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清末民初是我國新聞職業形成的重要時期,邵飄萍是新聞職業形成的代表和先驅。他的職業意識表現在四個方面:新聞道德的職業化、新聞內容的職業化、新聞業務的職業化和新聞教育的職業化。
關鍵詞 新聞職業化 邵飄萍 清末民初
廖金英,西華師范大學新聞傳播學院講師,中國人民大學新聞學院博士。
四川省教育廳項目“本雅明文化傳播思想研究”階段性成果(11SB024)
從19世紀70年代國人開始自辦報刊至20世紀20年代,報人只是被描述為論政報國的文人,其最佳歸宿是通過辦報實現政治理想后,掌握政權從而達到從政治國的人生理想。而清末民初的社會狀況發生改變,使報人脫離原先所屬的“士農工商”的第一階層“士”而開始進入一個全新領域——“新聞職業”,職業化成為當時的時代潮流,原來的報人也相應成為新聞職業者。可以說,民初的職業流動是形成民初新聞職業的社會條件,職業意識的萌芽是傳統文人向新聞職業者轉化的內在動力,職業制度是新聞職業形成的根本保障,職業組織的建立為新聞職業團體捍衛自己的利益提供了基本陣地。[1]
邵飄萍活動的時間正處于清末民初新聞職業形成之時,他不僅見證了新聞職業的形成,也是新聞職業化的思想及行動先驅。本文從我國新聞職業意識形成的角度出發,探討邵飄萍新聞職業思想的表現。
邵飄萍是一代名記,從1912年赴杭州辦《漢民日報》開始進入新聞界。1916年被《申報》聘為駐京特派員,兩年內發表文章250余篇以及22萬余字的《北京特別通信》,同年創辦北京新聞編譯社。1918年10月創辦《京報》,與此同時,又與蔡元培、徐寶璜一起創立了北京大學新聞學研究會。邵飄萍是少見的新聞領域全才,當過特約記者、編輯、社長,創辦過報社、通訊社,從事過報社經營管理、新聞教育。在發展中國新聞事業方面,他的貢獻是開創性的、獨創性的、綜合性的,這種貢獻使與他同時代的新聞界人士望塵莫及。他的新聞職業意識表現在以下四個方面:新聞道德的職業化、新聞內容的職業化、新聞業務的職業化和新聞教育的職業化。
一、新聞道德職業化
職業首先是一種道德理想,“職業主義”從一開始便界定了善的行為標準、美德的特征和道德承諾。[2]邵飄萍自覺地將新聞事業提升到道德層面,突出強調其社會責任和道德期許,這集中體現在他在意識上對新聞從業者道德修養的強調、在辦報實踐上對道德原則的踐行以及在制度建設上對新聞立法的思考。具體而言,邵飄萍的新聞道德職業化體現為以下三個層面:思想層面、行為層面和制度層面。
1. 思想層面上,邵飄萍的職業意識體現為對自我及新聞從業者的道德期許。他曾親手書寫一幅字懸掛于報社墻上:“鐵肩辣手”。鐵肩,乃鐵骨錚錚,所謂“辣”,言厲也。“鐵肩辣手”改自明代義士楊椒山的詩句:“鐵肩擔道義,妙手著文章”,原本強調傳統士大夫的社會擔當及憂國憂民情懷,而在邵飄萍這里,將“妙”改為“辣”,寄予的期望正是他對于新聞職業的道德追求,他理想中的記者應人格獨立、敢寫敢言、不畏權貴、秉筆直書。
邵飄萍推己及人,將這樣的道德期許推廣到新聞從業者群體當中,這是對個人道德修養的衍化。在《京報》創辦之時,有不少報社、報人畏于權貴之淫威而三緘其口,唯唯諾諾只求自保,妙筆雪藏。邵飄萍常常勉勵報社同人,認為只有言辭激烈、立場鮮明地報道、評論才能激蕩社會濁氣,真正說出百姓心聲。他認為記者應“貧賤不能移,富貴不能淫,威武不能屈,泰山崩于前,麋鹿興于左,而志不亂”。[3]胡逸民曾這樣描述邵飄萍:“談話間,他總是對反動軍閥張作霖、張宗昌痛罵不止,毫不顧忌。”[4]
