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畔
不是“朋克”的標簽就僅僅是謾罵與躁動。過了三十而立的“反光鏡”一如既往地堅持著他們的音樂之路,告訴你什么是他們所信賴的責任感與專業素質。
一個剛下完雨的北京,天還陰著,適合播放一首“還我蔚藍”。走進東二環附近“飛行者”唱片的辦公區,會議室煙霧繚繞,“反光鏡”樂隊的幾個人剛剛開完新專輯的碰頭會,討論制作方案。
距離2010年那張EP《釋你》,他們已經三年沒有新專輯問世了。
坐在這樣一支老牌流行朋克樂隊面前,不能不感到時光飛逝。即使再倒退10年,那時候的“反光鏡”都已在北京搖滾樂界成了知名樂隊。“16年了。”主唱李鵬點起一支煙。貝斯手田建華忙著與設計師發短信定唱片封面的細節,鼓手葉景瀅坐在他身后。他們早已不再輕狂,卻依然年輕,還多了份親切謙和,。
很自然地,我們聊起了新專輯。“其實做完挺早的了,半年多做了8首,”李鵬說,“就是來來回回各種不趕趟兒,拖到現在還沒出來。”“這張專輯每首作品時間長 4-5分鐘,比以前更穩重細膩,畢竟年齡大了。之前寫的很多題材,比如‘還我蔚藍,當時說的是環保的事情。這張關注到了一些更大的社會現象。以往可能更自我。因為年齡大了,經歷多了,責任心這個問題就很重要。”田建華連著說了兩次“年齡大了”。
那你們年齡多大了?
李鵬:“就二十五六歲唄。”(笑)
“從上一張《釋你》開始,我們的音樂已經開始有一些變化了。這張我覺得可能相對《釋你》更大一些,都是我們三個相對自然的變化,更多元化。一開始聽我們音樂的人都知道我們是一個朋克樂隊,但是從《釋你》開始,人們也說我們不是那么純粹了。我們覺得能融入一些我們喜歡的一些早的、老搖滾的東西也很好,或者一些歌是保持我們三個人的朋克感覺,也會有一些‘長大那種傷感的東西。”葉景瀅補充道。一般來講,樂隊的鼓手不太說話。可是“反光鏡”三個人聊天都很平均。這個狀態很有意思。
“我們三個人做樂隊做久了,可能就不像有的樂隊那樣,主唱一個人包攬全部思考。現在我們越來越多會相互探討,給李鵬出一個‘命題作文,比如寫個什么主題的歌。因為他畢竟一個人想到的問題有限。每個人在生活中接觸的事兒是不一樣的,給他一個框架,他再在框架里用他的方式去表達。這就是現在‘反光鏡的創作思路。”田建華說。
回溯歷史,也許這三個1979年出生的“年輕人”并沒有想到過自己做樂隊,能一下子做了這么久,并且把它變成了職業。1997年,常混在五道口區域的田建華、葉景瀅和之前“反光鏡”的主唱郭峰認識后,開始在“嚎叫俱樂部”演出。雖然條件沒法兒和現在比,不算是一個傳統的live house,但是他們覺得終于有一個地兒可以踏踏實實演出了,有“家”的感覺。1999年,一張至今仍具有巨大影響力的朋克合輯《無聊軍隊》問世,集結了“腦濁”、“反光鏡”、“A-Boys”和“69”四支樂隊的作品。專輯曲目短小精湛,歌詞和旋律充滿年輕的朋克式憤怒。崔健在錄制期間曾去探班,還幫“69”的歌曲錄了幾個小號的聲音。這張專輯被時代所造就,既是傳奇,又是歷史。
四支樂隊,十個人組成,樂手互相交叉,只有“反光鏡”的初始陣容是固定的。彼時還未加入的李鵬之前是“腦濁”的鼓手、A-Boys的吉他手,和“69”的吉他手。“以前住的那個家,里屋就是排練室,起床睜眼就能打鼓。”李鵬說。由于大多是1979年生人,都算是同齡人,大家玩著,稀里糊涂就把《無聊軍隊》唱片錄了,覺得挺高興。“‘腦濁的高陽是‘地下嬰兒樂隊的,混新街口那片兒。肖容他們是混景山的,因為他們是景山學校的。A-Boys的沈岳離我們比較近。大家就是終于找到一個地兒聚到一塊兒,有點像現在School酒吧的那個意思。”田建華說,“但是之后相繼一些樂隊就開始解散了。”
