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沫特萊在皖南

司長河

在新四軍軍部舊址云嶺，人們至今念念不忘一位在葉軍長家樓上住過的外國婦女。我一到云嶺，鄉親們就告訴我：那位外國婦女，曾在日寇飛機轟炸時，冒著生命危險救過中國孩子的命。他們要求給打聽打聽，現在她在哪里？

聽完敘述我才明白，她們所說的“外國婦女”，就是那位中國人民的親密朋友——史沫特萊女士。

那是一九三九年七月一日。早飯后，新四軍的干部、戰士正忙著張貼標語、布置會場，紀念黨的生日。突然，天上出現四架敵機，咆哮著飛了過來……

村里的軍民聽到號聲，都已進入防空洞；一個叫章小明的孩子卻嚇呆了，仍然手牽黃牛，立在軍部門前不動。這時，史沫特萊正一手抱著英文打字機，一手拿著望遠鏡，隱藏在村邊深溝里，觀察敵機的動向。當其中兩架敵機俯沖下來，嘶叫著從頭頂掠過時，她突然發現呆立著的章小明，不由得驚叫起來，隨即扔了打字機，奮不顧身地跳出深溝，跑到軍部門前，一把拖住章小明往回飛奔。他們剛跳入深溝，“轟”地一聲巨響，一顆炸彈落在軍部門前，葉軍長的住房被炸毀一角，那條黃牛也被炸得骨肉橫飛，而章小明卻死里逃生了。

事后，鄉親們紛紛贊揚史沫特萊舍已救人的高尚精神，到處傳頌著她的事跡。由于鄉親們不知道她的名字，便稱她為“外國老太太。”一天，葉軍長路過“大夫第”大院，聽到人們在談論“外國老太太”，便笑著說：“人家還是個未成親的大姑娘，怎么喊她老太太，下次不準瞎說呀！”接著，葉軍長告訴大家：“這位外國人，是幫助中國抗戰的美國記者。她思想好、良心好，不怕苦、不怕死，我們都應該向人家學習。”

艾格尼絲·史沫特萊，是一九二八年底以德國《法蘭克福報》特派記者的身份來到中國的。她先是在上海結識魯迅等左翼作家，參加中國進步文化運動，在白色恐怖下不避風險地掩護革命志士；后又支持宋慶齡創建中國保衛人權大同盟，主持創辦《中國呼聲報》，熱情地向全世界人民宣傳中國革命的真實情況。抗日戰爭爆發后，她又去延安等地，足跡遍及半個中國……

一九三九年春，史沫特萊以隨軍記者的身份，跟隨周恩來副主席從武漢來到皖南。她到皖南后，先住小河口，后住云嶺，半年后才去上海。

小河口在青弋江上游，是新四軍后方醫院所在地。碧清見底的滔滔膏弋江，橫貫皖南山區，全長一百五十公里，兩岸山峰林立，樹木參天。抗戰初期的新四軍醫院就設在小河口一個大廟里。醫院設備簡陋，桌椅床柜幾乎全是竹制品。但新四軍里人才多，醫務力量雄厚，傷員入院后，百分之八十的人都能治愈，而且大都是三個月內重返前線。這一切，史沫特萊聽了極感興趣，要求在這兒多留些日子，做些調查。小河口距離云嶺軍部六十里，周副主席同意她住三天，她卻呆了半個月才走。采訪期間，她跟在醫護人員身后，邊問邊記邊拍照，短短半個月，她寫了十多篇文章，分別發表在上海《密勒氏評論報》和軍部辦的報刊上，大大鼓舞了艱苦奮戰在后方醫院的指戰員們。后來，后方留守處主任吉洛（即姬鵬飛同志）考慮到小河口條件太差、生活太苦，便下令派人用竹筏把史沫特萊送到章家渡兵站，兵站又派人把她護送到了云嶺軍部。

軍部設在一個大門上雕有“種墨園”三字的大院里。這里原是土豪陳冠群的舊居，座落在羅里村東首，房屋造型土洋混雜，有古老的八間一合、四水劉堂，又有洋式小樓和花園。抗戰初期，葉挺軍長和軍部參謀處就住在這里。

葉軍長臥室的隔壁，有個面臨曬場的小樓房，樓上三面開窗，空氣流通，光線明亮。這樓房原是葉軍長洗印相片和衛士排放哨的場所，史沫特萊來后，葉軍長特地騰出來讓她位了。葉軍長十分敬重這位幫助中國抗戰的外國朋友，處處給予方便和照顧。葉軍長家里有個廣東廚師會做各種中國菜和外國菜，史沫特萊的一日三餐都由他燒；葉軍長精通法語和英語，史沫特萊不用翻譯可以直接跟他交談；葉軍長愛好照相、家里有全套洗印設備，史沫特萊采訪時所拍的許多照片，都是利用這些設備洗印，及時發出的。史沫特萊工作非常勤奮、出色，她白天翻山涉水出外采訪，夜晚通宵達旦地在屋里寫文章；打字機“的答的答”響到深夜，蠟燭光不到東方發白不滅。

史沫特萊發稿很多。她在皖南寫的稿件，在軍部報刊發的，一般由李一氓，黃源等同志編譯；向外發的短稿用電報發出，長稿由沈其震處長轉交軍部首長閱后打印，縫在女交通員的衣服里，然后帶出封鎖線，送到上海發表。

史沫特萊經常同葉軍長一起分析形勢、研究問題，他們談論對赤誠相見、開門見山，有對低聲細語、和顏悅色；有時大聲爭執、面紅耳赤，但過后又親密如常。

葉軍長養有一條外國種的黑狗。這狗不吃別人的東西，不大聲吠叫，一天到晚跟著葉軍長。葉軍長睡覺，它蹲在房門口；葉軍長澆花，它守在花園的腰門邊；葉軍長種菜，它伏在橫架水渠的小木橋上……誰如果未經衛士小潘或葉夫人李秀文的引領而擅自走近葉軍長，黑狗便“呼”地一聲猛撲上去。不過，這狗對史沫特萊是例外的。因為她每天同葉軍長夫婦同桌用餐，親密交談，狗已不把她當外人了。日子一久，史沫特萊也摸透了這狗的特性。她每次回來，若有事找葉軍長，只要先觀察一下黑狗的動靜，便知葉軍長在家還是外出了……

史沫特萊是個坦率而樂觀的人，臉上一天到晚掛著爽朗的笑容，嘴里時刻不停地哼著歌曲。她為人謙遜、不擺架子，到醫院參加救護工作時，替傷員換藥、喂飯、洗繃帶，樣樣都干，從不嫌臟怕累。她助人為樂，公而忘私，到中村教導隊時，見女生八隊學員洗澡有困難，便馬上慷慨解囊，拿出自己的全部稿費，為她們建造了一個淋浴澡堂。她得知宣教部長朱鏡我胃出血不止，馬上四處奔走，終于從上海買來一種進口的鹿茸精注射劑，使朱部長的病情很快得到好轉。

許多年過去了，史沫特萊女士早已離開了人間。然而，她的光輝形象卻永遠留在皖南人民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