2. 行為層面上,邵飄萍踐行他的新聞道德觀,與權貴斗爭,代表民眾發聲。邵飄萍一生曾三次入獄、《京報》兩次被封、幾度流亡日本,數次受到警視廳威脅。邵飄萍撰文評說袁世凱,一針見血地指出袁世凱的帝王思想“誤盡袁賊一生”,認為當時政壇輪番上演的議和、停戰、退位、遷延,只不過是袁世凱帝王思想在作祟。[5]文中直呼袁世凱為袁賊,其強烈的愛憎好惡表露無遺。他也諷刺軍閥張作霖,在1925年12月7日《京報》推出的“最近時局人物寫真”的特刊上,在張作霖及張學良的照片底下文字描述為“一世之梟親離眾叛之張作霖”“忠孝兩難之張學良”,依然不改辛辣本色。在其文《飄萍啟事》中戲謔章士釗、諷刺段祺瑞,可謂豪氣干云。難能可貴的是,他雖知自己已被權貴記恨,卻毫無懼色,并嚴詞拒絕了張作霖的30萬元的收買費。這是新聞道德職業化在行為層面的集中體現。
3. 制度層面上,邵飄萍認為應建立民主思想的新聞法規保護新聞自由。邵認為,新聞道德職業化光靠新聞從業者的自覺和抗爭畢竟有限,須有制度上的保證,使新聞事業在“基礎正當的法律保護之下”運行。有了“正當法律”,一方面可使新聞界有一個武器,以保護自身的自由;另一方面可適當地約束政府,使政府的壓迫被限制在法律允許的范圍和限度之內,使新聞事業“達到法律上相當自由之目的”。[6]雖然在當時,從制度入手保護新聞職業道德的想法不可能實現,但是體現了邵飄萍對新聞道德職業化的追求和堅守。
二、新聞內容職業化
邵飄萍新聞職業意識的另一個表現是強調報紙內容的職業化,改變了之前政論為王的時代,開創了新聞本位的思想,并堅守報紙的獨立性而為萬民代言。
邵飄萍說:“報紙之第一任務,在報告讀者以最新而又最有興味、最有關系之各種消息。故構成報紙之最重要原料厥新聞。”邵在這番話里明確提出新聞信息對于報紙的重要性,報紙之所以稱其為新聞紙,不是因為別的,正是因為刊登了新聞。短短一句話,精辟界定了報紙是新聞信息的載體而不是黨派宣傳刊物的實質。既然是新聞,就得客觀公正,保持自己的獨立姿態,這在中國新聞史上是一個進步。《京報》時評大都緊扣新聞事實,持論中立客觀,一改之前政論文高談闊論、“少事實而多論斷”的缺點。
與此形成鮮明對比的是,之前報界一直把政論文而不是新聞看做一張報紙最重要的原料,且政論各方都站在各自的利益團體基礎上,持論難以照顧到社會公眾。在第一批國人自辦報刊中,王韜獨樹一幟每日發表一篇政論文縱論國家大事,此種做法經康梁一脈傳承至張季鸞達到頂峰,一直褒揚其為文人論政。一篇政論文被視為傳統文人修齊治平理想抱負的載體,而一張報紙、一家報館也因擁有一支政論文隊伍而為人稱頌。而伴隨清末民初時局的動蕩,邵敏銳地察覺到論政的愛國文章潛伏著被權勢利益集團收買造勢利用之隱患。于是邵認為報紙該跳脫派別分歧,應以最大多數之社會公眾為報道對象來進行新聞寫作,他提出:“最佳新聞即為貽愛大多數人以最大興味者”“于此應研究多數人何以愛讀,則直接與多數人不無關系,為彼等所欲知之事”。[7]在這一思想指導下,新聞報道自然替代政論文成為大多數讀者最愿意看到的信息,而新聞紙也理所當然要為公眾服務,提供最有興味、最有關系之各種消息,新聞本位逐漸代替政論本位就成為新聞界一種新的發展趨勢。
三、新聞業務職業化
不論是道德職業化,還是新聞內容的職業化,都是以新聞業務的職業化為前提的。邵飄萍在新聞業務職業化方面的探索,為中國新聞事業的發展作出了獨特的貢獻。
1. 對新聞敏感的強調。邵飄萍強調新聞人一定要有“新聞鼻”“新聞腦”,要求“一聞而如香色味之立能辨別”,正所謂“其腦筋無時休息,其耳目隨時警備,網羅世間一切事物而待其變動”,這是對新聞人職業敏感的要求。1917年3月震動國內的中德斷交一聞正是得益于邵飄萍的新聞敏感而最早傳播出去。邵自己也在授課時與學生談起這一案例并感嘆:“假使當時不甚注意,亦即將機會錯過,可見新聞記者之耳目,當時時留意,不可因無足輕重而忽之也。”
2. 對新聞采訪的看重。邵飄萍認為,由于新聞紙的任務是報道公眾感興趣的各種消息,那就必須要求新聞人經常奔跑在一線,新聞現場才是記者最該出現的地方,之前梁啟超那種“獨居小樓之上,揮汗如雨,日不遑食,夜不遑息”的政論文寫作法已不適用于新聞寫作。
3. 對使用專電的重視。邵飄萍不滿當時新聞電稿大多譯自外電的現狀,認為外電往往蠱惑民眾,以訛傳訛,提倡國人自發電文。他認為外電“多為己國之利害計,含有宣傳煽惑之作用,故常有顛倒是非變化真偽之舉,抄載偶一不慎,鮮不附其術中”。[8]因此,他極力創辦“北京新聞編譯社”,以改變外國通訊社“任意左右我國政局”的狀況。
