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議“凌亂”

孫瑞雪

“凌亂”一詞，近年來在媒體中出現頻率較高，雖然每年的“網絡流行語”“十大新詞”統計中，它并未上榜，但流行幾年熱度不減，足以顯示其別具一格的魅力。

《現代漢語詞典（第6版）》這樣解釋“凌亂”：形容詞，“不整齊；沒有秩序”。在日常使用中，大致有以下幾種用法：1.形容具體事物“散亂不整齊”，如“凌亂的房間”“凌亂的書桌”“凌亂的衣衫”“凌亂的頭發”等。2.形容具體事物“紛雜無序”，如梅堯臣《襄城對雪》“飄颻初縈林，凌亂欲侵席”，形容飄雪，呈現動感。3.形容事物“雜亂無條理”，如“凌亂的文字”“凌亂的線索”“思路凌亂”等。4.形容抽象事物“紛繁擾亂”，多用于表達心情、思緒等，如“凌亂的心緒”。

以上種種，是凌亂一詞“傳統”意義上的用法，在當代網絡語言的影響下，這個詞被不斷化用，衍生出一些新的用法。

一、動詞表心情

搜索最近一年含有“凌亂”的新聞標題，絕大多數的“凌亂”不再作為形容詞使用，而更多作為動詞使用。

（1）“歷史亂套了”，我們凌亂了（《華西都市報》2013年2月28日）

（2）主城十大“孿生地名”你凌亂過嗎？（《重慶商報》 2013年5月10日）

（3）剩男相親會留電話引女方家長打圍心里凌亂四處逃避（《楚天都市報》2013年5月15日）

（4）闖紅燈姑娘被查奇葩回復雷翻交警交警當場凌亂（《浙江熱線》2013年5月20日）

（5）小偷偷包用中英文道歉凌亂了主人也娛樂了大眾（《京華時報》2013年5月20日）

（6）龍王成熱火關鍵人物輕盈打法將讓步行者凌亂（雅虎2013年5月23日）

“凌亂”在上述例句中語法結構功能簡單而明確，但其表達的涵義卻非常豐富。例（1）中一篇小學生的“穿越文”《歷史亂套了》讓成人哭笑不得，例（2）表達的是重慶城內很多兩地同名的現象給人們帶來的混亂不清的感覺，例（3）表現相親男在眾多女方家長的圍攻下心煩窘迫，例（4）中交警對闖紅燈姑娘的回答表示震驚無奈，例（5）中“凌亂”表達內心的意外和荒謬之感，例（6）強調對陣一方被打得無計可施、亂了陣腳。統而言之，“凌亂”作動詞常用于表達內心受到某種刺激后的復雜感受，它可以在不同語境下傳達出完全不同的心情，其抒情功能如此之強大，借用網上另一個流行詞，可以稱其為“萬能”的“凌亂”。

二、“混搭”出新意

少數保持了形容詞功能的“凌亂”，漸漸遠離了“凌亂的桌面”“凌亂的衣衫”等固定搭配，在新的語境下，它們更多地被用于形容抽象事物。

（7）秋季凌亂的傷痛，在傷疤里延展著。（看看新聞網2013年3月16日）

在這個句子里，“凌亂”與“傷痛”搭配在一起，再加上“秋季”這一意象貌似漫不經心的點綴，卻使情感得到了很好的烘托。在文學意味比較濃的作品中，常見這種“混搭”，類似的還有“凌亂的青春”“凌亂的現實”“中國痛苦凌亂的現代史”“凌亂的我們”“凌亂的抒情”“秋夜凌亂”，等等。修飾語與中心詞的搭配更加靈活，不落俗套，給閱讀帶來新鮮而快樂的感受。

另一種常見搭配，是“混搭”其他網絡新詞。

（8）但愿目前這一切，都是一些動議，是被大獎擊中后的各種不正常和各種凌亂。（《新京報》2012年10月

上句中“凌亂”搭配“各種”，以及例（4）中“凌亂”與“奇葩”“雷”組合使用，更符合網絡語言的特點。

而回溯“凌亂”最早在網絡上被廣泛使用，是起源于“雷得你風中凌亂”，之后，“風中凌亂”被一再化用，如今除了表達各種心情外，它還頻頻被使用在現代“天氣播報”中。

（9）今天繼續“風中凌亂”（《現代快報》2013年4月17日）

（10）曉來“怪風”急吹得人凌亂（《楚天都市報》2013年3月21日）

以上兩例都是講“大風天”，但和普通的天氣播報不同，它們化用了網絡新語“風中凌亂”，本來枯燥的話題便有了“亮點”。尤其后者，新聞講的是春分節氣這一天刮起了四五級的東北風，“導致氣溫在冷熱之間來回‘穿越，引起市民、網友熱議”，天氣忽冷忽熱、忽晴忽雨，讓人難以捉摸，因此，“凌亂”就有了“雙層含義”：既有人在風中被吹得“七零八落、衣衫不整”的狼狽想象，又有一種面對“急風”“怪風”而“措手不及”“驚慌失措”“無可奈何”的心情表達在其中，可謂一語雙關。

三、感情色彩變化

起初，“凌亂”由于常常被用于形容不整齊、雜亂、無條理的狀態以及煩亂、感傷的情緒，其感情色彩是中性且偏貶義，而隨著它被廣泛應用，其感情色彩也漸漸發生了變化。

（11）《故事新編》的淺薄與凌亂，顯示出一個杰出的（雖然路子狹小的）小說家可悲的沒落。（夏志清《中國現代小說史》）

（12）評《鐵娘子》：破碎而凌亂的敘事恰到好處（《京華時報》2013年3月11日）

在這組句子中，顯然前者“貶”后者“褒”，同一個修飾詞被用來證明截然相反的兩種觀點。

（13）……頭發凌亂，目光呆滯，面孔腫脹，她變成了丑陋不堪的野人。（莫言《豐乳肥臀》）

（14）清新凌亂小馬尾，溫婉優雅入秋。（騰訊2012年 8月31日）

（15）完了，我忘帶避雷針了，然后，被雷得風中凌亂，花枝亂顫……（晉江文學城2010年5月15日）

在例（13）（14）中，同為“凌亂的頭發”，但審美效果迥然不同，一個丑，一個美；一個陰郁壓抑，一個明快清新。而例（15）的詼諧自嘲更讓人忍俊不禁。

在這里，“凌亂”配合的不再是“無序”“傷感”的氛圍，也與“凋敝”“頹敗”無緣，網絡“言語社團”擦亮了這個詞，賦予了它詩意與亮色，輕松與俏皮。

如今的流行詞大多是網絡新造詞，無論是諧音新造詞如“神馬”“杯具”，還是要靠了解背景才能理解運用的新造詞如“打醬油”“俯臥撐”，它們最易一夜爆紅，也最易曇花一現。而“凌亂”一詞不同，它能夠在時代語境中漸漸升溫并趨于穩定，得益于“舊詞”被賦予了無窮“新意”。如果說最初的“風中凌亂”還屬于單純文字上的把玩，但隨后它濃濃的文學味、生動的形象感和強大的抒情功能，吸引了大批網民對其進行智慧的改造和自娛自樂的傳播。因此，它的含義愈發豐富多彩，在當今“自媒體”時代，它儼然已經成為一種敘事技巧，一種審美創造，一種心情的表達，一種個性的彰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