這張合輯制作人是“嚎叫俱樂部”的老板、也是后來創立了“嚎叫唱片”的呂玻,以及第一代搖滾音樂人王迪。當時“嚎叫俱樂部”是學生最多的地方,外國人也多,所以地理位置也很容易吸引到人們來看。門票10塊錢,海報也是呂玻畫的。為了節省演出成本,學畫畫出身的呂玻每天白天就畫海報,晚上經營酒吧。2000年的時候,“反光鏡”進行了美國巡演,也是第一支中國的朋克樂隊在美國巡演。起因是他們當時是有一個叫Nathan的美國哥們兒經常與他們一起看“地下嬰兒”的演出。后來發現大家喜歡的音樂都差不多,就一拍即合變成朋友。去年,有一位也是10年前混跡在北京朋克圈的美國人再次來到中國,并且出版了一本關于北京朋克的書。“你說的那個是瘦David,是和‘地下嬰兒他們一起玩的。他們算是old school那一派。”李鵬解釋。
2001年,“反光鏡”發行了同名EP《反光鏡》,同時李鵬也加入了樂隊。有半年左右,樂隊是四人陣容。同年,原主唱郭峰離隊,后來組建了“再循環”(Recycle)樂隊。原先由郭峰創作的老歌,在后來的現場中,由田建華表演。這張專輯之后,“反光鏡”與當時的另一著名獨立廠牌“新蜂音樂”合作了半年。但是時任老板的付翀因為“花兒”樂隊的解約和當時唱片業不景氣,對于整個環境比較傷心,所以他們的合作也只趕了一個尾巴,并沒有錄制作品。2006年,“反光鏡”簽約“飛行者”唱片,2007年錄制了新專輯《成長瞬間》,開始了一條充滿探索的道路,也堅持把new school punk做了下去。
近十年來,除了老歌那些戲謔的年少沖動,無論是《成長瞬間》,還是《釋你》,“反光鏡”都用最簡單上口的旋律和歌詞,傳播著正能量。在這個充滿譏誚和不屑的時代,能做到這一點,依然令人敬佩。“我們想表達的就是多堅持一點,不妥協一點,這也是我們音樂道路的真實寫照。因為現在能接觸到的負能量太多了。其實我們一直以來經歷了很多困難,碰了那么多釘子,吃了那么多虧,但我們還是不服啊。就像玩兒滑板一樣,事情都差不多。動不動樂隊就解散了,動不動就離婚了,你丫責任心在哪兒?樂隊不一定非要換人啊,非要開除啊,我們想傳達的也是這種精神。”葉景瀅說。除了樂隊之外,他還愛好滑板,并且在鼓樓東大街經營著自己的服裝小店“葉店”。
“我們現在的歌迷年齡都挺小的,我們也想給這些孩子一些好的希望,自己樹立一個榜樣。別到時候家長一聽,這都是什么歌詞啊?經常有小孩和我們說,你們的歌我爸媽都挺喜歡的。這個對我們來說是一個挺大的鼓勵,我們做的東西有更多的人接受,這挺好。而不是說我們老是那種謾罵的態度,那是青春期的躁動。我們現在要有責任感,年齡到了,過了三十歲該而立了。”田建華說。“不說是不是搖滾樂,那些都是扯淡。就說做音樂這件事本身,你先給我堅持一個10年再說吧。”葉景瀅接話道。
說回新專輯的表達,田建華表示:“從歌詞來說,我們有一首歌關于單親家庭的話題,寫的是孩子從小家里少了一半人的那種感覺。還有一首就是現在社會的問題。還有一首就是講女孩都愛高帥富,男孩都愛白富美,各種比房子比車比錢比大金鏈子什么的。我們作品就是想越來越多涉及各個方面的問題,而不是一個小點。當然內心的表達肯定還會有,愛情,因為大家都得談戀愛。”
那你們又是如何解決生活挫折呢?
