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魯迅和夏目漱石都認為文藝家不應該是閑人。從責任感出發,魯迅反對把文學僅僅作為謀生取利的手段,批判京派、海派沒有“理想”的創作,認為“作家的人格”在創作中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夏目漱石也早已發現思想品格對作家創作的引領作用,認為文藝家本人的思想境界對于創作具有重要意義。文藝家不但要有進步的思想,還要具有獨立不羈的精神,必須與黑暗現實不懈戰斗,魯迅與夏目漱石體現出相通而又不同的特點。
關鍵詞:魯迅;夏目漱石;文學觀
魯迅和夏目漱石都曾討論過文藝家是不是閑人的問題。夏目漱石說:“閑人是對世界沒有貢獻的人,是不能夠給予如何生存的解釋,不能教給平民生存意義的人。這樣的人是用肩呼吸的閑人。”①夏目漱石認為文藝家永遠不是閑人。1907年4月,漱石發表了《文藝的哲學基礎》的演講,他說:“文藝家也許有閑,但不是閑人。”①夏目漱石是從作品能否給人教益這個角度判定文藝家是不是閑人。魯迅在《我怎樣做起小說來》中寫道:“說到‘為什么做小說罷,我仍抱著十多年前的‘啟蒙主義,以為必須是‘為人生,而且要改良這人生。我深惡先前的稱小說為‘閑書,而且將‘為藝術的藝術,看作不過是‘消閑的新式的別號。所以我的取材,多采自病態社會的不幸的人們中,意思是在揭出病苦,引起療救的注意。”②可見,魯迅和夏目漱石的觀點有諸多相通。
魯迅和夏目漱石都是有強烈社會責任感的作家。從責任感出發,魯迅反對把文學僅僅作為謀生取利的手段,批判京派、海派沒有“理想”的創作。在《“京派”與“海派”》中,對京派的墮落表示惋惜。魯迅寫道:“文人之在京者近官,沒海者近商,近官者在使官得名,近商者在使商獲利,而自己也賴以糊口。要而言之,不過‘京派是官的幫閑,‘海派則是商的幫忙而已。”③不論是京派還是海派,也不論是“幫忙”還是“幫閑”,在魯迅眼里都是文藝上的“閑人”。魯迅認為做雜文也是 “嚴肅的工作”,“嚴肅”不“嚴肅”與著作的長短無關,而與作品對人生的意義有關。“‘雜文有時確很像一種小小的顯微鏡的工作,也照穢水,也看膿汁,有時研究淋菌,有時解剖蒼蠅。從高超的學者看來,是渺小,污穢,甚而至于可惡的,但在勞作者自己,卻也是一種‘嚴肅的工作”④。當然,雜文作者也不是閑人。
魯迅在戳穿“閑人”文學家的假象的同時,提出了“作家的人格”的問題。魯迅認為作者成為革命人是創作革命文學的“根本問題”。“革命人”無論寫什么、怎樣寫都是革命文學;不是“革命人”,即使“賦得革命,五言八韻”,也“只能騙騙盲試官”。在這里魯迅提出一個著名的比喻“從噴泉里出來的都是水,從血管里出來的都是血”⑤。在《關于小說題材的通信》中也表達了相近的意思,“如果是戰斗的無產者,只要所寫的是可以成為藝術品的東西,那就無論他所描寫的是什么事情,所使用的是什么材料,對于現代以及將來一定是有貢獻的意義的。為什么呢?因為作者本身便是一個戰斗者。”⑥說明作者的思想底蘊對于作品價值的關鍵作用。
魯迅認為美術家的思想品格與其作品的好壞以及感染力的強弱有必然聯系。技工精熟是很重要,而“進步的思想與高尚的人格”更加重要。因為美術家的作品,無論是畫還是雕像都是“他的思想與人格的表現”。美術家“高尚的人格”自不待言,魯迅把“思想的進步”提到了相當的高度,要求是“引路的先覺”;其作品“是表記中國民族知能最高點的標本”⑦。魯迅談到美國畫家勃拉特來(L·D·Bradley 1853-1917)畫的諷刺畫《秋收時之月》,說畫中有“形如骷髏的月亮”和“一排一排”“兵的死尸”,以感性的視覺形象展現了戰爭的殘忍與暴虐,突出了反戰的主題。魯迅把勃拉特來作為中國美術家的榜樣,認為若沒有“進步的思想與高尚的人格”,學了裸體畫,“便畫猥褻畫”。這樣的所謂的美術家與其畫只能為害社會。
和魯迅一樣,夏目漱石也早已發現思想品格對作家創作的引領作用,他把“進步的思想”進一步地具體化為“真、善、美、莊”等文學理想,說明文藝家本人的思想境界對于創作的重要意義。在《文藝的哲學基礎》的演講中他說,作家自己對人生意義的認識很重要,不明白人生的意義、人生的理想,無論用什么技巧也寫不出有品位的作品。這樣的文藝家也就是“閑人”。漱石把閑人和有理想的人作為相反的雙方,他說:“我們必須有理想。理想不存在于文學中,也不存在于繪畫中,而存在于有理想的人身上。因此借助技巧之力實現理想就是實現人格的一部分。”①對于漱石來說,文學就是人生、就是自我,他的這個觀點中包含著極深厚的思想底蘊。宋代蘇軾曾說“文如其人”,魯迅、夏目漱石的相關論述正是最好的注解,同時也揭示了魯迅、夏目漱石重視藝術家品格的原因。
