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大紅
4月16日,北京玉淵潭公園西門附近的小山坡上,一群癌癥患者圍著北京大學腫瘤醫院名譽院長、中國抗癌協會名譽理事長徐光煒教授,這個問“我的手老麻是怎么回事”,那個問“您看我這藥頂事兒嗎?”
20多年前,也是在這片斜坡上,徐教授和老伴帶著小馬扎,跟癌友們一起度過了一段互相取暖的日子。
“作為一個患者家屬,我才真正意識到癌癥的可怕”
北京玉淵潭公園的這次醫患相聚,無疑是徐教授對多年前醫患真情的一次懷舊。1988年,徐教授的老伴宋琳琳教授——中國著名兒科專家,曾任中華圍產學會副主任委員,不幸患上結腸癌,接受了北京大學腫瘤醫院成立以來最大的手術,術后經常來此鍛煉。
那一年,宋琳琳教授只有54歲。徐光煒教授還清楚地記得發現老伴患癌前的那個晚上——4月28日,是個周五。晚9點,宋教授說她腹部隱隱作痛,認為可能是蛔蟲鬧的,逼著徐教授和他一起服了驅蟲藥。但第二天,她仍感右下腹痛。當時已是北京大學腫瘤醫院院長、領導著國內腫瘤領域兩個最重要學會的徐教授,伸手一摸便發現情況不妙。
很快,老伴的腹部超聲檢查結果出來,懷疑是結腸癌。拿著檢查單,徐教授覺得厄運降臨了。他那天還要去中華醫學會主持會議,但滿腦子都是老伴的病情,整個人心不在焉,草草結束會議后便趕回醫院,取消了晚上的聚會,開始為她做術前準備。
手術由徐教授的好友、北京大學腫瘤醫院黃信孚主任主刀,他在一邊作陪。打開腹腔后,兩人最擔心的事發生了:癌變已侵入十二指腸!所有人的目光都轉向徐教授:放棄還是繼續?放棄就意味著死亡,繼續則意味著要切掉大部分內臟器官。徐教授頓時感覺五雷轟頂,但沒有別的選擇,為了把老伴從死亡線上拉回來,他只能冒險一試,同意進行徹底的大手術。
6個小時后,插滿管子的宋教授身上少了1/3的胃、胰頭、膽囊、十二指腸、右半結腸。徐教授緊緊攥著老伴的手,心中充滿了內疚、自責和傷痛。他說:“我覺得她的癌是累出來的,除了工作,家里的大事小事都是她操心,我對她關心不夠。當時也有朋友責問我,自己是腫瘤專家,為什么沒有盡早發現老伴的癌癥。”
術后,宋教授由于“胃癱”,胃管插了28天,滴水不入。徐教授也沒回一天家,時時作陪。看著她吃什么吐什么,咽口水都痛;看著她下床后連走路都不會,重新學習邁腿……這一切讓他感受到什么叫撕心裂肺之痛,恨不得自己代她去承受。
術后相當長一段時間內,他常被老伴將離他而去的噩夢驚醒,醒后不知何去何從。平生從不求簽也不信鬼神的他,在老伴患癌后求過兩次,所幸都是上簽。研究了一輩子癌癥,他說:“當我作為一個患者家屬時,才真正意識到癌癥的可怕。”在他的精心照料下,老伴堅持著活了下來,并繼續陪伴他走到今天。他感恩老天待他不薄,也因此在腫瘤防控的道路上走得堅定而持久。
妻子患癌,眾人受益
“我們都說,宋大夫一人得癌,我們眾人受益。”癌齡比宋教授還長的曾唯實說,“上世紀80年代,癌癥跟死亡幾乎是劃等號的。社會上流傳著‘十個癌九個埋,還有一個不是癌的說法。公車上,如果知道一個人是癌癥患者,大家都會離得遠遠的。”
當時關于癌癥的科普宣傳太少了,只有武漢出了5分錢一份的《中國抗癌報》,大家如獲至寶,爭相傳閱,但癌友們對癌癥的諸多疑惑仍無處可解。所以,當大家得知宋教授的愛人就是那個很難掛上號的北京大學腫瘤醫院院長徐光煒時,疑問找到了出口。
徐教授每周末都會陪老伴去玉淵潭公園鍛煉,他用“走著有人追,站著有人圍,坐著圍一堆”來形容自己在公園里“受歡迎”的程度。后來,為了答疑效率更高,他讓老伴事先把大家的問題收集到一起,周末統一作答,每次收到的紙條竟有兩三百張。
“在這里與患者交流,與在醫院完全不一樣。”徐教授說,身為外科大夫,以前他認為手術是最重要的;手術做完了,治療也結束了。但通過老伴得癌以及與癌友們交流,他意識到:“如果將癌癥防治比作一條魚,那么不能只管治療——紅燒中段,還要處理魚頭和魚尾。也就是說,癌癥預防和康復也非常關鍵。”
能意識到這點在當時并不容易。徐教授夫婦想成立一個患者組織——北京癌癥康復會,但被不少專家潑了冷水:患者都治不過來,整這個有什么用?這個組織最后在徐教授家里成立,并迅速發展起來。這些年來,北京癌癥康復會舉行的全國抗癌明星評選活動、腫瘤宣傳周活動,都已成為與癌癥患者相關的品牌活動。
“沒做好乳腺癌篩查,是我最大的遺憾。”
在媒體報道中,徐光煒的名字總是和乳腺癌一起出現。搞了一輩子的乳腺癌防治,徐教授感慨良多,個中境遇令人唏噓。由他一手主持的“全國百萬婦女乳癌普查工程”,最后因資金、合作等問題不了了之;爭取到的啟動資金因境遇巧合,多次為他人做了嫁衣……幾十年來,他惹過爭議,被潑過臟水,但依然初衷不改。目前,他仍擔任中國社會工作協會防治乳腺癌專項基金副理事長,關注乳腺癌的早診早治、救助貧困患者。
“成功,我談不上。只能說我做成了幾件對百姓有益的事,建立起北京大學腫瘤醫院,在胃癌及乳腺癌的防治上有所建樹,把兩個學會搞起來了。而對于乳腺癌篩查則深感心有余而力不足,這也是我最大的遺憾。”徐教授這樣評析自己的過往歲月。
今年79歲的徐教授,每個工作日仍會到辦公室“報到”,經常讓秘書幫他查找乳腺癌方面的新信息。他還出了一本新書《攜手`·同行——乳腺癌病友指引》,里面詳細解答了100個患上乳腺癌后如何治療、生活等方面的問題。
目前,他最看重兩件事:一是發揮余熱,繼續推動中國的乳腺癌防治事業,建立乳腺癌篩檢聯盟;二是再過5年,等到和老伴喜結連理60周年,“鉆石婚”時,要出一本書,名叫《我的鉆石夫人》。
(摘自《生命時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