“堅持,用腦子,大家商量。喝個小酒,一塊兒聊聊。現在好了,我們有公司,有團隊,有困難的時候大家一起聊。凡事總能聊出個解決辦法來。包括我們的小助理,工作人員,都是1985年之后出生的年輕人,他們也會給我們一些年輕人的視角和他們的感受,處事的方式方法。多做,少說。拿出實際行動,演出。”樂隊說。
說到演出,樂隊剛剛結束全國巡演回到北京。幾乎每個城市都有所謂的“反托兒”,那些寫著“反光鏡”名字的大旗也隨處飄揚。不可否認的一點就是,“反光鏡”的現場效果和他們的唱片幾乎水準相當。沒有走音,沒有錯彈,品質十分有保證。兩年前采訪李鵬的時候,他說“反光鏡”保持著一周2-3次的排練頻率。
“一周肯定得排這么多。我們要是在家待著家人也會奇怪,干嗎呢啊,怎么不排練啊?說白了我們就是跟上班是一個意思。有時候我們也犯懶,李鵬就說,你看看人家上班的,人家早上8點就上班,咱們11點排練,算事兒嗎?然后跟其他樂隊一說,他們說你們11點排練?瘋了吧?11點我還沒醒呢!好多做樂隊的下午兩點能醒就不錯了。我們就是習慣了。今天心情好,能排三個小時;心情不好,一個小時就結束。創作還是比較自由的。但無論好不好,都要排練,沒準兒就有一個新的感覺。大家見面聊聊事兒也是好的。”田建華說。
“別到時候外頭人一問你,玩兒音樂的?但你一個星期都不帶摸鼓的,那這事兒還怎么玩兒啊。不是刻不刻苦,是專業的問題。我們是一個做了16年的專職樂隊,年輕的時候沒那么多可玩兒的電子設備,iPad電腦啊什么的。就是喜歡音樂,就干了,別分神,把它做好。”葉景瀅說。“對,我們既然是職業樂隊,賣票,那么就得對得起買票的人。”田建華又補充。
作為樂隊的“隊長”,同時又是貝斯手,最后我們聊起了“黑”貝斯手這個問題,問田建華怎么看。“這事兒有意思嗎?(大家狂笑)。微博天天黑貝斯手,就博君一笑唄。作為貝斯手最重要的品格啊,就一個字—忍!(再次狂笑)其實在樂隊里,我覺得貝斯手是承上啟下的關系。我要跟鼓手的節奏型走好,還要配合吉他手的一些小旋律。我的調沒有吉他手高,但是要比鼓手高,所以就是這么一個中間值的作用。”
那鼓手的作用?
“鼓手的重要性取決于他要會創造,要會編曲。如果這個鼓手走了,誰都代替不了,那就是一個好的鼓手。還得是最幽默的(大笑)。”葉景瀅回答。
所以最情緒化的是主唱?
李鵬:“可能是吧。”田建華:“一定是!”
最后,對于兼職樂隊,“反光鏡”也給出了一些建議。他們說,既然有這份心想玩樂隊,那就別放棄。“我們也有很多朋友做了音樂離開了又回來,我覺得如果是因為生活,就算不做樂隊,但是別忘了練琴。不能因為上班就武功全廢。我們當時也是生扛過來的,苦中作樂,因為再苦你也是干你想干的事兒。”