文藝家不但要有進步的思想,還要具有獨立不羈的精神,必須沖破現有軌范的束縛。魯迅在《隨感錄 四十三》中寫道,“外國事物,一到中國,便如落在黑色染缸里似的,無不失了顏色。”⑦文藝家應該有沖破舊文化桎梏的能力和勇氣,魯迅和夏目漱石都以自己的人格做出了榜樣。英國文學培養了作家漱石,但是他始終保持著日本人的立場,拒絕追隨英國學者。人總是生活在權威與體制之中,要與現有的權威和體制作斗爭,特別是在處于開化時期的中國與日本。魯迅和夏目漱石都是勇于斗爭、爭取言論自由,保持精神獨立的文學家。在《文展與藝術》中,夏目漱石指出:“藝術始于自己的表現,終于自己的表現。”⑧夏目漱石解釋說:“藝術從始至終都與他人毫無關系,不用說父子兄弟,也獨立于社會與世界,可以說是完全個人化的。”⑧如果做不到這一點,“作為一個藝術家也一定墮落到不純的地步。”⑧漱石完成《文展與藝術》是在1912年前后,當時正處于“大逆事件”以后的“閉塞的時代”,政府對藝術的控制特別強硬。漱石以極大的勇氣,對政府干預藝術的行為,表達了極端不滿的情緒。漱石所說的文展其實是美術展,認為審查官帶著法律以外的暴威,間接地威壓畫家、雕刻家。這是對創作自由的摧殘。漱石認為創作應該是作者的自由,藝術是個人趣味的東西,并明確指出:“瓦解團體,只讓個人存在;破壞流派,只讓個性發出光輝。只有到那時才能談得上藝術。”⑧
從藝術家這方面來說,夏目漱石號召大家要專注于表現自己,不要受外界干擾。自己應該是最后的權威,這就是藝術家的強勢。在顧慮一定要獲得別人贊揚的一剎那,強勢的自己就迅速地消失了,退縮的、虛弱的、稀薄的自己迅速形成。自己的存在與否如果完全由他人來決定的話,那我們生存的目標就不能落到實處,就象自己的生命掌握在別人手里一樣。夏目漱石寫道:“在面向稿紙的時候,面對畫架的時候,心地純潔,在無我無欲的狀態中做我們的事情,在忠實自己的氣氛中傾注全付精神,盡力表現自己,這種決心是藝術家應該具備的品格。”⑧漱石的觀點在百年后的今天也不為過時。
與黑暗現實不懈戰斗是魯迅與夏目漱石共同的性格。夏目漱石在與青年的通信中提出了作家對現實的態度問題,他認為既然做一個文學家,就要負起對社會的責任。這個社會敵人很多,“必須撼動的敵人,正存在于前后左右”⑨,所以作家“應當具有拼個你死我活、雖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的熾烈精神來從事文學”,因此,他反對“安睡在個人小天地里的‘閑文字”⑨。也就是說反對為藝術而藝術,這正是他富于戰斗精神的進步知識分子的面目。夏目漱石站在個人主義的道義觀上,認為為人生而藝術的極致就是“易卜生的方式”⑨。
注釋:
①夏目漱石.文蕓の哲學的基礎[M]∥夏目漱石全集(第9卷).筑摩書房,1971.
②魯迅.南腔北調集·我怎么做起小說來[M]∥魯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出版社,1981.
③魯迅.花邊文學·“京派”與“海派”[M]∥魯迅全集(第5卷).北京:人 民文學出版社,1981.
④魯迅.集外集拾遺補編·做“雜文”也不易[M]∥魯迅全集(第8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⑤魯迅.而已集·革命文學[M]∥魯迅全集(第3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⑥魯迅.二心集·關于小說題材的通信[M]∥魯迅全集(第4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⑦魯迅.熱風·隨感錄 四十三[M]∥魯迅全集(第1卷).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81.
⑧夏目漱石.文展と蕓術[M]∥夏目漱石全集(第10卷).東京:筑摩書房,1973.
⑨劉振瀛著.日本文學論集[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1.
(作者簡介:孫放遠(1966-),男,江蘇睢寧人,文學博士,通化師范學院文學院講師,研究方向:比較文學與世界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