構文本,而是通過不同傳統文學體裁中的“我”的差別和聯系來進行建構,通過“他/她”來投射自我,來發現自我,來重塑自我。[1]
一.時代背景
文學體裁的存在是一種客觀的社會文化需求,新的文學體裁的產生往往根源于新的社會歷史環境。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資本主義經濟繁榮發展。澳大利亞針對新的國際國內形勢,在政治上和經濟上進行了一系列調整,取消了“白澳政策”,以更寬容的態度來對待不同的文化和種族;同時進行了全國性的經濟結構調整,以擺脫殖民經濟的后遺癥,建立比較完整的國民經濟體系。政治經濟領域的進步為精神文化領域的進步打下了基礎,文學創作不僅有了更為優渥的物質支持,各種不同的觀點和嘗試也得到了更廣泛的理解包容。同時,20世紀六七十年代,第二次婦女解放運動的浪潮在世界范圍內興起,這一次的運動不再僅僅是要求選舉權、財產權等法律上的平等,而是擴展到了性、家庭、工作、生育等方方面面。這一運動很快蔓延到了澳大利亞,先進的女性不再滿足于扮演家庭主婦和妻子的角色,她們追求獨立自主,追求與男人平等甚至想要超越男人。婦女解放運動進一步為女性生活寫作鋪平了道路。首先,它扭轉了對于女性的一些根深蒂固的誤解,不再只從男性的角度以傳統的外在的視角來看待女性,而是從女性的角度以新的內在的視角來看待女性,這種視角的轉換為文學創作提供了新的寫作題材和角色形象;其次,女權主義運動還為女性文學培養了眾多的讀者,女性不再滿足于傳統文學中塑造出來的男性所喜愛的那些“天使”或“魔鬼”的女性形象,她們希望看到更真實、更豐富的自己,而這樣的在“自己”只有同樣身為女性的女性作家才能夠完全明白并表現;再次,女權主義運動改變了女性不會思想,不會寫作的陳腐觀點,大量研究女性文學的課程、雜志、書籍涌現出來,文學和文學評論不再理所當然地屬于男性。吉爾伯特(Gilbert)甚至將這一時期稱為澳大利亞女性寫作的分界線,是女性寫作的“公元前和公元后”。[2]
正是在這樣的社會歷史背景下,澳大利亞的女性文學取得了令人矚目的成就。女性文學不再屈居于邊緣地位,越來越多的女性作家受到了人們的關注,創作出大量的優秀作品,贏得了社會的尊重和認可。這些女性作家不再因循守舊甚至模仿男性作家的筆觸,她們秉著我以我筆書我心的精神,大膽地嘗試新的題材和寫作方式,渴望通過寫作來反映自我、認識自我和解放自我,而生活寫作這一開放式的文體正好迎合了這種需求,從而受到越來越多的女性作家的青睞。
二.寫作題材
正如斯彭德(Spender)所說:“一旦女性寫作形式開始出現,她們毫無疑問地就會對很多女性關注的問題產生興趣,并對這個男性主宰的世界產生不同的看法,女性創造了她們自己的文學。女性文學以女性作為起點,通過女性的視角(無論是作為個人或是她們性別的一份子),來仲裁這個世界。[3]女性特有的思維模式和生活體驗決定了女性作家選擇的寫作題材往往與生活寫作的宗旨不謀而合。
相較于其他西方國家,澳大利亞一直是一個比較傳統的國度,很長一段時期一直是“男主外,女主內”,這種社會分工和對傳統女性角色的規定,以及兩性本身的生理差異造就了兩性之間的心理差異,這種心理差異必然在寫作中得以反映和投射。男性作家往往更為關注公眾生活部分,如社會變遷、戰爭、犯罪、人性等方面,而女性往往更關注私人生活部分,更多地把目光投向自身的經歷,周圍的人和事,細微的情感體驗以及女性豐富復雜的精神世界。她們加大了對女性的描寫力度,往往以女性為中心來建構文本,并將自我投射在這個“她”上。對于這個“她”的建構,也與傳統父權文化下的女性建構有著明顯的區別。傳統父權文化往往只關注女性的外在輪廓,這種強調外在輪廓的父權文化既不關心也沒法理解生活于這樣一具軀體之內意味著什么。二戰后成長起來的澳大利亞女性作家一直在尋找著一種新的方式來建構一個對身體和性別的非父權化的表達。從20世紀70年代到90年代,女權主義藝術一直致力于“將女性從被動的表現物轉變成說話的主體”,給予女性權利去談論一些禁忌話題如月經、性愛、同性戀等,并以此來表現她們自己的身體和性別身份,提倡“女性藝術家對女性軀體的非殖民化和從女性的角度來探索婦女性征和性欲”。[4]澳大利亞女性作家開始展現女性理想外表下隱藏的秘密,甚至是可怕的秘密,她們筆下的女性不再僅僅是一個個封閉的、完美的軀體,不再是供男性欣賞或評判的“他者”(other),取而代之的是各式各樣的顛覆性的女性形象。例如描寫在澳大利亞來說曾經是禁忌話題的女同性戀的三部著名的作品《所有那些錯誤的教育》(All That False Instruction,1975)、《銀鬃馬》(Palomino,1980)和《孤獨》(Alone,1980),以及被稱為第二次浪潮小說的《毒癮難戒》(monkey Grip)和《貝德福的鄉下姑娘》(Bedfords Country Girl)等作品中的那些反傳統的女性形象。
這些女性形象引起了無數的爭議,其中重要的一點就是這些作品中的女主人公是否就是作者自己。與男性作家更愿意保留自己的隱私相比,女性作家往往有一種強烈的自我言說的沖動,喜歡將自我投射到創作的角色上去,通過作品中的角色言行,來渲泄情感,寄托理想。過去的經歷是女性作家寫作的重要源泉,對她們的寫作產生了深刻影響。韋伯斯特(Webster)認為歲月對回憶能力的影響很小,特別是對女性來說。距離事件發生的時間長短并不影響回憶的鮮活性,過去的經歷承載的情感越多,被回憶的次數越多,就越能夠被清晰回憶。[5]女性作家從自身經歷中借鑒來寫作,這種自身經歷可能是真實的過去,也可能是作家憑借語言媒介去重新認識的“過去”,重新構建的“過去”,并以此滿足言說自我、反思自我和完善自我的需要。
三.敘事特點