4. 對廣告新聞的拒斥。邵飄萍曾嚴正批評某些報社因收受錢財而影響新聞報道之不恥之事。他指出以“津貼本位”之新聞紙無異于將“新聞之性質與廣告混同,既不依真理事實,亦無宗旨主張,其論說朝秦暮楚,唯以津貼為向背。”[9]在當時的時局下,報社要保持絕對的獨立實屬不易,被迫接受津貼多有發生。但他認為報社仍應堅持以事實為根據,而不應以金錢為轉移,要客觀報道新聞,持論中立。在他看來,無論政府何種機關,如其實際上無可取得國民信用之價值,縱揮霍多少金錢,言論界也絕不能顛倒黑白以為之助。[10]
四、新聞教育職業化
邵飄萍除在業務上對新聞職業化頗多貢獻外,還是我國新聞教育的重要開創者之一。其所處的時代,內憂外患,社會混亂,利益集團相互傾軋,新聞從業隊伍良莠不齊,這也是造成當時新聞整體水平不高的重要因素。邵飄萍很早就認識到當時中國新聞教育的必要性,希望新聞教育向職業化的方向發展,后來他身體力行,推動了中國新聞教育職業化的發展。
1. 對新聞教育職業化的認識。邵認為中國新聞事業不振興的根本原因在于記者人才的缺乏,“欲救其弊,知非提倡新聞學不可以”。他希望能培養一批既掌握新聞理論又有實踐技能的新型記者人才,而他這一想法在1918年秋北京大學新聞學研究會的成立以及相關課程的開設后終于變成現實。邵以其實踐經驗之豐主講“新聞記者外交術,專研究探索新聞材料之方法”。[11]
2. 授課內容體現新聞教育職業化。從1918年11月3日起,邵每星期進行兩個小時講授,介紹各國新聞機構的組織、報紙出版程序、新聞采訪的任務以及記者應有的素質、品格及準備,“漸及于編輯營業諸事”。[12]部分講義先在《北京大學日刊》上連載,1923年時集結成《實際應用新聞學》一書。這部書正是我國新聞業務研究的開端。
另外,邵又在其所著《新聞學總論》一書中系統論述報業的性質、任務、新聞學的基本概念、新聞法制觀點,簡要介紹了中國報業發展史。至此新聞作為一門職業所應了解的各知識板塊在邵的著作中均有所涉及,新聞教育儼然已具備成為一門學科的基本條件,他也曾欣慰道:“自是而新聞學乃占我國大學之一席地矣,不可謂非新聞業前途之幸也。”[13]
北京大學新聞學研究會雖只存在了一年半,但其新聞教育的星星之火已蔓延至北京平民大學、國立法政大學并進而影響波及上海等新聞業較為發達之地,新聞教育真正成長為一門專門學科,邵飄萍也作為先驅永留史冊。
參考文獻:
[1] 方艷,申凡. 我國新聞職業形成于民初的社會學解讀[J]. 新聞與傳播研究,2011(6).
[2] 商娜紅. 職業主義與英美新聞業[J]. 新聞大學,2005.
[3] [8] 邵飄萍. 實際應用新聞學[M]. 北京:中國新聞出版社,1987:388.
[4] 孫曉陽. 中外名記者叢書:邵飄萍[M]. 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996:7.
[5] 方漢奇. 邵飄萍選集(下冊)[M]. 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7:280.
[6] 吳廷俊. 中國新聞史新修[M]. 上海:復旦大學出版社,2010:147.
[7] 1923-12-07《京報》《評壇》欄,署名飄萍.
[9] 孫曉陽. 中外名記者叢書:邵飄萍[M]. 北京:人民日報出版社,1996:19.
[10] 邵飄萍. 通訊社有可以操縱言論之能力乎[N]. 京報,1921-01-07.
[11] 邵飄萍. 通訊社有可以操縱言論之能力乎[N]. 京報,1921-01-07.
[12] [13] 邵飄萍. 我國新聞學進步之趨勢[J]. 東方雜志,192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