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一寧
父親在中學教物理,還輔導競賽班的學生,見過太多天資聰穎又刻苦的孩子。“家門不幸”,我不像那些孩子。父親的一腔豪情與滿腹學問,生生在我的愚鈍和貪玩面前敗下陣來。
上小學時,父親給我講“卡車過橋”問題,現在想來是特別簡單的,可當時才10歲的我,怎么也弄不明白。于是他趴在地上用玩具小汽車給我演示。我的目光卻被車表面那些亮閃閃的裝飾條所吸引,等到汽車過橋洞的時候,我忙著保護那些裝飾條,哪里還顧得上觀察。父親氣惱不已,隨手將小汽車扔到一旁。我想要去撿,卻被父親失望的目光所震懾,停留在原地不知所措。
可更多的時候,父親是笑著的。媽媽出差的時候,他會帶我下館子,當時出去吃飯還是件奢侈的事情。他還給我買氣球,讓我坐旋轉木馬,給我吃媽媽禁止我吃的垃圾食品。
老師有時會布置一些抄寫作業,我像大多數唯老師馬首是瞻的小朋友一樣,晚上乖乖地在臺燈下寫那些其實已經掌握的字詞。父親發現后,讓我馬上去睡覺,自己坐在我的小椅子上,一筆一畫地替我抄寫。小學畢業前夕,老師每天發給我們成堆的試卷,父親看得傻了眼,就去和老師交涉,然后老師免去我很多的作業,我得以每晚坐在床上看小說翻雜志。
父親雖然是物理老師,卻熟諳歷史。平日里晚飯時,他愛給我講歷史典故和名人軼事。我有時調侃他:“你當時在場呀?了解得那么清楚。”那會兒一點不覺得自己有多幸運。后來,我聽到一個個歷史名詞,那種老朋友般的感覺令我欣喜,和同學聊起某個事件時可以說出細節,讓喜歡歷史的男孩子們也驚嘆,這才很感激父親。
我喜歡閱讀其實也是受父親的影響。他喜歡讀書也愛買書,總能買到小縣城里少有的書,比如略薩和卡爾維諾的作品。我們家搬了好幾回,每次最浩大的工程就是搬書。家里的書架總是不夠用,茶幾上矮柜上餐桌上,甚至廁所里,都擺滿了書。父親沒有打牌的嗜好,不用備課的晚上,總是坐在沙發上,安安靜靜地看書。我們家的大書柜對誰都開放,所以我小小年紀就讀池莉、王安憶的書。
小學時,父親知道我逃了許多節的奧數課后,就讓我在家看喜歡的書,不再逼我去聽課。后來我想學鋼琴,父親毫不猶疑地給我買了一架。再后來,我愛上寫作,父親很鼓勵我,還保存了很多我當年的手寫稿。高中文理分科時我選擇學文科,父親無條件地支持我。他覺得若是真愛孩子首先得尊重孩子。
他對待學生也是一樣的愛護尊重。
聽父親的學生說,父親講課時愛穿插些故事。他講流體力學是怎么被提出來的,講普朗克和愛因斯坦的恩恩怨怨,講陳景潤的成就和情商的缺失……原本枯燥得令人頭疼的物理,因為有了這些故事而變得可愛,大家學物理的興趣被激發出來。
有一次,一位學生在課后對父親說:“物理太難學了,怎么努力都學不好。”他就給這個學生講錢學森回國的艱難歷程,講人們在追夢旅途中的種種艱辛。最后強調:“先做人,再做事。永遠要有耐心有信心。”所以父親的學生們說,倪老師是他們的人生導師,而不僅僅是一個物理老師。
每周二傍晚,父親要給競賽班的學生講課。母親會盡早準備飯菜,可總有來不及的時候。那時父親就擺擺手說,你們慢慢來吧,我先走啦。母親總是一面忙著炒菜,一面差使我去買面包。父親都在穿鞋了,她還追出來說吃幾口再走吧。父親說再不走就來不及了,不能讓學生等。
暑假期間,白天在家我是看不到父親的,他都在學校輔導那些準備參加競賽的學生。有一次,我有事去學校找父親,見他正在給學生們演示一個看起來挺復雜的實驗,做完后站在一邊看學生們自己操作。父親曾告訴我,每一批剛帶的學生最初進實驗室都愛打打鬧鬧,做實驗也像是把玩新奇玩具,不會很認真。父親不氣也不惱,耐心等待學生們的新鮮勁過去,再開始正式輔導,給他們演示各種高難度的實驗,不差分毫地完成每個步驟,一一說明操作要領。每一次實驗,他都嚴謹地對待,身教重于言教吧,他的學生們最終變得像他一樣認真,實驗能力很快提高。
父親從不偏袒成績好或家境好的學生,盡可能公平地對待每一個學生。他帶的班里每屆總有幾個農家子弟,往往學習刻苦性情孤僻,過分看重成績,課間總是趴在課桌上看書或解題,不愿和班里其他同學多交往。父親憐惜他們,節假日會請他們來家里吃飯。有一次在飯桌上,父親對一個很沉默的男孩講:“別太在意自己的家境,同學們其實都沒有惡意,很多事情啊,越是遮遮掩掩,越是讓人好奇。我也是從農村出來的,只要努力,沒有什么是改變不了的。一個人除了有好的成績,還得有團隊精神、合作意識。無論你今后做什么,這些都是非常重要的,它能幫助你實現自己的夢想……”
在父親眼里,每個學生都是那么的可愛,他要讓他們變得更完美。
父親(倪國富,浙江省紹興縣柯橋中學教師)讀后感:我的職業不過是萬千職業中的一種,我所做的,也是職責范圍內的事情,沒想到你都看在眼里,記在心里。你從小到大理科都不好,但沒關系,我沒想一定要教出一個熱愛物理的女兒,只愿把你培養成一個正直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