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發財
為太姥爺平反
在雷宗興的記憶中,太姥爺郭葆琳在整個家族中是一個羞于提及的名字,他的“漢奸”身份曾讓后代蒙羞?!拔母铩逼陂g,紅衛兵沖進雷宗興的姥姥家,攻占了這個“地主資產階級反動家庭”。從此,郭家人分散在牛棚和勞改場,在勞累和羞辱中度過了最艱難的歲月。
長輩口中,關于太姥爺的那些語焉不詳的往事卻引起了雷宗興的興趣,漢奸、留日學生、富甲一方的民國官員、反動文人、被游擊隊離奇殺害…… 他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2011年暑假,16歲的雷宗興決定著手找尋這段正在被淡忘的歷史。
三太公郭憲達是太姥爺郭葆琳唯一在世的兒子,得知雷宗興的決定,老人專程打電話交代他“不要管這事兒”。而他自己也稱對父親郭葆琳一無所知。
雷宗興先在網絡上探尋,后來又跟著姥姥郭慶萍翻找陳年舊物,姥姥家一份20多年前,青島洋房的法院判決書、一份家庭成分表幫助了他。借著零星線索,雷宗興在一些二手交易網站和個人網店上陸續找到了《中國養蠶學》《山東農業概況》等署名為“郭葆琳”的著作。
2011年7月30日,他基本確定了郭葆琳的歷史輪廓,并順利為其翻案。太姥爺不是漢奸,而是一名杰出的農學家。調查至此,郭家背負了幾十年的家族恥辱從此翻案,郭家人如釋重負。
2011年底,在山東師范大學附中念高中的雷宗興,也因這篇文章獲得首屆中學生歷史寫作大賽的第一名。
雷宗興參加的這個中學生歷史寫作大賽,只是一個小小的民間比賽。沒有高考加分的優待,在他所參加的第一屆,也沒有響亮的知名度,雷宗興和姥姥卻為此熬夜好幾天。
雷宗興一家的收獲已經超越了一次比賽,對于郭家人來說,這是一個遲來的挽救。后來,雷宗興的姥姥郭慶萍在一次老同事的聚會上,當著那些曾經批斗過她的人,念出了外孫的文章,一個惴惴不安活在由別人界定的歷史陰影下的垂暮老人,終于消除了對先輩的誤解。
“歷史并非遙不可及,不是我們只能仰望的東西。人人都是他自己的歷史學家?!睂Υ耍@場比賽的總策劃李遠江深信不疑。
尋找歷史的另一面
10多年前,李遠江大學時因為對人的終極問題充滿困惑,喜歡上了哲學。天天研究馬列主義,整個班就他和另外一個男生喜歡哲學。畢業時,他拿的學歷也是哲學學士。
畢業后,李遠江任教北京西城區北海中學(后并入北京四中)當政治老師。兩年后,歷史組缺人,李遠江主動申請改教歷史。
在學生眼里,李遠江不是一個直接給答案的老師。他講隋朝史,會告訴大家隋煬帝有兩個謚號,一個叫隋明帝,是他死后群臣廷議的結果,而另一個是隋煬帝,是唐代史官對他的評價;從明帝到煬帝,為什么會出現如此巨大的反差?關于答案,他會給學生提供不同時期的歷史材料,讓學生自己尋找歷史的另一面。
“新課改”開始時,李遠江將學生成績的50%用于實踐考核,放手讓學生去調查什剎海的歷史。學生們很投入,他們到什剎海周邊的老人家去走訪,還去研究北京歷史的專家那里請教。在搜集了大量文字記錄以后,完成了一篇資料翔實的研究性課題《什剎海的由來》。幾個學生拿著這份出乎李遠江意外的作品問他:“老師,這篇文章能不能發表?”