心理學將敘事這一文學術語看作是對一系列因果相關的事件有組織,有順序的呈現。[6]女性生活寫作的敘事所呈現人生經歷常常顯現出濃厚的人工雕鑿的痕跡:信息可能被選擇、被省略、被排序,從特定的角度被提供和解讀;信息的接受者被引導著,因此不可能以中立的立場來理解這些信息。雖然生活寫作往往采用傳統的時間直線發展結構,但實際上它也沒有并且也不可能將過去發生的每一件事都包括在內,其中必然有著取舍,并且不時穿插著對相關過去事件或事物的回憶。更何況一些女性作家為了標新立異,有時還摒棄了著重刻畫人物和情節的傳統敘事手法,而采用各種將時間軸扭曲的后現代主義敘事手法,追求小說的敘述方式、角度和語氣的新穎,小說的結構可以是立體的、多層次的,時空可以是錯亂的、人物常常近乎畸形、超現實主義幻覺和現實交替。因此,生活寫作呈現出來的過去常常是似是而非的過去。
艾肯(Eakin)指出在文本化的過程中,通過有目的的時間安排,可以用記憶來塑造過去,盡管這一過程通常是潛意識的,很少有作家公開承認。[7]生活寫作通常是按照自然時間線來敘事,當然,時間線也可能在敘事過程中被打斷,例如回顧過去,展望未來,重申,前跳等等敘事技巧的運用。事件排序過程中產生的先后關系決定了事件之間的輕重關系和因果關系。對敘事順序有決定權的是敘事者,敘事者提供給接受者關于事件及其敘述的一個角度——一個有所偏好的信息點。
正如錢特溫(Chatwin)所說:“‘故事一詞本身就在提醒讀者一個事實,及無論敘事多么吻合事實,小說化一直都在發揮著作用。”[8]生活寫作基于作者的人生經歷,但同一段經歷,在不同的當事人看來,或者在同一個當事人不同時期看來,都不會一模一樣。即使作者想要還原事實,所謂的事實也可能僅僅是一種誤導的或不完整的事實。過去的經歷一旦過去就不復存在,“那一刻的身體已不可觸及。這并不僅僅是因為它已在我們內心被遺忘……而是因為對它本身的理解已經改變了。”[9]這使得對同樣的事件或事物的回憶具有不穩定性和個體差異。更何況作者也許本身就在有意識地凸顯一些,回避一些,改變一些。因此,作者、故事講述者和故事角色可能重合,也可能分離,或者時而重合,時而分離,而情節安排設定也是有的被“放大”,有的被“縮小”,有的被“改變”。作者總是通過敘事角度、焦點和方式的變化,來建構期望的自我。
四.結語
生活寫作為澳大利亞女性作家提供了更為自由廣闊的創作空間,使她們能夠擺脫傳統父權文化的條條框框,以女性特有的觀察方式和表達方式,來展現她們的人生和內心精神生活。但由于一些女性生活寫作的作品對人物、情節的關注降低,導致了小說的完整性和趣味性降低,而各種錯綜復雜的創新表現手法又增加了小說的抽象和晦澀,使得許多普通讀者望而卻步,不得不說是一個遺憾。
參考文獻:
[1]Moore-Gilbert, Bart. Postcolonial Life-Writing: Culture, Politics, and Self-Representation[M]. Florence: Routledge, 2009. 69-90.
[2]陳正發. "她們自己的文學"——當代澳大利亞婦女小說發展述評[J]. 安徽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6,(5): 87-91.
[3]Spender, Dale. Writing A New World: Two Centuries of Australian Women Writers[M]. London: Pandora, 1988. 3.
[4]Nead, Lynda. The Female Nude: Art, Obscenity and Sexuality[M]. London and New York: Routledge, 1992. 62-65.
[5]Webster, J.D. Adult Age Differences in Reminiscence Functions[A]. In B. K. Haight & J.D.Webster(ed.). The Art and Science of Reminiscing: Theory, Research, Methods, and Applications[C]. Washington D.C.: Taylor and Francis, 1995: 89–102.
[6]Abbot, H. P.The Cambridge Introduction to Narrative (2nd edition) (M). Cambridge: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2008.
[7]Eakin, P.J.Living Autobiographically:How We Create Identity in Narrative[M]. Ithaca N.Y.and London:Cornell University Press, 2008.
[8]Chatwin, B. What am I Doing Here[M]. London: Jonathan Cape, 1989: xi.
[9]Malouf, D. 12 Edmonstone Street[M]. Harmondsworth: Penguin, 1986: 64.
【項目基金】四川省教育廳青基項目(W10211058);西華大學重點學科“外國語言學及應用語言學”成果之一。
(作者單位:西華大學外國語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