李遠江覺得這是一篇出色的歷史作品,他嘗試把這篇文章刊登出來,卻發現沒有一個平臺可以展示這樣優秀的學生作品。那時他第一次產生一個沖動,為中學生創辦一個大賽,為他們的歷史作品提供展示的平臺。
這樣的實踐持續了兩年。兩年后,李遠江辭職去做教學軟件編輯,這份工作一干就是5年。其間,李遠江也曾拿著歷史大賽的策劃案去找電教館領導,但由于這樣的活動對于經營方面的貢獻不大,最終沒有得到支持。
2007年,《先鋒國家歷史》(現更名為《看歷史》)創刊,李遠江轉行成為記者,這一次,舉辦歷史寫作大賽的提議終于被主編唐建光采納。2011年,在《看歷史》雜志和《中學生歷史教學》的贊助下,中學生歷史寫作大賽順利啟動。
李遠江說,他一開始是準備面向成年人做歷史寫作大賽的。但一個朋友的話提醒了他:相對于世界觀沒有完全形成的學生而言,成人的思維相對比較固化,短期很難改變。而孩子還處于世界觀人生觀的不斷成熟期,培養孩子,比培訓成人更有意義。
第一次大賽的主題被確定為“我寫我家”。公告發布后,他們收到了幾百份投稿,仔細一看,讓他哭笑不得:投稿都是一些史料的簡單羅列,有的學生甚至把百度百科里的資料一字不差地復制粘貼;還有學生把比賽當成“新概念作文大賽”,憑空捏造故事。
對中學生來說,要當“史官”并不容易,因為他們此前并沒有受過系統的專業訓練。李遠江和評委商量,決定到各所學校里進行寫作培訓。他把重點放在“非虛構寫作”的講解上——寫歷史不是寫穿越小說,也不是寫學術論文,它就是自己身邊的一個個故事,但必須是真實的。
行走,17個省60多所學校
沒有經費就自己想辦法,《看歷史》主編唐建光解決了最基本的活動經費,而李遠江為了節約開支,兩個城市間能不過夜盡量不住店,就在火車上睡。第二天一到學校就開始培訓,講完課又開始新的旅程。
“不要再說要把這個項目自負盈虧的話了,這本來就是一個公益項目,我愿意給你投錢?!碧平ü庀蛩兄Z。
就培訓的效果而言,李遠江所到之處的影響都還不錯,最早他是在北京培訓,講完以后,有個學生對歷史產生了濃厚的興趣,回去跟父母說將來想考歷史系。結果,家長投訴到學校,說我們希望這孩子將來去學金融的,現在突然想去學歷史了,這不是誤人子弟嗎?類似的家長和老師常常會遇到。
“值得欣慰的是,有同樣價值認同的老師雖然不多,但還是比想象中的多。”全國中學生歷史寫作大賽的另一位負責人常疆說。
在認識李遠江以前,常疆是一位網絡工程師,當技術做到一定的程度,有了一定的職位,但價值感也隨之消失。常疆通過一個偶然的機會知道了全國中學生歷史寫作大賽,在參加了大賽舉辦的一次夏令營后,常疆成為李遠江的搭檔,并在2012年底進入了《看歷史》雜志?!懊總€人背后都有一個家族,我可能不會知道我的爺爺叫什么名字,通過寫史,這種傳承的感覺能夠激發出來?!背=畵碛袊H經貿和心理學的雙學位,又做過網絡工程師,現在他已成為李遠江最得力的搭檔。
第一屆大賽,李遠江去了12個城市,給近5000名師生做培訓,積累了100多所學校的資源。到第二屆,他給這些學校的老師逐一寫信,感興趣的學??梢陨暾?,他免費培訓,最后申請的學校有好幾十個。
2012年3月26日起,他行走17個省60多所學校,歷時數月,培訓老師和學生兩萬多人。
辦成“美國國家歷史日大賽”
1974年始創于克里夫蘭大學的“國家歷史日”,如今已成為全美最有影響的中學生歷史研究競賽,每年有70多萬名中學生踴躍參與?;顒硬粌H培養了中學生的歷史思維能力,推動了國民歷史教育,而且為歷史教學提供了豐富的資源。
“做公益實際上是一個精妙的設計,它讓所有參與的人都有收獲。不管這個收獲是物質收獲、精神收獲還是其他收獲,它一定要有它可獲取的有價值的東西?!崩钸h江希望把大賽辦成“美國國家歷史日大賽”那樣,讓歷史走進尋常百姓家,讓人人都能書寫自己的歷史。在他看來,“了解歷史是構建公民社會的重要基礎”。
良好的項目創意和他對公益事業的執著堅守,打動了彩虹助學基金的投資人——北京東方百達投資有限公司董事長童書盟。
2013年年初,《看歷史》雜志發生人事變動,李遠江不得不選擇離開。此時,童書盟立即表示,愿意接納他和整個項目組。了解到李遠江在項目運作中的種種“摳門”行為后,童向他拍板:“遠江,你們做的是件大好事,你就放手去干,資金問題我們來解決?!苯衲?月,由《東方歷史評論》主辦、彩虹助學基金獨家資助的第三屆全國中學生歷史寫作大賽又將啟動,主題詞最終確定為“大歷史的失蹤者”。李遠江在接受采訪時,滿懷期待。
這正是李遠江的理想?!盁o論你的身份地位如何,你在歷史的洪流中都不是隨波逐流的,你都有能力去作選擇,雖然你選擇空間很小。希望未來不是空談,而是說我如果去作一些努力,能夠去影響和改變這個世界。”李遠江說。
(編輯·麻雯)
mawen214@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